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令還說,她希望我趕緊另找女朋友,早點結婚。[]如果我不結婚,她也不結婚,她一定要放在我後麵結。對於此類分手後的唧唧歪歪,藕斷絲連式的懷舊,悔恨贖罪式的喃喃自語,我現在已經是相當的討厭。我直言相告,現階段本人考慮的是身上衣裳口中食,沒想過別的,望此後勿憂。


    高老師的短信依然是充滿著母性式的關愛,導師式的指引,心靈雞湯式的安慰。她勸我不必害怕,車到山前必有路,假如我哪天山窮水盡了,盡管去找她,她是不會對我見死不救的。對於這位我昔日中的聖潔女神,我的**啟蒙者,危難時解救我的恩人,我總是心存感激。我告訴高老師,我不會讓她失望,隻求她能早日與老公恢複關係。


    這些短信中真正讓我心中一動的,是宋總。他發了大約有七八條,內容雷同:希望我能與他共圖大業。他說他一直看好我,特別是看了我跟老愛合寫的那部火爆全國的曆史劇後,他更加強了對我的判斷。他希望我能加盟他的影視公司,轟轟烈烈地大幹一場,共同分享勞動果實。對於宋總這個人,我多少有些印象,但不是很好,總的感覺是年紀已經不小,但看上去有著與他年紀不太相稱的稚嫩。如果不是目前失業,他的短信我是不會回的。


    可我還是給他回了。我說什麽時侯見個麵吧,麵談比較好。宋總立刻電話打過來,希望今天就要麵變。我想了想,告訴他說再過些日子吧,我有一些事情還要忙。宋總很遺憾,說隨時等我通知。


    我開始關注智聯招聘、51job、《人才報》乃至人才市場的各種現場招聘會,經過一個月左右的試驗,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尋常結論:找個工作不難,找個好工作是相當的難。我不得不承認,在電視台這些年裏,我已經變得高不成低不就了。尋常工作我自然是看不上眼,我已經無法放下身段。若出無車食無魚,我是肯定不能接受的。


    我拔通了宋總的電話,約他晚上見麵。宋總激動萬分,在電話裏說我約他得正是時侯,他正要上一部電視劇,迫切需要我的幫助。


    晚上七點半,我和宋總在一家茶居碰麵,宋總還帶了一個朋友,介紹給我說這是魯老師。雖然以前宋總曾到電視台找過我,也在其它場合見過,但我從未認真打量過他,隻是點頭而過。這次認真觀察他,發現他根本不像個商人,倒很像個文人,也根本不像個老總,而是像老總手下的小蜜。他身高不足一米七,長得珠圓玉潤齒白唇紅,一雙善良的大眼睛有些水汪汪的,露出幾分女人媚態,但倒是相當的真誠。說話有些吐字不清,語速很快,但傳遞出的有效信息相當有限,也就是說,他經常說沒用的話說重複的話。他身邊那位魯老師倒是身材高大渾厚,嗓音哄亮,經常一語中的。他腦袋碩大,亂發稀疏,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每根煙隻抽前麵三分之一,便立刻又換一支,不久他麵前的大煙灰缸就變成了一隻小號的豪豬。


    我問魯老師,你為什麽每根煙隻抽三分之一不到就換了呢?他回答說一支煙越抽到後部,那裏麵毒害越大。他肺不好而癮又大,所以才這樣。莫名其妙地,我覺得跟這位魯老師很有緣,倒是跟宋總有些說不清楚的隔膜。又聽宋總介紹,說魯老師本是青島某高校的哲學教授,後因跟係裏有了些矛盾,索性辦了離校手續,在宋總胞兄老宋總北京的一家影視公司裏當總顧問和總策劃。


    宋總特別強調,別看魯老師是他哥公司的人,但魯老師和他本人關係更好。此時我才知道,宋氏兄弟都在搞影視。一個在北京,一個在青島,聽起來似乎他哥的實力要比他大得多。


    寒喧結束,宋總總算切入正題,他說他很早就想跟我結識了,因為覺得跟我有緣,不過看我在電視台裏發展得不錯,也不便啟齒。現在他已聽說我離開電視台了,所以很想讓我到他公司裏去,各方麵待遇絕對不會比電視台裏差,而且一來就是副總經理,年終還可以從公司利潤裏麵拿出十分之一給我。


    我有些動心。在我落魄之時,有這種等好事從天而降,莫非果真是佛祖保佑?可這從天而落的餡餅,我有一種本能的警惕。[.超多好看小說]當初沈妖婆拿著沈小令那張美女照遞到我麵前,我就因為不夠警覺而吃了大虧,我不想重蹈覆轍。我故作平靜,隻回答說考慮考慮,並沒有急於答應。


    我和魯老師開始閑聊,從影視劇入手,漸漸談到文史哲,魯老師的學識之豐富不免令我震憾。我無意間提到了我的文學偶像之一金庸,這個擁有十二億港幣資產的,腳踏商界、文化界乃至政界的大腕巨鱷,高手名家,我以為魯老師也會附合,也會給予較高評價,我期待必要的共鳴,以讓我們的聊天熱鬧而和諧,可是魯老師對金庸的反映並不太熱烈。


    最初我還沒看出來,我陶醉萬分地說出了金迷或非金迷們都熟知的那二句話: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當然,外加一部一萬多字的短篇《越女劍》,至今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越女劍》的感覺,一順到底一氣嗬成戛然而止,餘韻無窮。我說著說著不免激動,魯老師臉上掛著淡淡微笑,隻是輕輕頷首,並沒有多說。我覺得奇怪,問:“魯老師,你看過金庸小說了吧?”一直以來,我的結論是:那些不喜歡金庸作品的人,誹謗金庸作品的人,基本上是根本就沒讀過,或者沒認真讀過,難道魯老師也是這種人?那我可就大失所望了。


    魯老師說:“我讀過,當然不像你讀得那麽全,讀過五六部,像射雕三部曲啊,《天龍八部》啊,《笑傲江湖》啊之類。”


    “那麽你麽看待他的作品?”


