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靜槐愣了。她記得她和龍大河被尨順行等人押送到槐花崗。半路上,他們佯裝開會,有意放走了她和龍大河。誰知,他倆逃出了狼窩又進了虎口,半路上,又被一夥穿軍裝的青壯年帶走了。


    穿過一片荒涼的野蘆葦蕩,進了當年大煉鋼鐵的營地,到了尨海鳴的地盤。


    “我犯什麽罪了?把我帶到這裏來?放我出去!”她和尨海鳴見麵就問。


    “靜槐!我碰你一下你都不肯,怎麽就犯作風問題呢?你讓我找什麽理由把你放了?”尨海鳴兩腿盤著悠閑地蹲在椅子上,手裏夾著香煙,煙霧中一雙淫笑的眼睛在盯著戴著銬子的漂亮少婦。


    “作風問題”這是上世紀五十六十年代經常出現的詞語,一直延伸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從字麵上看,這個詞兒並沒有一點肮髒的意思。但誰也知道,它是一種指代——“不正當男女關係”的代稱,特指那種男女之間的曖昧親係甚至奸情。


    “我怎麽就犯男女作風問題呢?”黃靜槐抬起頭,反問道。


    “你不覺得和何瑋是作風問題嗎?”尨海鳴問。


    黃靜槐一直潔身自愛。她和何瑋雖然沒有舉行婚禮,但事實上誰不知道她是何瑋的妻子。難道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也是作風問題?。


    “怎麽不是作風問題?何瑋給你的信裏已經承認了。”尨海鳴說著抬起右腿,從褲兜裏摸出一封信,那是何瑋在牛棚裏寫給她的信。“‘每當回想起我們在一個被窩裏翻滾的時候,我總是感到無限甜蜜。’”尨海鳴讀著信裏浪漫的句子,公開別人的隱私他一點兒不感到尷尬、慌亂,反而覺得這封信黃靜槐應該向上級組織匯報,“這封信是那派人從你家臥室裏翻出來的,如今這一封信在我手裏。(.無彈窗廣告)‘每當回想起我們在一個被窩裏翻滾的時候’完全可以作為名言傳遍整個尨城縣,包括你的老家小尨河公社。”


    散布對方男女關係的傳聞,是那時誣人清白的最有效的手段之一。黃靜槐知道,何瑋的一封家書被組織或者對手結結實實抓住了,等待她的不隻單位要“嚴肅處理”,而且周圍的同事們同仇敵愾的憤怒譴責,甚至一些喜歡獵奇豔遇的男女們也喜歡指指戳戳,奚落嘲笑。傳播緋聞無需證據,但唾沫星子淹死人,黃靜槐和何瑋都要等待組織處理和民間謠言的雙麵夾擊,何瑋麵臨的是更大的批判和打擊;自己也將開除職務,即使僥幸換一個地方吧,也丟不起那人。


    “誰家夫妻不上床?”尨海鳴對黃靜槐的遭遇似乎理解和同情,他反複掂量著家信說:“我不希望你深情回想你們交歡的經過。但此信白紙黑字,鐵證如山。奸情敗露,將謠言四起。你跟於槐江離婚這麽長時間,和何瑋好了這麽長時間,常年性情的隔離,何瑋正值青春期,性躁動格外強烈。你們幹柴烈火,異性身體的神秘誘惑點燃了偷嚐禁果的欲望。小兩口的秘密,甜在心裏,誰也沒人知曉。誰料你們信來信往,還偷著看牛棚。看來紙包不住火,我也隻能向向組織匯報了!”


    “尨主任,我們青年男女相親相愛這本沒有什麽錯!是有些人別有用心抓個把柄有意陷害,我希望龍永圖培養的幹部不應該是這樣的人。”黃靜槐說。


    尨海鳴雙手鼓掌,淫笑了一聲,說:“隻希望你配合我,否則我也幫不了你。我們這個戰團多是青壯年,每一個男人身壯如牛,性烈似狼,絕不是尨順行那一群毛小夥子。”


    黃靜槐早就聽說尨海鳴他們對性越軌行為的嚴酷處理,有時做出毫無人性的荒唐審訊。他們把人的一切活動都和世界觀聯係起來,即使作為人的生理需求和肉體發育,那種連動物都具備的天性也成了思想品德問題,把人性也納入道德品質的範圍去衡量裁度。在他們的審訊室裏,不知製造了多少荒誕和殘酷的人生悲劇。


    “你們還沒有舉行婚禮,怎麽就糊塗到這個地步!”尨海鳴說。


    “我怎麽啦?他們一群紅衛兵年輕不懂政治,而你們龍書記身邊的人應該明白一個道理。我和何瑋雖然沒有舉行儀式,但我們已經領取了結婚證。並且,龍永圖書記就是我們的證婚人。”黃靜槐以為說出這個,尨海鳴會放了她。然而,尨海鳴哈哈大笑之後,把矛頭又指向了龍大河,他說:“尨海燕至今下落不明,極有可能淹死在小尨河裏,生存的希望不大。”


