打穀場上人果真是多,且有越來越多的勢頭,連世玨放眼看去,卻見有的正在忙著揭蓋在麥堆上的所謂“蘆葦席子”。(.)舒蝤鴵裻


    那蘆葦席子,原來是用一根根極粗且硬挺的蘆葦串聯編成的席子,長長地蘆葦杆兒們長得好的,足有一人高,緊密地擠在一起,就宛如蓑衣一般,形成天然的防水之物,一圈圈兒地從下到上把麥堆們遮蓋住,最頂上則扣著一個木盆或者別的物件,矮墩墩胖乎乎的麥堆看起來像是一個個的亭子屋。


    這樣一來,雨水打落,便從光滑的蘆葦杆兒表麵上順著滑下來,分毫也濕不了底下的麥堆。


    這廂連世玨看得有趣,卻見寶嫃已經也離開自己,去到一塊兒場地上。


    男人的觀察力是一流地,當下掃了一掃,就見端倪,原來打穀場地上,隔著幾丈遠,就放著極快小石子,以石子為界限,隔開了一塊又一塊的場地,好區分場地是誰家的,這樣麥堆跟農忙之物也不會放錯。


    這也是因為農家勞作久了,其實蒙著眼也能找到自家的打穀場所在,小石子不過是象征性放著而已。


    男人觀察之間,卻見寶嫃竭力探身,便要去取那放在蘆葦席子上的木盆,可惜她身量不高,麥堆雖然堆得不算高,對她來說可也有點兒困難,她竭力探長身子踮起腳尖的模樣,在男人看來,極為有趣。


    男人三兩步上前,在寶嫃身邊兒一探手,輕而易舉地將上麵的木盆取了下來。


    寶嫃怔了怔,而後便笑。


    男人把木盆放下,不勞寶嫃說話,便動手,將那蘆葦席子一層層揭了下來,見蘆葦杆兒錚亮結實,水珠遞到上頭很快就滑下來,果真是一流防水好物。


    席子底下蓋著的,是從地裏收割回來的麥子,麥稈麥穗,頭尾俱全,隻有帶根的麥茬子留在地裏了。


    麥堆散發出清新的麥香氣,也夾雜著一縷潮氣,但日頭如此毒辣,一會的功夫潮氣便能被曬幹。


    寶嫃道:“夫君,把席子放在這裏也晾一晾。”


    男人便聽從吩咐,把席子抱著,放在場地邊兒上。


    寶嫃美滋滋地望著男人動作,忽然之間想到一事,不由地伸手捂住嘴:“唉,怎麽忘了……”


    連世玨道:“忘了什麽?”


    這功夫,就聽到耳畔“骨碌骨碌”地聲響,連世玨轉頭,卻見身後幾丈遠處的一塊場地上,有一個村中的男人,正拖著個圓圓地石頭軲轆過來,見兩人站著,便打招呼道:“連大兄弟,寶妹子……也來壓場嗎?”


    男人疑惑著,無法搭腔。


    寶嫃道:“是啊是啊,忘了把軲轆拉出來……”有些不好意思。


    那男人笑臉憨厚,念道:“可要趕緊啊,趁著老天爺開臉,天兒好,趕緊地把場地壓平了,多曬幾次麥子,就好打場了,……把麥粒子打出來曬曬幹收起來才安心,不然的話再多下幾場雨,這麥子可要悶的發黴了。”


    寶嫃道:“是啊是啊,我這就回去拿軲轆。”


    連世玨眼睜睜看著,見那漢子笑說罷了後,便拉著那石頭軲轆,在場地上開始轉著,一圈兒一圈兒地走,這模樣倒好像是驢轉圈拉磨一樣,而且那石頭軲轆的確也不輕,看來足有百斤多吧。


    他皺著眉,不解其意,隻覺得一切很是新奇,卻聽寶嫃道:“夫君,我差點兒忘了,我們也得先趁著剛下雨,場子地軟了,把場地壓一壓,我回去取軲轆吧?”


    連世玨看看那漢子拉著軲轆一圈圈悶走不休,正看得新奇,誰知看了一會兒,卻又見個女人拉著個更圓些的石頭軲轆過來,連世玨看著兩個圓乎乎地石頭軲轆,越發目瞪口呆。


    正在這時侯,卻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道:“噫,世玨兄弟,弟媳婦……你們幹站著作甚?”


    寶嫃同連世玨回頭,卻見原來是老薑跟他婆娘,兩人手裏也各拉著個石頭軲轆,老薑那個,就跟那漢子拉著的一樣,表麵有一圈一圈地凹凸痕跡,他婆娘那個,卻平整光滑。


    男人本就是極聰敏的人,看了先頭那漢子的舉動,聽了寶嫃三言兩語,又看老薑跟他婆娘也各自拉著,頓時便明白過來。


    原來,那成堆的麥穗曬幹了後,便要在這場子上打出麥粒來,而這場地若是軟或者起土的話,自是不行,到時候土跟麥粒難免會混合一起,因此事先要把場地的土壓夯實了才行。


    一般要先往場地上潑水,然後再用軲轆壓,這功夫下了雨,倒是省事了些。


    這帶著凹凸痕跡的石頭軲轆,是打頭陣的,先用它把地麵壓好,再用這平滑的石頭軲轆可著勁兒壓上幾遍,把場子壓得平整,此後才好做其他的。


    連世玨心裏想通這陣兒,寶嫃已經跟老薑說了忘記要壓場子這回事兒,老薑一聽,哈哈笑道:“別再往家裏跑一趟啦,我們來得早,都壓好了,這兩個軲轆借給你們使喚就是了。”


