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一場暴風驟雨席卷了整個尨城縣。而此時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運動也正如這場暴風雨一樣迅猛異常,凡是曆次政治運動中的“右派”、“黑幫”、“反動學術權威”、“黑五類”等被打入另冊的“反黨、反shehuizhuyi、反龍大槐思想”分子成了本次運動的對象,迅速蔓延到隻要是造反派、當權者不喜歡或認定應打擊的對象,無論你的出身好不好,已否做過曆史結論,還是說錯了一句話,都可以被拉進“牛鬼蛇神”這一張無所不包的天羅地網.一個個“牛鬼蛇神”被打得落花流水、威風掃地。輕的被貼大字報、批鬥、審查,剃陰陽頭,限製人身自由,關進牛棚;或送到五七幹校勞動改造,注銷城市戶口,遣送農村落戶,甚至家屬親友也受株連。


    何仙客繼何瑋之後被縣教育部門打成“教育戰線牛鬼蛇神”。他替何仙舟藏下的那枚印章並沒有保住他,相反成了他的罪證。


    “牛鬼蛇神們”被關進當年龍大河大煉鋼鐵的營地。那一個個土造的煉爐早已成了一座座廢墟。在這片廢墟裏建起了“牛棚”。龍大河沒有想到當時讓何仙舟拿走的印章卻害了何瑋兄弟。他覺得有愧於他們,暗地裏幫著何仙舟疏通了關係,讓她順利地能給何瑋兄弟送去第一次飯。


    一場暴風雨之後,城裏的電線杆子被掛歪了不少;小尨河公社的莊稼橫七豎八地趟了一地,地裏、處在窪地的公路上還是汪洋一片,從小尨河裏躥上來的魚兒亂竄亂蹦。何仙舟不再是往日的一身軍裝,而是換上一身村姑的衣裳。她挎著一個包袱向前麵不遠處的棚子張望。


    “到那裏你一定少問少說,放下飯菜就走。”和她並肩行走的龍大河再三叮囑。


    “嗯!大河老師,我聽你的。”何仙舟點了點頭,一滴淚水便掛在她白皙俊秀的臉蛋上了。起初,她要是聽龍大河安心在學校讀書,也不至於硬搶了龍大河的印章讓何仙客藏下,害了何仙客。


    “牛棚”外等了許多來看望的親人,大部分“牛鬼蛇神”關在“牛棚”裏。


    何仙客被關進一間陰暗潮濕的屋子裏。說是屋子倒不如說是牲口棚。因為“牛鬼蛇神”隊伍的急劇擴大,就臨時像搭牛棚一樣搭了些窩棚。何仙客身子高,瘦的像仙鶴,在這隊伍中顯得突兀、引人注意。


    “那是憨子哥!”何仙舟高興地喊起來。


    “別喊!”龍大河喊住了她,那雙深邃通亮的大眼睛靜靜地觀望著前方。


    一排七八個“牛鬼蛇神”站在龍主席的像前,像是進行一次特殊的“匯報”。隊列前站著憨子,他舉起語錄本,滿懷感情地朗誦:


    “首先,讓我們心……心向北京,麵對著紅……紅太陽,衷心地祝福我們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萬壽無……無疆,萬壽無……無疆!祝○○○的最親……親密的戰友、●●●身體健康,永遠健康!”


    全體人員手裏舉著“紅寶書”,隨著何仙客振臂高呼:“……萬壽無……無疆,萬壽無……無疆!……祝……身體健康,永遠健康!”


    耿亮憤怒了,黑紅臉膛上那幾粒黑麻子變得明亮起來,將手裏的語錄本扔向了何仙客,大聲嗬斥:“不服氣怎的?老子讓你帶領大家喊,你看你喊什麽,結結巴巴的!”


    “我不服氣是……是一個男人!將心比心要是你耿亮沒有罪,把你……你關到這……這裏來,你能服氣?”何仙客像走向了刑場的英雄慷慨激昂地說。


    “你覺得委屈了不是?誰讓你憐香惜玉替何仙舟扛罪?你現在能證明是她讓你藏下印章,我可以現在就放了你!”耿亮像是對他同情,又覺得他替她扛罪不值,更為他放過了應該懲治的罪人而怨恨,又問:“這印章是不是何仙舟的?是不是龍大河的?”


    “不是,不是何仙客。”何仙舟脫口而出,幸虧那聲音不大被龍大河的大手遮擋了,不然被耿亮聽見了還不知要發生什麽。


    “你說不是憨子是誰?”耿亮厲聲問道。


    “她說不是何仙舟,也不是我,是何仙客。”龍大河忙著去解釋。


    “是是我!我的任務完完成了。”何仙客走下去,如釋重負地完成了耿亮交給的呼告任務。


    耿亮又開始對“牛鬼蛇神”們進行嚴厲的訓話:“你們這些牛鬼蛇神,吃飯的時候要好好想一想,你們曾經殘酷地剝削勞動人民,害得我們牛馬不如,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現在是人民的天下,隻許你們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否則,砸爛你們的狗頭……人民還給你們的出路,你們要在靈魂深處向偉大領袖○○○請罪!”


