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言歌行咄咄逼人的質問,聖祭司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言閣下說笑了,我與你素不相識,又怎知你口中那人是誰?”


    “素不相識麽……”言歌行神情複雜,無端竟似有幾分感傷:“閣下確定當真不相識?”


    “老夫日理萬機,多年來見過的人不知凡幾,也許曾與閣下有過一麵之緣,卻未曾記得。”


    言歌行注視著聖祭司若無其事的麵龐,笑意漸失,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那麽請閣下看看這個,我可以擔保,閣下一定記得。”


    “這是什麽?”


    聖祭司接過信件展開,隻看了數行,便臉色大變,一反平日的仁慈和藹,竟是十分猙獰。


    但他是城府極深之人,短短數秒,神情便已恢複如常:“言閣下莫非是在與我開玩笑麽?滿紙不知所雲,不知想讓我知道什麽?”


    說著,他作勢待將信紙遞還給言歌行。但不待對方接住,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便將信紙卷起飛遠,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聖壇旁的水池中。信紙遇水即濕,轉眼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了一團無用的紙漿,再看不清上麵的字跡。


    見狀,聖祭司心中悄然鬆了一口氣,表麵卻是一副有些遺憾的樣子:“糟糕,竟然弄壞了閣下的信件。”


    見他公然當眾毀滅證據,言歌行諷刺地笑了起來:“沒關係,不就是一封信麽。”


    說罷,他打了個響指:“小舞兒,把東西帶上來。”


    站在台下的鳳舞聽到這個不著調的稱呼險些摔倒。但她明白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隻得暫時忍耐,依照言歌行的話走上聖壇,雙手奉上一個有精致玫瑰雕紋的木盒。


    言歌行接過打開,修長的指尖滑過裏麵沙沙作響的紙頁,片刻之後,抬頭衝聖祭司挑釁地一笑:“不就是證據麽,我這裏有得是。”


    不待聖祭司反應過來,他突然一把抓起木盒中的信件,揚手向聖壇下灑去。


    微黃的信紙如同隨風凋謝的花瓣灑入人海,人們疑惑著下意識地將它拾起展開。沒過多久,人們臉上的疑惑便化為震驚。


    “假的吧!這信一定是假的!”


    “可是這個簽名的確是聖祭司大人的字跡!我曾在公告文書上見過!”


    “那信上寫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不可能吧……信上說魔域居然是被光明聖殿栽贓陷害的,這怎麽可能!他們難道不是天生邪惡狂妄,身懷邪術,傷害過許多人嗎!”


    “但你看上麵寫得這麽詳細,甚至還有具體地名――咦,你的信居然和我的不一樣!你這份落款時間在我這份之後,信上提的事情都能銜接上!”


    “難道真是……”


    ……


    站在人群邊緣的鳳翔乍見言歌行和妹妹陸續現身,先是莫明其妙。這時見眾人神情異樣,不禁心生疑惑。搶奪一般從身旁的人手中奪過一張信紙,尚未看清內容,他便為上麵熟悉的筆跡心頭一跳。


    旁人隻認得出聖祭司的簽名,但身為光明之子的他卻一眼便認出這封信確是出自聖祭司之手。甚至連信紙上隱約的淡金壓紋,也是光明城特有的信紙!


    待將整封信看完,鳳翔已是震驚得無法言語。這封出自聖祭司之手的信,內容竟然是叮囑一個叫非天的收信人在魔域內注意隱藏身份,不要被人發現他是奸細。


    難以置信的鳳翔又奪過其他幾人撿到的信件,全都是寫給同一個人,字跡依舊是一模一樣,內容亦是大同小異,不外乎吩咐非天如何巧妙挑拔眾人關係,並注意不被發覺。


    適才言歌行與聖祭司的對話,鳳翔全都聽在耳中。[]拿著手中淩亂的信件,再結合剛才的對話,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鳳翔腦中:言歌行剛才所說的為一己之私撒下彌天大謊的那人,也許就是聖祭司!


    ――倘若聖祭司真能做出這件事,那在鳳家出現的神秘人,十有八九和他脫不了幹係!自己剛才的結論便是大錯特錯!


    意識到這一點,鳳翔心頭一片沉重。


    但凡看到信件的人,無不生出懷疑驚恐。而相較眾信徒們因此生出的惶恐,鳳翔情緒更為複雜。對他而言,聖祭司不但是信仰支柱,更是親人!


    他近乎腦中一片空白,隻下意識地拔開人群,緩步走向聖壇,腦中唯有一個念頭:找義父當麵對質,問清他到底有沒有做過這些事!


    而聖壇之上,見信徒們撿到言歌行灑下的信件後紛紛神情大變,聖祭司卻依舊沉得住氣,不疾不徐地問道:“莫非言閣下打算用這些不知真偽的信件,當做指證我的證據?”


