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一般的寂靜。慘淡的月光照在河麵上猶如鋪了一層銀霜。到河西借糧的社員趁著夜色,沒精打采地坐船向東岸劃去。


    “大河,你讓我們於家怎樣感謝你?終於搞到了糧食。”於老伯一路上說些感激的話。


    “我是於槐江的大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兄弟娶不上媳婦。”龍大河安穩他。說心裏話,龍大河在煉鐵廠也不過是一個教書先生,那個校長也不過是職工們的尊稱,因為他隻管龍海濤一個教師。他走後隻剩下一個光杆司令了。黃家嶺非要一袋子糧食才肯把黃靜槐嫁到於家去,於老伯領著於槐江憑著一張老臉到營地求他,他龍大河能不幫助嗎?龍大河找到了尨海燕,尨海燕又去求龍永圖,龍永圖籌措了一袋糧食。龍大河送給了於槐江,又怕路上出事,就一路陪同來到小尨河。


    “快到岸了!”社員聽到龍大河喊,將借來的糧食藏好準備下船。


    “把糧食拿出來!”一個身材魁梧的蒙麵男子惡狠狠地走過來,堵住了渡口,後麵跟著三個蒙麵男人。


    大家驚慌起來,求饒聲和孩子的哭聲連成一片。男人們忙著去藏糧食,女人們忙著用雙臂遮擋女人挺起的地方,總覺得流氓要搶奪了似的。於老伯急了,拽了拽撐船的於槐江,說:“我們這一袋紅薯幹子多,藏哪裏?要是被劫了,你的媳婦就泡了!”


    “別慌張,看我的!”龍大河輕聲說,要過於槐江手裏的船槳。


    “我們一把要錢,二不劫色。隻要你們的糧食。”為首的強盜大喊。


    龍大河畢竟是在外闖蕩的人,不是一般的山村農夫,自己擔心強盜衝他來還是安慰大家不要害怕。他心想:這寂靜的夜裏餓昏的人們早已入睡,靠村子裏來人是沒有用的;又不能太聲張,如果公社、大隊來人相救,恐怕每個人的糧食就要充公了。[]需要想一個辦法保護群眾,說時遲,那時快,龍大河調轉船頭,激劃船槳。


    那為首的強盜跳上了船,站在船篷上怒聲吼道:“大槐樹下,有我們的人。把船開到大槐樹也行!”


    船上又嚷起來。


    強盜喊:“把糧食下了!各走各的路。誰藏起來,別怪我不客氣。我們也不是幹一兩天。怪怪的,聰明些!別傷了和氣。別嚷嚷,再嚷嚷給點眼色看看。”強盜把一個孩子嚇哭了。


    “誰喊割下他的舌頭!”強盜威嚇著,噌—從懷裏拿出明晃晃的砍刀,比天上的月亮還要亮堂。


    強盜走向了龍大河,那強盜眼睛瞪著就像黑夜裏的狼,“你給我開到岸上!馬上!不然,讓你下河喂魚!”


    龍大河急劃船槳向河心駛去。他知道那裏有一個深淵。


    “你磨蹭什麽?”強盜喊,“再不走,我砍了你!”


    當啷一聲,砍刀落在船上。還沒等強盜明白過來,強盜被龍大河的船槳打下了河,然後調轉船頭,向北劃去,想躲過東岸的強盜。


    船上十幾號人頓時停止了吵鬧。夜色一片朦朧,隻有河水嘩嘩作響。


    船過了臥龍潭到了淺水區,龍大河讓大家下船上岸,擔心被強盜追上,急中生智地喊:“你們帶著糧食繞臥龍潭走,於槐江你跟我走槐樹林,把他們引開。”


    於槐江在前,龍大河在後提著一袋子紅薯葉子。二人隻顧著走路,剛下了壩,就發現身後悄悄跟著一個蒙麵人。那人的衣服濕淋淋的,龍大河斷定那人就是被他打下水的強盜。等發現強盜一直走在後麵的時候,一切來不及了,疾步前進想甩開他,來到槐樹林一條幽僻的墳間小徑。


    蒙麵人故意擋住了去路,他一句話也不說,雙手交叉在胸前橫擋在龍大河的麵前。


    龍大河倒不想理他,提著袋子往右,他也往右,槐江往左,他又擋了過來。


    龍大河握緊了袋子,心想剛才手軟了一些。空洞的眼神望向遠方,抿著唇不說話,看他怎樣報複。


    “你將我打下水,那些人給我們放跑了。你還裝蒜!糧食拿來!”蒙麵人發瘋了。


    “我這糧食急用……”龍大河話沒落地,被蒙麵人一把推開,就在同時,龍大河手裏的袋子揮了出去,蒙麵人一閃,反手抓住了袋子,用力一扯一扔,那個袋子就被摔到幾丈遠的地方。接著,從墳塋後站出來三個蒙麵人。這時,龍大河非常明白想叫也沒有用,因為這是一片墳塋,就是白天也少人來,何況晚上,這裏還常常鬧鬼。


