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尨河畔家家有植槐定親的習俗,兒女定親的日子都要植槐:女方在門口栽一棵“漢子樹”,意思大概是有漢子看門了,識趣的男人便不再去騷擾人家的姑娘;男方呢,卻要在廚房門旁植一棵“女兒樹”,意思是廚房裏有做飯的了,好人家的姑娘不要想這家孩子了。如果兩棵樹都活了,就可以舉行正式的婚禮。否則,隻好另配佳偶了。結婚前,男女雙方還要同時選一個特定的日子,舉行“植樹訂婚”的儀式。


    轉眼到了三月三,黃靜槐打扮得像仙女一般,在30多位黃家少女的陪同下,先到槐樹園祭祀了大槐樹,後被抬回了家門,親自挖坑、澆水、培土,樹植完了,就係了一隻蝴蝶結,以象征“女兒樹”,期待有一天被“嫁”給另外一棵“漢子樹”上。


    黃家剛在大門口栽完了“女兒樹”,何仙客過來了笑著問:“你們這是給你家幾女兒栽的?”


    “黃曉槐啊!”黃家河說,他知道何仙客這小子做夢娶媳婦看上黃曉槐了,故意逗他。


    “啥?黃曉槐?黃靜槐還沒嫁出去,就,就想著她啦!亂了位子!”何仙客已是滿額上浸出汗珠子。


    “逗你呢。是俺家黃靜槐,你嫌棄,她照樣和小夥子定親。”


    “哪,哪是誰家的兒子?”


    “於槐江,你知道吧?”


    “他啊?你們真的想把黃靜槐嫁給地主的兒子啊?就是定親的話,也等等尨科長回來在說吧。”


    “為什麽要等他?”黃家嶺從院子裏聽到有人說話披著褂子出來,問。


    “這麽大的事,尨科長在會上講了,要上報縣裏的。你雖然是村書記,但我們都要聽上麵的。尨海鳴是科長。你這樣擅自做主,他知道了多沒有麵子啊?”


    “照顧他的麵子,我的麵子放哪?千人的大會上,誰不知道靜槐和槐江的事!我等縣裏的研究,我不能在村民麵前抬不起頭來。”


    “你不聽我勸,但不能不聽尨海鳴的。你早晚吃他的虧!”


    “要不是他亂來,靜槐會嫁一個地主羔子?”黃家嶺要過了黃家河手裏的鐵鍁,對何仙客喊:“再亂說,小心我拍你的狗頭!滾!”


    “植槐打人,嫁人不順。嫁個地主的兒子,將來兒子的兒子,孫子的孫子,都是地主啊!上學,參軍,入黨,提幹,統統沒份兒。”何仙客話音未落,後背上已被黃家嶺狠狠拍了兩鐵鍁。他見沒有人勸架,再待下去一定吃大虧,想辦法快走,但又覺得挨了兩下委屈,便詛咒道:“嫁了地主,將來非邁第三道門檻不可!”


    “嫁地主怎麽啦?誰不知道你的鳥蛋被鷹叼走了啊!”黃家嶺氣得無法把聽來的傳言拿出來了。


    何仙客羞得無話再說,等第三鐵鍁還沒拍來的時候跑掉了。


    於老伯召集於家人在渡口的大槐樹下,也開始了“植樹訂婚”的儀式。尨海聲作為貴賓被邀請作訂婚的見證人。


    太陽升得老高,於老伯不見兒子半個影兒,粗野地罵了一句:“這狗x的,讓他教書死活不幹;現在教上了,連訂婚儀式都顧不得。”然後背著手,別上煙袋坐上了船。


    於老伯站在壩上的高處,尋找著兒子,隻見槐樹林裏一棵大樹上拴著於槐江的棗紅騾子,就奔了過去。


    “您來這幹嗎?”學生們抬著水桶、拄著鐵鍁頭、拿著槐樹苗圍在於老伯周圍。


    “都站這幹嗎?還不栽樹啊?”於老伯問龍海濤。


    “於老師還沒有計算好?”龍海濤答道。


    “你們的老師呢?”於老伯問過,擁進了學生堆裏。


    地麵上像用手摩平了一塊地方,於槐江蹲在小墳頭上,手拿一塊石頭在上麵計算著什麽。


    “起來!快起來!坐這地方不吉利!”於老伯喊兒子。


    “看不著我忙啊!我一會兒就走。別在這宣傳封建迷信。”於槐江仍坐在那兒計算。


    “你那親定不定?”於老伯怒氣衝衝地站在於槐江的麵前。


    “這樣行!”於槐江頭也不抬,繼續計算土坑的大小、深淺,用水的多少……


    “太陽快正晌了,你搗鼓什麽?”於老伯等得不耐煩了,用腳劃拉了那塊地麵,“你這樣愚鈍,連黃花菜都涼了。”