    寶嫃大為感激,老薑婆娘也道:“寶妹子,這值當什麽,拿去使吧。”笑著就把牽著軲轆的繩子遞給寶嫃。


    老薑也把自己那個沉一些的石頭軲轆的繩子給了連世玨,又叮囑道:“趁著現在地還軟,省得潑水了,要趕緊地,不然到了晌午就幹了一半兒了。”


    連世玨手裏握著那繩索,便“嗯”了一聲。


    老薑跟媳婦說過了之後,便雙雙把家還,連世玨站在場子中,看看那正拉著石頭軲轆轉來轉去的漢子,又看看那“蹲”在自己身邊兒的圓滾滾地石頭軲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真想要放聲大笑一場。


    寶嫃道:“夫君,你歇息會兒,我來拉吧。”


    連世玨反應過來,赫然一笑:“不用,我來!”將頭上鬥笠一掀,拉著軲轆,學著那漢子,依樣畫葫蘆地在場地裏轉起來。


    下過雨的場子地麵被泡軟了,軲轆壓上去,印出一道道地凹痕來,連世玨拉了會兒,回頭看看,不覺得累,隻覺有趣。


    如此反反複複轉了七八圈兒,漸漸地地麵被夯實了,寶嫃望著男人,很是心疼,叫了幾番,男人都不肯住腳,她要去自己拉,卻被男人不由分說地製止。


    又拉了十幾圈兒,男人還意猶未盡地,白皙的臉上汗落如雨,把胸前的衣裳都給濕透了。


    寶嫃又心疼又沒法子,幸好場子已經被壓得差不多,寶嫃就拉著那平整圓滑的軲轆,跟在男人身後走。


    男人大步流星,寶嫃不甘落後,就追著小步跑,男人走了六七步,察覺她在身後偷跑,便停下來,回頭望著寶嫃:“該用這個小的了?”


    寶嫃正卯足勁兒往前,急急忙忙停下,差點兒給那圓軲轆從後壓了腳,男人將她往身邊一拉,寶嫃才道:“是啊夫君……用這個再壓幾圈就好了。”


    男人道:“那你把這大的拉出去,我來弄。”順手把寶嫃手裏的軲轆繩索拉過去,便在場子裏轉起來。


    他的力氣是等閑之輩無法比擬的,拉大的軲轆都易如反掌,這小軲轆簡直不耐看,拉了兩圈,步子一快,這場地又平整非凡,小軲轆被拉的簡直要飛起來似的。


    寶嫃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也有幾個村民站了過來,讚道:“當過兵的就是不一樣,瞧世玨兄弟這勁兒……這才多大的功夫,已經壓好了,嘖嘖!”


    又有幾個婦人,望著男人那傲人的身板兒,極俊的眉眼兒,便又羨又愛地,望著寶嫃時候,又多幾分眼紅地。


    足足一個多時辰,男人才停下,站在場子邊兒上,看場地平整之貌,他心裏也有一種奇妙的快活之意,寶嫃拿著鬥笠給男人扇風:“夫君,累壞了吧?”又小心給他擦汗。


    男人笑笑,握著寶嫃的手,轉頭看向周遭,卻見打穀場各處已經忙碌起來,新壓好的場地平整如鏡,男人雙眼一眨,道:“原來如此,我現在才懂。”


    寶嫃道:“夫君,才懂什麽?”


    男人本不想說,不知怎地,望著她黑葡萄般的眸子,便笑微微道:“我曾讀過一首詩,怎地也想不通是何情形,還以為是詩人妄想,如今……倒是完全懂了。”


    “詩?”這回輪到寶嫃不懂了。


    男人一點頭,深深呼一口氣,低低念道:“新築場泥鏡麵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聲裏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


    寶嫃全不懂這些,隻是聽著男人的聲音低沉,格外動聽,她便歡喜,摸摸頭道:“夫君,真好聽。”


    男人看看她懵懂之態,哈哈一笑:“是啊,很好聽,現在我隻懂了第一句,那後麵幾句……還得過些時候吧。”


    寶嫃竭力想了想,便道:“夫君,我聽到一個‘稻’字,難道夫君說的是我們的稻子嗎?那倒的確要等到霜降的時候才能打了。”


    “真聰明。”男人讚道。


    寶嫃心花怒放:“夫君才最聰明,居然還會念‘詩’!”雙眼發光,無限崇拜地望著男人。


    男人忍著笑:“好啦,現在是不是可以回家啦?”


    寶嫃才跳起來:“啊,是啊夫君……我們先回家,先曬曬場地,等吃晌午飯的時候再回來攤開麥子。”


    兩人一人拉著一個石頭軲轆,從打穀場上出來,行走間又有許多村民同他打招呼,男人雖然不認得那些人,但望著一張張帶汗的笑臉,心情卻是極好的。


    石頭軲轆在身後,發出唧咕唧咕的聲響,男人看看自己,又看看寶嫃,真真是一大一小,隻覺得像是牽著兩隻不會說話的動物在溜達,一時更覺好笑之極。


    他拉著兩個加起來有三四百斤的石頭軲轆,轉了足有百圈兒,又頂著烈日,本是又渴又有點累的,不知為何,心裏頭卻是異常輕鬆,隻覺渾身都是勁兒。


    男人一手拉著軲轆,另一隻手卻探過來,悄無聲息地把寶嫃的小手握進掌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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