    為首的蒙麵人用力搶過龍大河剛拾起的袋子,龍大河一個箭步衝過去扳住他的手就要送出去,誰知被跑過來的另一個蒙麵人狠狠地一腳踢在肚子上。龍大河抱著肚子,痛得眼淚湧了出來,眼睜睜地看著為首的把袋子打開,摸出了一把紅薯葉麵子,得意地高舉在手中,在龍大河麵前晃了晃。


    龍大河哈哈大笑,“你們費這些心思,就為了一袋紅薯葉子。”


    為首的要過袋子仔細地摸了一摸,另一個去搜於槐江的身,那強盜認為於槐江褲子內側的暗袋中藏了一些什麽。


    於槐江死命地用手護住褲頭,可是這樣正擺明了告訴蒙麵人:褲子內一定有東西。


    為首的蒙麵人摸著葉子袋子直惋惜,另外三個將於槐江抱住,使出蠻力與於槐江拉扯,甚至拉著於槐江的褲子在地上拖。為首的跑過來將全身的力氣壓在於槐江的身上,厲聲威嚇:“再不交出來好吃的,我割了你,看你小子咋和靜槐辦好事!”


    “別亂來!除了那袋子葉子什麽也沒有。”龍大河看著蒙麵人手裏明晃晃的尖刀喊。


    “還在騙我?你們一路到誰家借的,借什麽,借多少,我們都記著,我們跟蹤了一路。現在就是看看你有沒有誠意?不信我給你割了——”蒙麵人突然從於槐江的短褲裏掏出一窩鳥蛋,那尖刀就碰到上麵了。隻要他稍作反抗,或者那鳥兒再大一些想飛的話,血淋淋的場麵就擺在那兒了。


    “吃的和玩的我們隻要一樣。要麽乖乖的把好吃的交出來我們當酒菜,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要麽把你一窩鳥蛋割了燒烤了,那噴香的鳥蛋最好的酒菜。我們吃飽喝足再找靜槐——扒了衣服——玩個痛快!”


    “大哥,別和他磨蹭,割了他的鳥!”


    “我們兄弟四個也夠仗義了!不然就割了你的鳥蛋,搶了你的糧,再玩死你的女人!”那蒙麵人哈哈大笑,晃動著尖刀。


    龍大河雖然赤手空拳,但也不是怕他們傷害了自己,隻是想讓逃離的群眾早早地安全回家,所以想拖住他們,認識他們的本來麵目,聽他們說兄弟四個,看看蒙麵人的體形和身高,突然大喊:“給你們臉你們不要,你認為我不認識你們!要不是擔心社員求親拜友搞來的糧食充公,我準把你們送到公社!”


    這一說,騎在於槐江身上的蒙麵人突地站起來,抹去了麵具,抱起雙拳向龍大河求饒:“龍大哥!我們不想殺人劫道啊!隻想搞點糧食填肚子。我們家成分不好,又五條漢子,大隊給得那點兒都給老爸吃了啊!我們就空著肚子,所以……”


    龍大河一聽也覺得龍大和自家成分劃得確實冤枉自然同命相憐,又想起他們畢竟是孝子,把他們送到公社,養老的問題自然落到堂兄龍大河的身上。想來想去還是想放過他們,就說:“我知道你家男勞力多,吃飯多。出身不好,分得少。但也不能做強盜啊!”


    “我們的成分本來就屈。當年我們村報地主,爸爸被他們騙了,認為當地主光榮著呢。現在我們連媳婦都找不到。蒼天啊!大地啊!黃家嶺揚言誰給他兩袋糧食,黃靜槐就嫁給誰。黃靜槐那水靈,看了就想摟緊爽!”龍三見大哥和龍大河都招呼了,也摘了麵具得意洋洋地提著袋子就走。


    “放下!你們就是提走了?”龍大河覺得他們或許給自己留麵子,“我想你們不會眼看著我的兄弟因為一袋子葉子丟了女人。”


    “我們一個老爺爺的,你不關心關心我們兄弟四個,總想著他?”龍大說。


    “就一袋葉子,黃家嶺也不能答應啊!”龍三說。


    “放下!”龍大河喊。


    龍三要把袋子放下,龍二接住了對龍大河說:“要不,讓於槐江拿小袋子花生米交換。要是我們四個人和你真打起來……”


    龍大河擔心打起來會誤事,就是贏了,萬一傷在臉上也不好見黃家嶺,大隊或公社看了他臉上的傷追問怎麽辦。再說龍大四兄弟沒有東西吃,餓漢一定會鋌而走險。再說,那花生是於槐江喝酒的時候偷給黃靜槐的。一旦進了她的房間,要是想吃花生,脫了褲子去取,黃靜槐這一次就跑不了了。“槐江把那花生給他們!”龍大河做出決定。


    於槐江也不想自己的鳥蛋被割了啊!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鳥蛋在,不愁她不來。看來今夜,他要做出一個選擇。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解開腰帶,摸出一小袋花生米扔過去。


    那龍大果然信用,將一袋子葉子叫龍四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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