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大河也想回家,但想到回去後尨海燕的厲害,就退縮了。他想先到知青的棚子裏躲避一會兒。


    幫知青搭建棚子,修繕龍槐公祠,連續一周沒黑沒夜的勞作讓龍大河又累又困。剛進了棚子,就坐在辦公桌前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和何仙舟在一起的每一幕飄然於夢中,特別那雙微笑著溫和的眼睛讓他飄然如仙。他們在丘陵上嬉鬧追逐,手拉著手互相觸摸,熱吻中他感到下身一股熱浪湧向全身……


    龍大河醒過來,去看那祠廟修繕的怎麽樣了。回味剛才的夢,感到自己是那樣的卑鄙,那麽地汙濁。他仿佛看到何仙舟那雙星一般的眼睛在鄙視他的魂靈,讓他無地自容。此時,他甚至害怕她的出現,害怕她那一雙柔滑的潔白的手。


    天昏地暗,狂風卷起沙石像鬼哭狼嚎一般,太陽被遮住了,接著轟隆轟隆兩聲炮響。龍大河想到留在老荒坡上的何仙舟,跑出了學校,他想天快黑了,該收工了吧。


    他走到校門口正要去那裏接她回來,廣播喇叭響了:“最廣大的戰友們: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要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鬥則思變,其樂無窮。急風暴雨算得鳥什麽,窮山惡嶺又算娘比什麽!窮能磨練我們戰天鬥地的革命意誌,惡能考驗我們革命的勇氣和鬥誌。炮已放了,讓我們與窮山惡嶺做一次較量,今夜就是掌燈也要把最後一座丘陵拿下。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關係到聽不聽偉大領袖教導的問題,誰也沒有埋怨什麽。學生們挑著、抬著土筐,在副隊長的帶領下向放炮的地方前進。


    工地上,男學生用肩挑,女學生每兩個人抬一個大筐。風嗚嗚地叫,似乎沒有歇息的意思。刮得人都站不住,鏟起一鍁沙土,沒等裝進抬筐,就被風卷走了,怎能幹活呢。大家本來沒有吃飽,怎麽幹活呢!


    尨順行沒有再動員,自己趴在背風的一個大石頭下麵,大家跑過去。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風慢慢停了下來,龍大河跑到了工地,見人人蓬頭垢麵地站在尨順行麵前清點人數,尨山翠站在尨順行的麵前。


    “何仙舟呢?你見她了嗎?”龍大河問尨山翠。


    “何仙舟?”尨山翠突然想到何仙舟跟著來的,便跑去尋找。


    “你在哪裏啊?何仙舟!”龍大河的聲音有些嘶啞。


    找了很久,龍大河在一個土坑裏找到了被土埋了半截奄奄一息的何仙舟。(.)


    何仙舟被龍大河背到槐樹園衛生所。


    黃香槐見她,昏迷不醒,鮮血浸透了衣衫,說:“還是去縣城住院治療吧。”


    “在……在這裏吧,城裏需要什麽手續?”龍大河氣喘籲籲地說,“連騾車沒有,我隻好把她背來了。”


    “沒事?槐江,我被炮震暈了。土突然蓋在頭上,我認為埋了呢?剛才,我見到何瑋哥和靜槐嫂子了,他們嫌我年輕要我好好活。”何仙舟朝龍大河微笑了一下。


    “看你臉色不大好。”黃香槐揭開了何仙舟的衣衫,聽了聽心髒,堅定而果斷地說,“沒有大礙,但需要住一陣子。”


    “目無組織紀律,未經批準,擅自住院治療,這不妥吧?”耿亮從裏間出來,那肥腆腆的肚子緊繃繃地鼓起來,像是用氣筒打起的氣球。他過來責問黃醫生:“你知道她父母有嚴重的曆史問題嗎?”


