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槐江天天把長臉蹦得緊巴巴的,天天像拉不開槍栓的樣子,見誰都不願多說一句話,除了任勞任怨地幹活之外,每天還要向生產隊長匯報一天的思想和表現。


    這一天,於槐江在曬穀場裏揚場,不遠處的田野裏社員們正忙活著整理莊稼。風速不穩,時而風吹過河麵,河麵上吹起陣陣漣漪;時而卷起草葉、紙片,時而如獅子般狂奔刮倒了小樹苗。風刮起的塵土吹到田野裏迷了社員的眼睛。


    “快停下!你這是幹什麽?有意陷害革命青年!”來視察的黃金槐放下自行車,狠狠地訓斥於槐江。


    揚場迷了社員的眼睛本是無意中的一點小事,卻被黃金槐“匯報”給了工作組。晚上,黃靜槐聽說了,以為是她們的離婚把於槐江傷了,於槐江有意報複,便和尨順行騎車去找於槐江談話。找了半天,卻找不到他的蹤影,尨順行立刻警覺起來,說:“地富反壞右要報複、倒算,我們是不是要做好一切準備。”


    大家分頭去找,尨順行最後再次找到於槐江家,推了推門,從門縫裏看到裏麵用鎬頂著,菜刀、斧頭都準備好了。尨順行膽子大,翻牆而入。


    於老伯聽到動靜披著褂子腆胸露腹出了屋門,卻見兒媳婦進了院子,不好意思回到屋裏把衣裳穿好,尷尬地站在那兒。他早已知道兒子和媳婦分手之後,後來幹部的“生活作風”問題不絕於耳,先是聽說黃靜槐和龍大河去了曬穀場的草垛,後來聽說何瑋送黃靜槐一塊香皂就發生關係的事情,很讓他這個做公爹困惑不解。好在兒子離家之前也沒有說兒媳婦半個不字。


    黃靜槐見公爹滿臉的怨氣知道問也是白問,就喊著尨順行離開了家。


    沒辦法她們走訪知情人員,落實幹部交待的問題。從早晨出發走遍了於槐江好去的地方,訪了上百戶社員,一直忙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她們托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往槐樹園趕。


    龍大河他們早回來了,黃靜槐、尨順行湊合著吃了一點東西,然後各做各的事情。


    黃靜槐累了一天,回來還要整理材料,思考問題,她對近來於槐江的表現越來越不滿。離婚之前不管他,會落得徇私舞弊的嫌疑;而今天管他,又落個忘恩負義、以權壓人的罪名。她反反複複想從何處落筆,搞得半夜還難以入眠。


    屋子裏還剩下龍大河陪她。小屋裏煙霧繚繞,龍大河瞌睡來了,黃靜槐讓他先睡吧。可是,龍大河半夜醒來時,看見她還在伏案工作,又走過去坐在她的旁邊抽煙,直嗆得她直打噴嚏,又很歉意地回到床上坐在那兒抽煙。


    “黃主任,你找我。”門被推開了,於槐江進來,屋裏充滿了刺鼻的煙味,煙頭丟了一地,很心疼地問:“你抽煙了?”


    “不是!龍大河抽的。”黃靜槐坐在一張桌子的後麵,去看於槐江的材料。


    於槐江沒有說,坐到桌子對麵的凳子上,垂著頭,聽候詢問。


    “大饑荒那兩年你把學校的紅薯賣了,錢都哪裏去了?”黃靜槐為了落實問題,就象審問疑犯一樣問他,手裏不停地做著記錄。


    於槐江回答:“學校買了化肥。”


    “剩下的十元呢,怎麽帳上沒有?”


    “學生勞動買了包子。”


    “發票呢?”


    “公社飯店發票用光了,我們幾個人寫了張便條。”


    黃靜槐駁斥道:“不對吧,你一人寫的條子也算數?”


    於槐江委屈地辯解:“原來的條子掉了,我補了一張。”


    “我們調查了何仙客,說當時你個人請大家的,既然你請就應該私人掏腰包,卻為何記賬?”


    於槐江慌了,竟然罵道:“他太無良心了,吃了不認賬,要我一人背黑鍋!”


    “怎這麽說他?當年窖子裏的事敗露了,何仙客一口咬定自己藏的紅薯,你呢,去躲了起來。[]現在說人家沒狼心。隻能說他的覺悟比你高。”黃靜槐審到這裏已是疲憊不堪,上眼皮像灌了鉛一樣地沉重,直往下垂。她意識到,隻要稍一鬆懈,自己就可能睡著,於槐江的案子一旦落在別人的手裏後果可想而知。不行!她發揚“懸梁刺股”的精神,將左手伸進褲兜裏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以疼痛催使自己恢複精神。


    “隻要壞不了你的前途,我坐牢都行!你睡吧。”於槐江站起來要走。


    黃靜槐也站起來走到於槐江的身旁,發現他的紐扣左右交錯著,就主動過去讓扣子並排扣好,然後纏綿地說:“我以前怎麽也沒有權利問你這一些,現在可以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的記錄算不算數?”黃靜槐說著那淚水充滿了眼眶。


    “我知道你累!”於槐江把她攬在懷裏眯著眼睛,等待著她魅力的嘴唇長長地一吻。然而,等他的胡須的嘴唇碰到柔軟的地方的時候,她沒有給他機會——嘴唇緊閉著,用牙齒狠咬下嘴唇的內側,咬得都出血了。她突然感到鑽心地疼痛,大腦立刻清醒過來,她說:“不行!你仔細想想,還有什麽問題沒有交待?”


