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仍沒有下雨,空氣裏帶著霧氣。(.)小尨山上抹上一條黑色的綢帶。黑綢的邊緣上,朝陽成為寬闊的扇子一般的光線,照到山巔的刹那間,像噴出的紅球升在淡淡黑雲的天空,霧氣消失了,太陽把廣袤的田野裝飾得年輕而漂亮。


    昨天,學校將薯幹從地裏拾起,如今已晾曬在操場上了。龍大河吩咐孩子們等太陽出來的時候要將薯幹攤開,然後扛著耩子,喊著何仙客趕著騾車出發了。


    龍大河放下耩子,定好閘子,稱好麥種,在後架著;何仙客卸了騾車,架上騾子,在前趕著。騾子四蹄分開,穩穩當當;何仙客腳走直線,手牽騾韁;龍大河雙腿叉開、雙臂夾緊、雙手均勻地搖晃,緊跟著左右擺動的耩子前行。


    何仙客的一袋煙未完,已是兩個來回了。


    等騾子停下,尨海燕和尨順行一前一後過來。尨順行過來就問:“怎麽就你們啊?何仙舟怎麽沒來幫忙啊?鬮”


    “她是你農校的兵,我們哪敢使喚啊!”龍大河說。


    “不是在你們槐樹園嗎?”尨順行反問。


    “不是我龍大河想批評你,前幾天我們幫你們農校播種麥子,你當著我們的麵批評她,確實下不了台。別說她一個姑娘家,就是我們男爺們都會和你打起來。哦”


    “我這人就這樣。我讓何仙舟、尨山翠跟你們老師學切紅薯,現在派上用場,她到哪裏了?”


    “手傷著呢,幫我們上課。讓尨山翠先教著吧。”龍大河說。


    “她到底是想教書還是想當知青?”尨順行望著尨海燕,意思是讓她來說。


    尨海燕扒開了麥壟子,看了看麥子,望著龍大河故意轉移了話題:“你們這是按每畝多少斤種子啊?”


    龍大河隻是笑了笑;何仙客把麥子放好,趕著騾子要走。


    尨順行跟在耩子後麵,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蹲下扒土,就像小河裏浮動的水蛭一樣。他扒開麥壟看看麥種,覺得麥子太稀了,就緊跑幾步趕上他們,說:“你們留下種子換鍋餅的吧!”


    “我們槐樹園不是你的農校,省下種子換錢逛縣城,那是我們學校的事情。”龍大河說。


    “有錢買糧沒有錢買苗啊!你們是學農基地,上麵撥了那麽多種子就用這點兒啊!”尨順行望著尨海燕說。


    “每畝用多少?”尨海燕問。


    “和那邊的差不多。”龍大河望著不遠處農校綠油油的麥田,“不過明年打麥子可就差遠了!”


    “龍大河,你什麽意思?你譏笑學生不懂種莊稼。我們那是早茬麥子,你這是晚茬麥子。早得分蘖多,晚的幾乎不分蘖了!”


    “那……那你……你說每畝用多少?”何仙客拿瓢子去舀麥子。


    “晚茬麥子麥種越多越好,縣裏有個專家指出每畝一百斤,就是一個麥子結一個麥穗,一個麥穗個粒,那畝產過長江。要想高產就要舍得種子!”尨順行提起那袋麥子,嘲笑著,“四五畝麥子就這點種子,還高產?”


    “一畝地種……種一百斤麥子,還……還高產個屁?”何仙客越說越結巴。


    “麥子使沒了勁,過年再追肥。一個麥粒播在地裏就是一穗麥子,一穗麥子就是兩個麥粒的話,我們每畝播種斤種子,個麥粒就是斤,按個麥粒計算就是斤。”尨順行“科學”地預測麥子的產量。


    “你認為是大躍進啊!一個拖拉機拉一穗麥子拉哪裏去了?年、年還不是把人餓死?我們現在不能再浮誇了!”龍大河激動地說。


    “中國人就是像你們膽小,小腳女人才窮了!沒有膽子高產不了!現在就是有一股風,走資派想翻案,沒門!”


    “侄子也是為你好,沒有麥種我去大隊裏湊!”尨海燕看見耩子又搖晃起來,忙跑過去拽過了韁繩,生氣了,“別種了,就是種也要超了再種!你看現在泥這麽大,冬天風大又多,風一吹滿地的坷垃,地就僵了,明年收成個屁!等農校和青龍嶺的紅薯幹子收好了,再種也不遲啊!”


    “等他們收拾好了,三五天過去了!說不定來一場大雨,再等四五天,麥子就不是晚茬了!成了埋頭子的麥,過了年春天才發芽,和春小麥一樣。大嫂,你不是不知道,我們這地方的春麥子十年九不收!”


    “姑!”尨順行把尨海燕喊到一邊,“你不是幫我請師生們幫忙的,怎麽扯起種麥子來?他們不收成,我們也好做個對比。對龍大河這樣的人,最好讓他們見棺材才流淚呢。”


    “等一等,兄弟!嫂子有件事求你們!”


    龍大河他們見尨海燕跑來,就停下來。何仙客著急地問:“還讓我們種……種不?啥……啥事?說!”


    “事情是這樣,農校的早茬麥子長勢好。”尨海燕說。


    “過苗了!”龍大河說。


    “現在不是起紅薯了嗎?你瞧最大多大?斤!”


    “多大?你認為現在還是大躍進啊!”