    “誰的指示?眼看著傷成這個樣子不能住院?”黃香槐質問,隨手掛上了吊瓶。


    “凡本人出身、社會關係、家庭成分有問題的,或因什麽問題挨過整的,和臭老九一樣,不能享受住院的資格。”耿亮摁住自己的肚子說。


    “我隻知道治病,不知道去查她家的政治曆史。”


    “姨,用不了住院。掛過了吊瓶就走。”何仙舟怕黃香槐為難,所以這樣說。


    “學校修房子一定有很多事,你回去吧。仙舟有我呢。”黃香槐讓龍大河走了,在何仙舟白嫩的手麵上下了針,“在這住兩天再勞動。”


    “你這是徇私舞弊。你請示誰了?”耿亮說。


    “哪裏的娃?在這充大人鳥?”黃香槐罵道。


    “你等著!黃香槐你要替你的行為負責!”耿亮說著,人沒有出門,那圓滾滾的肚子早出了衛生所。


    政治形勢如風雲變幻,想當年耿亮是跟隨黃龍槐叱吒風雲的政治人物,如今淪落成一個鄉村醫生。而尨順行從紅衛兵的小隊長躍升為小尨河農業學校的副校長,自然耿亮不是他的對手。尨順行早聽說黃龍嶺來了許多女學生,放棄留在縣城跟三叔革命,而申請來到這兒,沒有想到他夢寐以求的何仙舟不在這群妙齡少女之中。他三番無次地找她,也許是何仙舟有意躲著他一直沒有這個機會。現在見何仙舟被土埋了,機會來了,尨順行和何仙舟憨叔進了屋子。


    “龍海濤呢?”尨順行過來就問。


    “槐樹園有事,讓他先走了。順行你坐。”何仙舟在黃香槐的幫助下側過身。


    尨順行揍到何仙舟的跟前以領導加關切的語氣說:“何仙舟,你來這麽多天怎麽不告訴我?我們畢竟是同學啊!同一個戰壕的最親密的戰友啊!你看你這細皮嫩肉的,別說飛沙走石、炮聲隆隆,就是抬那麽重的筐走平路也確實受不了!”


    “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何仙舟突然想到老人家的兩句詩來。


    “你好一個革命浪漫主義啊!好詩啊!我曆來就欣賞你的才華。我覺得你應該和我們一起幹一番事業。”


    “我打算在槐樹園當一名臨時民辦教師。龍大河替我問過了,公社裏領導說上麵不同意。現在沒有指標。”


    “讓你到工地上確實為難你……你這樣苗條的身材,這樣白皙的臉尨,這樣漂亮的眼睛,這樣溫柔文靜的性格到學校,龍大河當然喜歡。可我們那些同學都願意到工地上鍛煉。仙舟,你好好養病,等病好了,我替你辦知青的手續,你這樣才貌雙全的高材生不當知青、當一個臨時民辦太可惜了。”尨順行再朝床前靠近一步,伸出手想握她細嫩修長的手。


    對於尨順行的關心,何仙舟感到十分的驚奇,她根本就沒有想到一個被調查的女兒會得到他的如此照顧和關心。一股溫暖的感覺在她的心裏油然而生,她想去抓手絹擦去湧在眼眶的淚水,尨順行急忙去抓,沒想到碰了她一下,毛巾掉在地上。何仙舟俯身去揀,尨順行抬手的時候,一下子碰到了她軟軟的東西,看到那裏白白的饃心頭一震。


    何仙舟接過他揀起的毛巾,看了一眼這個關心她的尨順行:“謝謝!如果龍大河確定不來,我便去教書,於老師已去找找領導商量了。”


    尨順行把那漂亮的手握在手裏,那像狼一樣的眼光似很多根針向她的身上,“你如果不願當知青,我也不攔你。我有機會告訴三叔。我一直想當民師啊!可農校那攤子事離不開我。再說了,知青可以回城,但民師什麽時候轉正啊!你想好了?”


    “嗯!”


    “有啥困難給我說。”


    “現在初中教高中,小學教初中,初小教高小,教師一定不夠,公社將招社辦教師。這沒問題。但房子是問題。祠廟破‘四舊’毀了,又擠不出民房,大槐樹下露天上課,真是‘一唱雄雞天下白’啊!”


    尨順行似懂非懂,連連搖頭,武斷地說:“錯啦!錯啦!還是師範學校的校花呢。隻能天下紅,哪能天下白?”


    “這可是毛主席《和柳亞子》的詩。”


    “毛主席怎麽說這樣的話?你願不願當知青?別扯遠了!黨叫幹啥就幹啥,當知青、當民師都是革命。”


    “革命?黨?我完全服從。當教師是我的夙願。當知青就不為難你了。當初留校把耿兆麟和我趕出了學校,這時候想到我了?”