    “你認為植樹容易嗎?橫看橫成行,豎看豎成列,深淺一致,用水相同,都需要精打細算。這樣行!”於槐江又抹平一塊地麵,劃出一個方案圖,在圖的上麵打了一個勾。


    “迂夫子!你這樣植樹,還不幹死了!怪不得於槐江能進城上學,你不能啊!”於老伯埋怨著兒子,抄起頭要幹,“還計什麽算,你看著!”


    “大叔啊!能讓您老幹嗎?”於槐江跑過來,要過於老伯手裏的頭,邁著大步,每隔兩步下刨一小坑,刨到河邊橫著邁了三步,折回來,在起先的第一個坑裏東南西北深深挖了四鍁,再拿頭往下刨,把土運上來,“來!倒一桶水,樹放進去。照這樣做。”


    於老伯見於槐江忙著,礙於麵子,就蹲在一旁,一邊抽煙,一邊看尨海濤、龍海濤、耿兆麟學著刨坑。


    於老伯煙抽過了,磕了煙灰,從一個學生手裏要過鐵鍁,“看樣子把土填上。”填過了,再用頭夯實。


    龍大河想和於老伯聊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從槐樹苗裏選出一棵壯實的苗子,遞給於槐江,“你爸不來,我差點兒把你定親的事忘了。快回去吧。”


    於槐江不接,龍大河說:“就算槐樹園小學全體老師的賀禮,收下吧。把騾子也騎上,那才像個先生。”


    “大河哥!黃靜槐是你愛過的女人!我知道你不想教書就是想避開尨海燕。”於槐江把龍大河遞過來的槐樹苗扔在地上,含淚大喊:“我小看你,你這是逃避!”


    龍大河笑笑說:“不是你說的那麽簡單。招師選婿的村民大會上,那可是黃靜槐親自答應嫁你的。不要讓她再傷心了。”龍大河說著揀起地上的槐樹苗,輕輕抹去上麵的塵土和傷痕,送給於槐江。


    於槐江熱淚盈眶,說:“樹我收下,但騾子不能留下,這可是你牛背小學的見證啊!你家還要靠它種地,將來你好騎著去見尨老太啊!”


    “哎呀!隻是借你用用。別耽誤了,於老伯等你又一袋煙了。走吧。”


    “那你答應我,做我們的大媒!”於槐江另有他的主意。


    “走吧,好兒子來!龍大河還沒結婚怎好意思當大媒呢。”於老伯的擔心有他的道理,因為從黃靜槐小時候挖野菜的時候,他們兩小無猜;後來黃靜槐嫁了人,丈夫死了,龍大河這小子回避著尨海燕那樣要人有人、要家庭有家庭的女孩,就是他的心裏一直愛著黃靜槐。現在讓他去不是添亂嗎?


    “你不讓大河哥陪我,我一輩子不娶。”於槐江蹲在地上把手裏的坷垃捏的粉碎。


    於槐江知道兒子的脾氣,就勉強答應:“好!好!讓龍大河給你保媒!”


    等太陽掛在東南方的時候,於槐江、龍大河一前一後騎在棗紅騾子上,後麵30多位精心挑選的於家帥哥,抬著定親禮,由長鼓隊前導,過了河,到了黑龍嶺,在黃靜槐家剛植好的槐樹下,點上蠟燭,跪拜祈禱。


    這時候,黃老太出來授禮,之後由幾十位少女把禮搬進了房子,最後兜回來圍著小樹跳舞祝福。


    儀式過後,黃靜槐同大姐黃靈槐、三妹黃香槐一桌吃飯,大哥黃龍槐、二哥黃金槐兄弟等六位男人陪著龍大河、於槐江喝酒。


    黃龍槐為人機靈,家庭出身又好,不到30歲當了小尨山小學的副校長。酒過三分,黃龍槐談起近來的形勢:“聽上麵說,明年要入更高級的合作社,耕畜、羊啊,雞啊,樹啊……統統入社,是集體的,不是自己家的。”