    “即使死了,也是你們逼的。”


    “我一直關心你黃靜槐,甚至超出對何玉蓮的關愛。你一點兒不領情。”尨海鳴穿上鞋子下了椅子來到黃靜槐的身邊,說:“人生在世,犯錯誤不可避免。這錯誤,當然也包括男女的作風問題。犯錯誤,組織當然要處理,同誌們當然要批評。對於和配偶之外的異性發生性關係,我們的態度是,未發生時,刻意防範,互相監督,如同恩格斯所說的人人戴一副‘妓院眼鏡’。一旦發生有了人證物證,我們組織處理一定從重從嚴,通過一次次思想批判大會深挖‘思想根源’。有文化的人會批判你們的‘資產階級淫亂思想’;鄉村的大老粗的批判火力更猛,都會痛罵‘禽獸不如’,有的敢跑上批鬥台脫了女人的衣服遊街。”


    黃靜槐和何瑋之間再平常不過的親昵行為,在那個特殊年代裏卻會被看成是傷風敗俗的大事,甚至會上升到政治的層麵。她知道,何瑋蹲“牛棚”已經成為事實,但她不想龍大河再拖進去。她一直替龍大河辯解:“我和龍大河從來沒有男女關係,你把龍大河放了。”


    “放了!”尨海鳴認真地說,“他們,青年學生年青沒有經驗,抓錯了龍大河。把龍大河放了,槐樹園需要他。我也給海燕妹妹一個交代,最關鍵的是我給你黃靜槐一個麵子。”尨海鳴異樣的目光欣賞她無可挑剔的臉龐。


    “為什麽把我送這裏來?送我回去!”黃靜槐寧可回到槐花崗被何仙舟審訊,寧可死在她們的手裏,也不想在這裏多看他一眼。


    “你和他不一樣,你和何瑋有男女作風問題。隻要你配合我,乖乖的,可以放了你!”尨海鳴恬不知恥地說著,兩隻胳膊從黃靜槐的身後攬住了她高聳的地方。。


    “無恥!流氓!放我回去!”黃靜槐掙脫開那一雙撫摸在胸前的魔爪。


    “為什麽要回去?我既然能救你到這裏來,就能保證你無罪。如果想跟在我身邊,我可以保證你上麵的司令夫人有什麽你就有什麽。我也可以幫你找回當年送走的女兒,幫你丈夫官複原職。幫何仙舟、何仙客早日實現自己的理想。甚至幫轉國家教師吃國庫糧,可以當校長,當尨城縣教育部門領導。”尨海鳴失望地回到那把椅子上,點上第二隻煙。


    “癡心妄想!這些回家對你女人說吧。”黃靜槐不依不饒地說。


    “我很欣賞你的堅強!你能夠經受不吃不喝不睡覺的折磨,不知你能否經受後麵的肉體折磨?即使能挺過去,但還有親情折磨和精神折磨等著你。我知道你很愛你的丈夫和小姑,我可以讓你丈夫身敗名裂!讓何仙舟去偷、去搶、去賣淫!可以讓龍大河眼睜睜地看著你被人輪奸!甚至還有可能把你和龍大河弄到一張床上,拍照,散小報……讓你死了也要背著對黨對丈夫不忠的罪名……可是,我哪裏舍得呢?因為你也是我尨海鳴喜歡的女人。隻要你答應我,我可以把你像對龍大河一樣把你放了。”


    “你也是有組織、有俸祿、有妻室、有女人的人了!說這些話,你對得起我黨的培養?你有臉去見你的妻子和女兒?沒想到,你比耿亮還要卑鄙!”


    “我可以把龍大河放走,就可以把另一個男人帶來!”尨海鳴將未燃盡的煙火滅了,剛才皮笑肉不笑的臉變得陰沉起來。


    “不!不!海燕是想和女兒同歸於盡,我們沒有害她!哪有你這樣喜歡一個人的?你搞倒了何瑋,讓尨順行引導何仙舟跟你們做事,還編造這樣的故事害我和同事。看你那副嘴臉,讓我配合你做你的情人,妄想!”


    “你跟何瑋這麽多年也算對得起他了。”尨海鳴扔掉了半截煙頭,霍地站起來,狠狠地說:“你能對龍大河好,對大河好,也不多我尨海鳴一個。”


    “我即使跟他們睡了,那是我個人的權利!我也不會真心讓你碰一下。”黃靜槐越發瞧不起尨海鳴。


    “既然不配合我,就讓你的親兄弟黃金槐來,看他怎樣審訊他的親姐?讓耿亮來,看他怎樣審訊他的親嫂子?讓你小姑何仙舟來,讓你親眼看看我和她怎樣配合?”


    “我……我配合!”黃靜槐想到何仙舟眼淚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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