    “文字技巧不錯,有一定的史學功底,娛樂價值較高。”


    “就這些?不會吧?連北大教授,政府高官都很看中他作品的啊。”


    “其它方麵都還說不上。金庸的作品習慣用二個筐,一個是複仇,一個是尋寶,在這二個筐裏麵裝進了五花八門的‘奇珍異寶’,看上去精彩紛呈,引人入勝。但我希望每一部作品都是富有靈魂和個性的美玉雕塑,渾然一體,不是雷同的筐裝入雜陳的寶。”


    我品出了他這番話裏的味道,理解了他的所指。不管他的話是否客觀公允,他的確是有一套。他這番話要在我高中大學時代聽起來,肯定要說他純屬扯淡,但現在不會這麽看了。他有他的道理。


    我又轉入了我最近才接觸到的佛教。我請教他對佛教的看法。魯老師肯定了佛教對中國的巨大影響,以及佛祖釋迦牟尼的偉大,但說個人看法,他似乎有些為難。


    “佛教所宣揚所指,的確超越了語言。”他開始撓頭,“勉強地、外在地說,佛教就是教你做好一個大阿q,這裏的大阿q不是貶義。從某種程度上講,佛教不是回答問題,也不是解決問題,而是消解了問題。它阻止和消融了你的提問,以及提問的衝動。人思考和說話,總是有角度的。但有角度就必然有偏執,所以,當你學會零角度觀察時,你才會得到一個全角度,這很難。”


    我不免震憾。魯老師的確有他的一套。他的這番言論,仍然不一定全對,但是它讓我豁然開朗。


    “凡有斷語,必有遮蔽。當你下一個結論時,你是肯定了一部分,就必然漏掉了一部分。所以佛教強調‘一念不生全體現’,這實際上就是用不帶任何角度,來得到一個全角度,這是要超越名詞、概念、語言才能進行的思維,常人不可能做到,你總是要用語言來思考的。沒有語言你就沒辦法思考,可一用語言思考你得到的就是局部的。”


    學會擺脫語言來思維。這是多難,多麽不可能的事啊。


    “但當好一個大阿q,多少還是有些消極的吧。”


    “不,佛教絲毫不消極。它剃除了你生活中大量的偽問題,有多少人整天是在為偽問題在奔波勞累,生氣鬥狠呢?它可以讓你集中精力,做有益的事。”


    我想起了剛背會的《金剛經》中的一段經文:“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據說當初六祖慧能就是聽到這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悟道的。但是,人心怎麽能無所住呢?無所住不就成了一空殼了麽,不就成了什麽程序都沒裝的一台電腦了麽?這是多麽玄乎的事兒啊?


    我已經不想再多想了。魯老師的確吸引了我,他的吸引,也多少讓宋總多了點引力。宋總見我和魯老師聊得興趣,他自己被擱在一邊兒,有些急,這顯然已經跑題太遠了。


    宋總說:“怎麽樣,聊得開心吧?考慮考慮我的問題,過來吧,來我這兒,咱們一起幹?肯定能幹成大事,年輕人,就是要幹大事,人老得很快啊。”


    宋總原來大我十歲。我問他的公司曾經做過什麽片子,他報出了一大堆大名遠揚的電視劇,我有些吃驚。再細問才知道這不是他公司做的,而是他們發行的。


    “我們搞發行搞十幾年了,十年磨一劍啊。我們是有市場感覺的,所以你放心,我們如果在一起,肯定能做成大事。我現在剛上一部劇,劇組已經建成,已經開拍快一周了,我希望你能早點加盟!”


    我看了看魯老師,問:“魯老師,這部劇是你策劃的麽?”


    魯老師搖搖頭,說:“不,我也是剛從北京過來。”


    “你覺得這部劇怎麽樣?”


    “我還不太清楚,不過事在人為嘛。宋總不錯,你要是沒事幹,不妨過來一起做。”


    我想了想,說:“行,魯老師,宋總,我們一起大幹一場?”


    宋總從他的椅子上彈起來,伸出白嫩的小手和我一握,說:“那就這麽定了?要過來就馬上,最後明天就去劇組!”


    上帝關上這扇門,就會給你開啟那扇門。那天夜裏,我睡得十分香甜,覺得自己的人生在熄火之後,又要重新燃燒了。我還是忘了,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往往沒那麽好吃,人總是要始終保持高度警惕。也許,若無魯老師那番高論,我不會這麽快答應加入宋總旗下?


    也未必,其實我無從選擇。就算我對天上掉下的餡餅永遠保持高度警惕,但人饑餓的時侯,還是會先咬一口再說。否則,哪裏來的“飲鳩止渴”這個成語?這番思考是我在夢中進行的,醒來後依然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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