    黃靜槐想到了睡覺的那些隊員,想到了人民給予她的權利,她讓他重新坐好,堅持把問題問完。


    夜,萬籟俱寂。隔壁傳來龍大河的鼾聲,其他也進入夢鄉了吧。於槐江禁不住渾身往外噴湧的愛情之火,趁黃靜槐沒有注意將她死死地攬住,重重地去吻。不知是長期工作的勞累,還是她的心已不在於槐江這裏了,她勉強地接受他的熱吻。於槐江慌亂中將滿口的津液浸潤她的香舌,突感到胸前來自對方的一股暖流,他無法控製,那手伸到該去的地方了。


    “動口不動手!”她掙脫了他的手離開了他的懷抱,又嚴肅起來,喊道:“你老實點,坦白交代!”


    於槐江又坐到凳子上,他非常明白:這次運動和往常沒什麽差別。一開始都要放手發動群眾,對所有的對象都要大膽懷疑,用盡方法搜集所有的材料,盡管有些材料捕風捉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也就是按照黃龍槐的看法,把農村看成一團漆黑。這和當年“搬石頭”的情況十分相似,不但不相信某些公社、村幹部,而且也不相信群眾,甚至自己的親人。搞什麽秘密串聯,搞得很神秘,有時采用當年在白區的工作方法。工作組大都先入為主,看見哪個幹部都不順眼,總以為他們都是這不清、那不清的同誌,偏聽偏信,隻要得到一點材料就窮追不舍。


    工作組的權力很大,既可以隨時審問,也可以任意隔離審查。這些和私設公堂、批捕有什麽兩樣。即使逼死了人,也往往逃避法律的責任。但仔細想來,在那個年代裏,誰怎能阻止得了呢?


    黃靜槐繼續跟他談話,繼續說明政策,鼓勵他交待問題。


    “還要召集群眾大會或者教師大會嗎?”


    黃靜槐不敢答應。她心裏很明白,現在已有人說她右了。曆次運動形成了一種慣例:隻要運動一來,什麽黨章,什麽國法,都可不要。這就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了。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逼死人的事情經常發生,就不足為怪了。


    “當初,生田田的時候,你哪裏搞來的小米?”黃靜槐突然提到了那半袋子小米。


    “我們自家生孩子的事也是工作嗎?”於槐江覺得她問的荒唐。


    “嚴肅點!不然就找地方好好反思!他們給你幾棍,踹上你幾腳,關你幾天就明白了!”黃靜槐完全沉浸在工作種了。


    “動口不動手!”龍大河進了屋子說,“小尨山出現逼死人的事件,要引為教訓。盡管那裏的工作隊比我們更‘左’一些,但我們要嚴格要求自己,未經向上級報告的一律不得隔離審查,更不得任意設法逼供、誘供,要大力調查研究,注重事實。我知道隻動口不動手,審查的戰果不那麽輝煌,也不能得到上級的嘉獎或者升官。但等到後期進行甄別時,我們的工作會越來越順利,不會製造出小尨山事件!”


    “好多事情我想於槐江能夠理解、配合。因為他畢竟是老師。這‘minzhu補課’他還受得了!”黃靜槐說。


    黃靜槐說的“minzhu補課”就是找出漏劃的地主、富農來鬥,或者把地富分子再拉出來鬥一遍。銀龍嶺找不出一戶漏劃的地富分子,隻得把不服的一家地主又鬥了一次。


    “黨的政策是不許打人,要隻動口不動手。”龍大河狠狠批評了黃靜槐,“我們要批鬥的是這不清那不清的幹部,於槐江是槐樹園的民請教師,你拿他當什麽靶子。照你這麽做,好像要把槐樹園的老師一一篩一遍算了!”


    “你還別說,那個何仙客也該下下馬威。算命、看陰陽宅,還唱流氓小調。群眾反映他不少意見了。”黃靜槐說,“隻是礙於何瑋的麵子,我們……”


    “怕他什麽?你連丈夫都離了婚,調查審訊。為什麽他的兄弟就不能問?下一步,連我龍大河一起審了!”龍大河越想越氣,把門一關跑到河邊坐下。


    【溫馨提示】為感謝新老朋友帥哥靚妹的支持,今天在家看病人(老娘),一邊照看,一邊就多碼了字。今天就多更一章!但願老母親早日康複!祝天下父母康樂!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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