    “上麵知道了非要在我們公社樹一個典型。要求全公社近天統一切曬。農校的人手不夠,想請我們學校去幫忙。”


    “啥?這樣的天切曬紅薯?你沒覺得西南風正緊。”


    “‘春刮東南夏刮北,秋刮西南不到黑。’我也知道。可我們相信科學。這兩天的天氣公社廣播站吆喝得緊,隻有局部地區有雨,我們這地方晴天。要是抗旱的時候,那個地方喜了!可現在不需要雨。”


    “公社廣播站這麽說:局部那個地方有雨?”龍大河故作認真地反問。


    “你別譏笑你嫂子文化低,也當過幼兒園長呢!黃主任聽收音機說,全省都是這樣。”


    “種麥子要旱的時候,廣播上天天晴;收麥子天天晴的時候,廣播上天天雨。你聽他們的,西風正緊,切紅薯!喝紅薯湯吧。”


    “下雨不下雨關你什麽事?侄子來不是請你來看雲識天氣,而是請你們幫忙。”


    “嫂子!學生砍玉米,拉紅薯秧,切紅薯,拾薯幹,幾天沒上課了?再讓孩子勞動,對不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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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是友好單位如中朝兩國唇齒相依,農校派人來砍我們的玉米,切我們的紅薯。如今他們趕任務,就知道忙自家的。夠朋友嘛?龍大河校長!”


    “我們學校不幫忙,農校少爛幾噸薯幹。何老師,我們抓緊播種麥子。”


    “嫂子!侄子!你們走……走吧。我們不想幫倒……倒忙!”何仙客抄起韁繩,舉起鞭子要趕騾子。


    “你們玉米砍晚了,紅薯早收了,這麥子不要種,就是種了要打畦子。不和群眾打成一片,是無政府主義、自由主義!你幫不幫考慮好。停了耩子去幫忙切紅薯,小處說是還人家的情,大處說是一項政治任務。”尨海燕見勸不了他們,氣衝衝地喊:“順行,我們走!”


    尨海燕娘倆個一走,騾子又四蹄分開,龍大河均勻地搖晃著耩子,兩道筆直的平行線慢慢延伸。


    中午,何仙舟右手挎著籃子左手提著茶壺放在地頭,像一棵柔柳站在那兒筆挺筆挺,除了胸部和臀部高出來。龍大河知道她送飯來了,就放下耩子,何仙客將騾子拴在地頭的槐樹上吃草。二人各自到地頭的小溝裏洗了手。那是的溝水絕沒有現在的汙染,別說洗手抹臉,就是當井水喝都不會鬧肚子。小時候去割草,經常喝溝裏的水,不過要帶著大蒜,說是能滅水蛭的子兒。二隊就有一頭牛喝了帶水蛭子兒的水,死了!扒開肚子的時候,足足扒了滿滿的一盆水蛭。那令人驚恐的故事至今常在腦海裏浮現。


    他們卷著大蔥伴著鹹鴨蛋美美地吃了一頓,何仙舟說是吃過了,隻是微笑著在一旁看著。等飯吃過了,何仙舟收拾好碗筷回去了。


    龍大河見騾子還沒有解汗,就和何仙客半躺在潮濕的地頭,一邊歇息一邊聊著何仙舟。何仙客知道在龍大河的心裏已經有妹妹的位置了,隻是覺得仙舟漂亮又是城裏姑娘、倆人年齡懸殊大,就把這愛深深埋在心底了。


    聊了一會兒,也許何仙客太累手托著臉在潮濕的地頭睡著了,那鼾聲勝過那頭騾子。龍大河也不忍心叫醒他,就坐在地頭望著中午的果實,估算著下午的活計。不能在等了,如果大雨下得早,恐怕傍晚播下的麥子在土裏還沒有翻身就被大雨沒了,爛了!他拍了拍何仙客。何仙客坐起來,結巴地說:“剛把山翠的手……手摸過來,你就叫!”


    “你好意思說。麥子不能播到雨頭。動手吧。”


    二人又開始了緊張的勞動。小尨河岸的地方飄來一杆紅旗,舉旗的是孔雀,尨山翠和尨仙薈抬著一個大筐,走到地頭,原來是一個盛滿筐子的大紅薯。何仙客他們被大紅薯驚呆了,在他們的心目中,年的紅薯最豐收也沒有見過這麽大的紅薯。


    “紅薯多……多大?”何仙客跑過去問。


    “整整斤。黃書記想看一看,尨主任讓我們展覽展覽。”尨山翠告訴他。


    “這麽大,也沒……沒有辦法切!”


    “就不能用菜刀切了,再用紅薯刀啊!”龍大河喊,“騾子脫韁了,快回來!”


    何仙客不情願地服從龍大河的命令,直到她們離開了才收住了蕩漾的心,認真地趕他的騾子,來來回回多少趟,等太陽河邊大槐樹一般高的時候,近畝小麥就全部播完了。


    龍大河想到了河那邊的老荒坡上那一片片白花花的紅薯幹兒,就忍不住去觀察太陽。西南風像是刹了,太陽似乎在暗黃色的彩霞裏滾動,然後緩緩地沉入陰暗的地平線後麵,接著遠處的樹林暗淡的輪廓突然浮現出連綿起伏的花紋,迸出斑斑點點的黑點。


    後半夜,狂風從西南方向怒號著,卷著烏雲如咆哮的巨龍向大地撲來。先是狂風張開黑色的羽翼撲滅所有的汽燈,接著一道閃電劃破了長空。震耳欲聾的巨雷響過之後,一片片大雨點子,像一把把砂子一樣狠狠地摔打在搶收薯幹的學生們的小臉上,打著紅薯幹兒撲哧撲哧作響……


    薯幹越來越少,一個個黑腦袋在地中央晃動——槐樹園近四百名小學生在老師們的帶領下匆匆忙忙拾著紅薯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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