    接下來,那些所謂的“牛鬼蛇神”們,就對著主席像,向領袖“請罪”。


    “該我哥請罪了。”何仙舟站在門口,看著何瑋哥怎麽樣在領袖麵前懺悔。


    何瑋深深地在老人家像前鞠躬,口中念念有詞:“龍主席啊龍主席,爹親娘親那有您老人家親啊。您的孩子向您請罪了。我的曆史罪孽深重,作為龍槐公的研究學者,不去批鬥,反而為資產階級的東西歌功頌德,鼓惑勞動人民不去鬥爭,不去革命,我是不拿槍的劊子手,手握筆的反動派……我罪行累累,罄竹難書……黨和政府寬大為懷,沒有清算我的罪惡,反而讓我從事曆史的教學與研究……龍主席啊龍主席,您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比地厚……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您對我的深恩。我愧對人民對我的培養,愧對您老人家啊……”


    何瑋是一位不善言辭的人,沒有想到他的“認罪詞”是如此的熟練、如此的情真意切!在這微微顫抖的聲音裏似乎看不出他的深刻,他把小妹送來的飯狼吞虎咽下去。


    吃過飯,何仙舟突然問:“大哥!你為什麽到這裏來?是不是嫂子害的?”


    “她為什麽要害我?你可以懷疑我但不能這樣對待你嫂子!”何瑋堅強地反問,他覺得小妹不該這樣問他。


    “大哥!嫂子不是你的人了,你沒見嫂子和龍大河吃飯的照片?嫂子還去和龍大河老師……”何仙舟一雙淚眼凝視著大哥。


    “你嫂子沒有做對不起我們的事情,你要相信嫂子。”


    “哪為什麽嫂子要和你離婚?為什麽現在不來看你一眼。你讓我怎麽相信她?沒有她,你怎麽成了‘賊黨的殘渣餘孽’?你給我解釋啊?”


    “你嫂子和龍大河確實吃過飯,也確實單獨和龍大河在一起!你何仙客哥和尨海燕姐也確實出過小報!可是這一切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他們為了我的‘罪名’準備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仙舟!哥不在家,你好好待你嫂子,聽嫂子的話!還有你一定要理解龍大河,以後許多問題多向他請示。”


    “何瑋哥,我覺得龍大河變了!”何仙舟說。


    “怎麽變了?”何瑋感到何仙舟一定誤會了。


    “不管怎麽說何仙客也是他拜把子的兄弟啊!那個印章是龍大河的戰團的,本來關牛棚的是他,可我奪下的印章交給了何仙客,何仙客夠仗義,可龍大河應該站出來承認是他的啊!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的兄弟關在這裏受罪!”


    “龍大河一定有他的苦衷。這印章誰給他的,如果追究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已經有一個何仙客進來了,就是龍大河站出來說是他的,多一個人進來也解決不了問題。再說了,何仙客隻藏了一個大印,他又沒有領導一個紅衛兵革過誰。不久,會出去的。”何瑋一再安慰她說。


    “是我害了何仙客!我多少次想站出來說,可是龍大河不讓。”何仙舟說著要哭,“何瑋哥,你什麽時候能出去啊?”


    “別哭!你看風雨再大總有天晴日出的時候。”何瑋很樂觀地說,龍大河進來了,對何瑋下了保證,說:“大哥,關於何仙客,我一定讓他出去的。”然後握緊了他的手,“你要相信政府,相信人民,相信黨。不久,你也會無罪釋放的。”


    何瑋淡淡地一笑,又對何仙舟說:“你不要再跟尨順行他們胡鬧了!我們何家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你應該好好想想。你嫂子讓你到槐樹園教師沒有錯!”


    “經過這麽些事情,我還會輕易地跑出去鬧嗎?哥!你也要好好改造,聽黨和龍主席的話!”何仙舟要走。


    何瑋本來想給小妹交代路上要小心的事情,見龍大河陪著也就放了心。他看看龍大河,臨別時說了這樣一句話:大河,你一定要理智,千萬不可感情用事。能讓何仙客出來是好事,但萬萬不可把自己送進來。


    “一切你放心。我們走了!”龍大河轉身,示意何仙舟離開這裏。


    二人淚灑“牛棚”門前的小路,依依不舍離去。


    何瑋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他苦笑了一下,再去吃飯,是那樣的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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