    大家一聽,都知道黃龍槐上能通天,擔心自己的財產歸公,想法子告辭,去殺牛宰羊,砍伐樹木。


    黃家兄弟隻陪於槐江喝酒,未等吃麵條就醉了。


    食畢禮成。大家圍著龍大河,聽他講植槐習俗的由來。龍大河哪是在講故事,而是拖延時間等於槐江酒醒點兒再走。


    等太陽落山的時候,大小舅子趔趄著腳步把於槐江抬起來往床上一放,也各自睡去了。


    在那個時代,女婿定親的時候是不喝酒的,何況喝成這個樣子,龍大河覺得臉上沒光,連說對不起,給人家添麻煩了,騎著黃家的自行車獨自回去了。


    吃晚飯的時候,於槐江醒來,喝得醉醺醺的黃家嶺進來。大家經不住誘惑又各自喝了兩盅。大小舅子和於槐江都喝得爛醉。那時候不是天天有酒的,非到喜事才勉強用地瓜幹換點兒酒,還要排隊、托關係。開始,於槐江不知自己的酒量怕喝多了,誰知醒來一發不可收拾,等喝敗了大小舅子,便腳步輕飄飄地進了黃靜槐的臥室……


    黃靜槐想想大槐樹下,為了即將龍大河出場任教,就答應招師選婿的事,誰知道半路上尨海燕站出來。也怪自己當初生氣,才讓黃家和於家成了親戚。今日她還想出現奇跡,認為龍大河來植槐定親,後來從姐姐那裏知道他是來給於槐江保媒的。思前想後,心裏痛得難受就偷喝了半斤酒。


    已醉得兩眼冒花的黃靜槐把於槐江看成龍大河了,就趔趄著腳步起來把他纏上了床,剛要放下,被他狠命地壓在了床上,她瞪大了眼睛,以最嚴肅的表情告訴他:“你要幹什麽?”


    “你是我的老婆!什麽時候做都一樣嗎?你不想和我做,你不愛我?”於槐江用粗魯的語氣去激將黃靜槐。


    她天真的認為他這樣甜蜜地喊著老婆,已經是他的女人了。既然是他的女人,就有責任和義務滿足他的要求。然而,她看到他急不可耐的樣子,他又難以拒絕。她還是怕一旦答應了他,一旦懷孕到哪裏去做?給她的是一種悲慘,他躺在他的懷裏好像一不留神將墜入深淵。她攥住了他解她褲腰帶的手,堅決地告訴他,“我隻是想你住下,你醉了。你想那事,絕對不行!”


    不錯!於槐江遭到拒絕的時候,他的心理和幾乎暴漲的生理十分得難受。但想到自己還是教師,一旦做錯了事不可收拾。然而,當看著她起伏的胸膛,他想看她的態度而定,他的手觸摸到那個溫熱順滑的地方。


    “大河,你……你……不要下麵。”黃靜槐表現出懈怠的樣子,她看他急的難受,心就軟了,但手還是緊緊地攥住自己的褲腰帶。


    “你喊我大哥?我是你大哥男人!他有女人,我也有!”沒想到他變本加厲,他竟然去解她的衣裳……


    黃家嶺醒來站在門外大喊:“於槐江,你起來!”


    黃大媽埋怨丈夫:“孩子高興,喝多了點兒。別讓他們聽見。”


    “他高興,我高興不起來。他把學校的財產占為己有,把學校裏最好的槐樹苗偷了栽在門前,他不丟人,我丟人啊!閨女跟這樣的人家將來不遭罪啊!於槐江,你起來!”


    “他能聽見啊!他不在兒子那兒。”黃大媽不小心說出了口,“這怎麽辦啊!靜槐。”


    “他,在靜槐那兒—糊塗!早知道他這個樣子,靜槐還不如嫁給何仙客。”黃家嶺大怒。


    “能配上於槐江咱孩子的福氣!仙客是什麽?瘋瘋癲癲的。聽說他還是一個太監。”黃大媽說著轉身去抹眼淚,“可憐的孩子,還認為大河呢。她這是什麽命啊!大河那邊算是交代了,說不定何仙客那混賬要找上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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