    “我什麽時候不想你啊?不想你我和三叔鬧翻了?”尨順行扶在床沿上,注視著何仙舟,那雙眼睛裏有一股欲火即將迸發出來。


    何仙客在一旁默默不語,看著尨順行的眼睛,聽著他的話語,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憨叔心裏一陣緊張,他覺得妹妹在尨順行的身邊早晚會出事,既然尨順行願意幫忙,不如順水推舟。妹妹在龍大河的身邊,看尨順行也不敢怎麽著。我先侮辱你一下,先引開你再說,“主任,妹妹那兩句詩誰……誰寫的?”


    “當然是妹妹的啊!”


    “我……我請教。‘未足奇’什……什麽東西?”。


    “不是什麽東西。就是沒有什麽可以奇怪的意思啊。”尨順行笑了!


    “你認識兩個瓜子兒,日……日哄咱大老粗哇!這不是妹妹的詩!是毛主席的發……發現呢!”“我是說何仙舟的誦讀就像泉水般甘甜,我說她讀得好!毛主席發現了什麽?”


    憨叔得意洋洋地說:“我們見到的是綠頭蒼蠅、紅頭蒼蠅、花頭蒼蠅,誰見過‘未足奇’蒼蠅啊?”


    “都說何仙客二杆子,沒想到學習毛主席詩詞很上心,愛琢磨。我們尨家在你何家麵前,書算詩白讀了。可今天我真的想讓你妹子當老師呢。病好後就不用去工地了!”尨順行誇著憨叔,眼睛看著仙舟。


    何仙舟覺得他就像一個張牙舞爪的怪影時時向她撲來,多少次想到他就會有多少次噩夢,而今天她覺得他是那樣地關心自己,眼淚控製不住流了下來,她對他那點懷疑已打消了許多,“我本來去南方的,沒有走成。”她好像遇到了知己。


    “這事我知道了,因叔嬸的問題一直不批準你下鄉。還是當民師好辦,就三叔的一句話。”


    “順行,當教師我現在不想了,知青的手續你幫我辦一辦。”


    “你究竟想什麽啊?”尨順行被何仙舟360度的大轉彎搞懵了,“為什麽不想當教師了?”


    “一個父母有政治汙點的孩子也能當教師嗎?”何仙舟要和其他青年一樣在做出一點小小的成績,來報答領導對自己的關心和愛護,替父母洗清罪惡,“多謝了!我不想脫離群眾,我應該在貧下中農中去鍛煉接受再教育,再回到學校也不遲。”


    “沒想到你的覺悟提高到這麽快,我為你高興。先到我那裏去,當一個正式的女知青。”他走了,留下了一張紙條,“龍大河像是出事了。有事可以找我。”


    尨順行似乎早已知道修繕祠廟的瓦在狂風中被摔壞了大半,龍大河本應該在場,卻為了何仙舟去了工地。尨順行可以用“玩忽職守”讓姑媽追究龍大河的責任,但是他知道何仙舟非常地愛他。是保護龍大河博得仙舟的愛心,還是借機打垮龍大河?他痛苦地抉擇著,他在用心攻心的方式向何仙舟展開全麵的包剿,但何仙舟這隻小羊羔在狡猾的餓狼麵前顯得是那樣的平靜而無知。


    轉眼到了陽春三月,暖風吹得人身子軟綿綿的。


    龍大河好久不見了何仙舟,便到農校知青那裏看看。一個叫尨山翠的知青告訴他:何仙舟去了小尨山。


    龍大河快步前往,極目遠望,連綿的丘嶺延伸到天邊。晴天麗日,金黃色的丘陵發出眩目的光采,展示著他遼闊寬廣的胸襟,別有一番風光。


    “龍大河,你快點啊!”龍大河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正是何仙舟。她亭亭玉立在一片丘陵之上向龍大河招手。


    龍大河氣喘籲籲跑過去,被何仙舟拽著爬了老荒坡最高的地方。滿坡上春花爛漫,蝴蝶成雙成對翩翩飛舞。何仙舟滿臉笑容,就像春花一樣明媚、怒放。


    他們在花叢中找到了一塊光滑幹淨的地方並排而坐。談著,談著,龍大河情不自禁地問:“好久沒有看到你這麽高興了,沒見你今天這麽漂亮!”說著,龍大河去摘身邊的一朵小花。


    “是嗎?”何仙舟抓住了龍大河摘花的那隻胳膊,微笑著看著龍大河,說:“還是讓它自由地開放吧。這樣才是最美的。”


    龍大河縮回了手,望著她含情脈脈地大眼睛,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麽這麽高興?”


    何仙舟聊起了尨山翠:這是一個善良、漂亮的女孩,一點沒有尨海鳴和何玉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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