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家庭院附近的地方,往往有些遮陽的槐樹,每棵樹的根部保留著一小片可憐的土地,被破磚亂石圍著。蓋著山草或莊稼杆、凸出地麵的地方便是紅薯窖了。饑餓的小尨河人正是依靠它,勉強度過了一天又一天。第二年一開春,那山草或莊稼做成的蓋子大都掀了,窖子裏的紅薯大都充作幹糧送到工地去了。


    被藏好的幾戶窖子裏,也不過是幾棵留做種子的蘿卜和白菜,偶爾有細心地膽兒大點的,還勉強藏下一點紅薯。


    黑暗而溫暖的紅薯窖,也是愛情的好場所。據說,當年龍大河和黃靜槐的初戀也就在紅薯窖裏。想想也好理解,鍾情的小夥碰上同樣孤獨而懷春的少女,不過就是你幫我縫縫補補,我幫你挖挖窖子罷了,什麽愛情不愛情呢?


    初春的晚上,地上像鋪上一層霜,冰冷冰冷的。如今,黃靜槐的妹子黃曉槐跟著何仙客去找紅薯窖子。除了天上的星星,沒有誰知道他們到什麽地方去。其實,他們可以忍受夜裏的涼風到小尨河邊,要是受不了,可以到大槐樹下的護林房裏,那裏倒暖和一些。然而,她們卻選擇紅薯窖子,這不僅僅是為了吃上一頓,而更重要的是黃曉槐想去找姐姐當年的愛情。


    何仙客攥緊黃曉槐冰涼的手,往何家附近的林子裏走去。


    一個黑影緊緊跟隨著他們,但他們誰也沒有留意。空氣裏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和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到最後一排槐樹,那黑影閃到一棵大一點的樹後藏好。


    他們沒有察覺,其實也顧不得,他們隻顧性急地尋找他們最溫暖的窖子。


    “找到了,在這兒—”何仙客把黃曉槐拽住了。夜幕下,一大片凸起的窖子在親切地等待著他們的到來。“總算找到你們了!”何仙客站立著雙手合在一起放在眼前,他覺得那窖子就像女人一樣溫溫存存的躺在那兒。它有著好多好多的“洞”,溫溫的,深深的,等你去鑽,去享受。那是怎樣一種美妙啊!


    “仙客,別騙我了。有紅薯,龍大河老師不至於送瓜秧給嶽父。”


    “去年的秋天,為了能保住學校的紅薯,於槐江趁著夜色把紅薯從槐樹園轉移到這裏。除了我沒有誰知道。我們做了那麽大的貢獻,吃一個紅薯算什麽。”在何仙客看來,紅薯是學校自己的,愛吃多少就吃多少。


    黃曉槐跟著他借著微弱的星光,繞開一個又一個窖口,最後停在一簇玉米稈垛子前。


    “那一年靜槐姐姐就是因為進了窖子裏……何仙客我們坐在這裏聊聊吧。”黃曉槐取下一捆玉米稈子放在窖子頂上,見他過來坐好就講起當年黃靜槐和龍大河的初戀:


    挨到小雪了,黃家嶺想把紅薯存放過冬。挖一個新窖需要幾天的時間,用老的吧,卻很難收拾了,需要清除裏邊的垃圾,還得刮掉窖牆上的一層土,即便把窖收拾得幹淨,也難免病菌傳染。一旦傳染,窖子裏有多少紅薯爛多少紅薯。


    黃家嶺正在為難,龍大河和何仙客扛著鐵鍬和钁頭來了,微笑著說:“眼下所有的活兒都趕在一塊了,我們過來討一頓飯吃。”


    黃家嶺非常激動,沒想到這個龍大河除了辦騾背小學,還這樣熱情,就喊來黃靜槐姐妹,“曉槐負責刨紅薯,何仙客負責運送,靜槐幫大河挖窖子。我去準備飯菜。”


    黃家嶺他們各做各的事情,龍大河將窖選在靠南牆的西南角,他們共同去挖。先挖一個長方行的坑,深2米多,寬1米左右,長一般根據存地瓜的多少而定。四麵用鍁搶得平平滑滑,左右壁上再往裏挖洞,作為儲藏洞,是專為留種用的。最後在挖出的土壁上挖出一個個小坑,用以下腳。挖好坑,用粗樹枝作櫞子,上麵再厚厚地蓋上麥秸或者玉米杆,然後培上厚厚的土,既能承住土,又不往下漏。在坑的一頭留出一塊不蓋,做為窖子口。


    龍大河將黃靜槐拽上來,在出口的地方用一個大水桶,放在那裏,作為模型,接著就把刨出的土堆在坑上麵。然後說:“窖子出口的地方,土要潮一些,拍結實,以便窖口成型。土都堆上,窖口比周圍高一些,防止進雨水,做成半圓型的頂,用鍁拍光滑,瓜窖就做好了。我先回去。”


    何仙客推著一車子紅薯回來了,一見挖了一個方洞竟然笑起來,說:“錯了!錯了!”