    “不知真偽?祭司大人真是愛開玩笑。你看這信紙的淡金壓紋,分明是光明城特有的專製信紙。還有上麵的字跡,稍微接觸過官方文書的人都不難看出,這完全是你的筆跡。鐵證鑿鑿,祭司大人還要反駁?”


    這時,有幾名神職人員拿著幾份收集來的信件匆匆跑上聖壇,呈給聖祭司:“大人,這信看起來像是從光明城流出去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若是有心,信紙可以偷拿,模仿筆跡也不是什麽難事。你們難道都糊塗了嗎?”


    明明證據對聖祭司十分不利,但聽他語氣從容,加上他素日積威,原本心中諸多疑問的神職人員們竟不由自主選擇了相信他:“大人說得不錯,確實有這種可能。”


    成功壓住場麵,聖祭司卻殊無得色。目光越過眾人,落在剛剛踏上聖壇的青年身上,他眼神驀然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尖銳:“鳳翔,你回來了。我吩咐你查辦的事情,進展如何了?”


    鳳翔心亂如麻,視線從鳳舞、言歌行身上依次掃過,最後終於落到聖祭司身上:“義父……這都是真的嗎?”


    “你難道沒聽見我剛才的話?”


    “……”


    “你寧願相信一個外人,也不願相信朝夕相處的義父?”


    鳳翔一驚,立即條件反射地說道:“我不是……”


    聖祭司毫不放鬆,步步緊逼:“既然不是,就替我擒下他們。”


    “不!”鳳翔脫口而出,連忙解釋道:“義父,我想這件事一定有什麽誤會,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她――”


    一直冷眼旁觀的言歌行,終於出聲打斷了鳳翔的話:“你拿他當義父,他卻未必真拿你當義子。鳳翔,看在你還記得替鳳舞說話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對這個人,你根本不值得交付半分感情給他。”


    “你憑什麽這麽說?你有什麽資格?”對於聖祭司和鳳舞以外的人,鳳翔根本毫不客氣。


    “誰說我沒有資格?”言歌行一把推開他,大步走到聖祭司麵前:“剛才你說物證可以偽造,那麽,人證呢?就憑我――前任光明之子非天的身份,我夠不夠資格出麵指證你六十年前的陰謀?”


    非天!


    這個名字在光明城早已是一個禁忌。傳說當年非天在誅滅魔域之戰中立下大功,但在戰事結束後卻不知所蹤。聖祭司更是從此禁止其他人再提起他。


    旁人對此曾有過諸多猜測,但隨著時間推移,轉眼六十年過去,非天始終不曾露麵,眾人那有限的好奇心終是消失殆盡。如今再提起光明之子,已不再有人記得非天,隻會想到鳳翔。


    誰也沒有想到,六十年後,名滿天下的第一吟遊詩人言歌行,竟然會自稱他是非天!


    聖壇上幾名神職人員都忍不住露出驚訝神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唯有聖祭司卻不為所動,冷聲說道:“前任光明之子在魔域之戰中重傷不治,已然英年早逝。他的畫像還掛在集英殿裏。言閣下,即使你身份不凡,我也得提醒你,有些冒犯英靈的玩笑,開不得!”


    對於他的疾言厲色,言歌行抱以嘲諷一笑:“想拿樣貌說事嗎?我想你應該記得這個。”


    言歌行取出一隻懷表,打開來裏麵卻不見指針表盤,而是數隻顏色鮮豔的軟蟲,蠕蠕而動,看上去十分惡心。


    “當年你讓我混入魔域作臥底,便是交給我這種名為新顏蟲的蟲子,讓我改換容貌。”


    說著,言歌行取出一隻新顏蟲放在手背上。足有小指粗細的血紅蟲子在他手上爬動片刻,竟像是被施展了法術一樣,生生鑽入他體內,並且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隨著蟲子沒入身體,言歌行額上逐漸滲出汗珠,雙眼卻依舊逼視著聖祭司:“新顏蟲一旦挨近人體,便地自動爬到人的麵部,食盡血肉,又分泌出一種液體,令血肉重生。利用這種蟲子改變容貌,將再也不可能複原。但卻十分完美,看不出分毫痕跡。我記得當年你將新顏蟲交給我時,曾經說過一句話:‘為了光明之神的榮光照耀到苦難的世人,必須有人犧牲’。當時還十分天真的我曾為這句話感動不已,正是它激勵著我忍受過改變容貌時那非人的疼痛折磨。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這不過是你收買人心的手段而已。”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樣,他雅秀清致的臉上,驀然有青筋似的凸起緩緩起伏,看大小正是剛才鑽入他體內的新顏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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