    龍大河被笑得莫名其妙,原來紅薯窖有平窖和井窖之分。平窖多適應銀龍嶺等平原地帶,井窖適應黃龍嶺、黑龍嶺等丘陵地帶。現在的人,尤其南方人無法想象井窖的哪個樣子,在圓井的底邊就是大片空地,在井底挖一個剛好容得下一個人的橫向的小洞,為了盡量避免進風這個小洞越小越好,在這個小洞口往裏則是越來越大。


    “要不你們和我一起去運,今年的紅薯大得出奇,個個像娃娃頭。回來我幫你挖。”何仙客站在坑上,手裏抱著一個大大的紅薯。


    “我們挖一個井窖!我會!”龍大河不好意思地說。


    “這樣吧。把老窖清理清理,將就用吧。”何仙客說。


    “前幾年爛過紅薯,用了不是還爛嗎?”龍大河不想再老窖上下功夫。


    “烏鴉嘴!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挖吧。聽何老師的。當初我說挖方的,他掙斷了脖子筋。那老窖我知道。”黃靜槐招呼龍大河到了老窖,找個大一點的筐子,用繩子栓了,讓他坐在裏麵,放到窖裏去。等土挖滿了筐子提出來,再騰了筐子或者幹脆放根繩子下去將他拉出來。但龍大河在少女麵前愛逞能,不讓黃靜槐拉,自己蹬著壁上的小坑向上爬。因為是窖壁發滑,等龍大河爬著爬著突然掉下去,摔個屁股蹲兒,逗得黃靜槐在上麵笑個不停。


    “好了,土又快滿了,下來運土。”龍大河看看腳下的積土越來越重,就直起身子喘著氣喊。


    “稍等,我下去!”黃靜槐拽著繩子滑了下來。由於腳下浮土太多,自己沒站穩,身子一趔趄,朝著龍大河的懷裏栽來。龍大河沒注意,隻覺得一個溫軟的軀體撲到自己的懷裏。他由於要站穩維持身體的平衡,不由與她相撞,“上麵那麽多學生,誰讓你下來的,空間小。”


    “孩子下來,放心啊!挖吧。”黃靜槐說著蹲下身子去挖土。挖窖是髒活,累活,不一會兒她額頭上出了汗,幹脆將棉襖脫了,隻穿了一件毛衣,幹活麻利多了。


    老窖的清理,當天下午就竣工了,他們沒有想到,在整個的工程中他們隻開了個頭,中間挖的時候在下邊洞口挖出了個形,結尾的時候稍稍修理了一下,兩個人就在窖子裏緊緊擁抱在一起了。


    上麵的學生等土筐上來,等了好長時間不見繩子晃動,以為窖下出事了,跑去喊何仙客過來。何仙客正推著車子,聽了一驚,車子歪了,一車子紅薯摔在路上。他顧不得跑來,晃了晃繩子,裏麵做出反應,一會兒一筐土上來了。何仙客抿著嘴笑,黃靜槐和龍大河的親事曾一度讓大家擔心,現在竟然在窖裏好上了,能不高興嗎。何仙客估計他們好夠了,喊:“你們上來,往下放,破一點皮兒的一定撿出去。我下去存。”


    他們換了活計,沒想幾個大學生把何仙客那車子也推來了。由於天上黑影,那些受小傷的紅薯就進了窖子。


    “快下來吧。”黃靜槐聽見龍大河在焦急地喊她,然後欲擒故縱地彎腰在上麵說,“我下去,你不要使壞!”


    “快進來,別讓別人看見!”


    “下麵那麽小的地方,我可不下去!”


    “裏麵寬敞著呢。你挖過的,不是不知道!”


    “我還是怕!”黃靜槐小心翼翼坐在窖口上,將腿垂了下去試探,“你不要碰我啊!讓我上去!”龍大河那容她在反悔,情急之中一雙大手掌穩穩地托住了她圓潤的小腿肚子。黃靜槐感覺上是不可能的了,就順著龍大河的雙手緩緩地往下降,等,降到了一個寬寬的硬處—男人安全的肩膀。接著,那肩膀又緩緩地下降,再降……


    這種下降讓她感到陶醉,這種妙不可言的感覺牢牢記憶在她的腦海裏。那窖子黑洞洞的,深不可測,她像風中樹葉一樣打起了哆嗦。但是她還是鬼使神差一般地進了窖子。她為了龍大河,她心裏明明白白在說龍大河還再計較她的第一次。然而,她的小手還是心甘情願地被他攥在手裏。她想那窖子裏一定有鬼,是鬼把她徹底迷住了,她要毀了,毀在一個男人的手裏,和一個男人一起飽食香甜的紅薯和甜甜的愛情。她的心和身都無法抗拒。


    當晚,龍大河、何仙客以及騾背小學的孩子們在黃家美美地吃了一頓。自此,黃家嶺到處誇獎龍大河,言下之意誰都明白。


    誰知那年的冬天,幾乎沒有雨雪,下的霜卻比往年要多。背陽的地方特冷,很多天都開不了,結果一夜下來,窖子裏壞皮的紅薯先受了凍。紅薯是個很奇怪的東西,隻要壞了一點皮一凍準爛。又沒有及時地分窖,整個窖子就全部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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