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之皇帝(二)


    十二月初四,從大燕全國各地送選的秀女們經過宮中麽麽們兩個月的**,將在體元殿由皇帝閱選秀女,這是我立了皇後之後第一次選秀。


    看著大殿裏一個個嬌媚如花的妙齡少女,我又想起了皇後。當皇後進宮的時候,也是這樣被麽麽們量來測去的檢查後才放進宮來的,然後便是宮廷禮儀的教導和後宮各項事物的學習,最後麽麽們才會根據學習的程度定下婚期。


    我第一次見皇後,便是在鳳鸞宮的偏殿,那時候好象還是春夏交接的時候,皇後如弱柳扶風般亭亭站在那裏,娥眉淡掃,衣衫素雅,手裏捧著一卷古書,接下來的爭執與探討我驚歎於她的博學與淡雅。


    我正溫馨的回想著當年的情景,太子牽著尚不知人事的寶兒跨進大殿拉著他走上主位旁邊的偏位,將他放在皇後的座位上。我斜斜看了太子一眼,掂起福德端著的朱紅填漆大盤裏的一塊玉牌子拿在手裏緩緩摩挲著,眼神在殿下的秀女身上來回遊移,在看到第三排最後一個秀女時忽然頓住了。


    一個看起來秀氣溫婉的女子如弱柳扶風般亭亭站在那裏,娥眉淡掃,衣衫素雅。一如當年的皇後般屹立在那裏,我又想起那個令我心動的女子了。隻可惜,這女子學到了皇後的裝扮卻學不會皇後那柔中帶韌的那股子韌勁兒。誰下的這個局,還真是心思叵測,讓我想忽略都難。


    皇帝做久了,學得做好的就是演戲,兩眼一眯,放柔麵部表情,著迷似的注視著台下與皇後外形八成相似的柳若依,心中想起當年將自己的玉佩遞給皇後時的情形,握著手裏的玉牌站起身走到她麵前,想伸手去撫摸那張秀氣柔弱的臉龐卻又怕唐突似的收回抬至半空中的手掌,鄭重而又有些緊張似的將手裏的玉牌遞到纖纖美人麵前,我閉起眼睛不想侮辱皇後,心裏卻浮現出與皇後三分神似的寶兒稚嫩的麵容:“你願意做我的妻子麽?”


    “寶兒,寶兒,你願意做我的妻子麽?”我在心裏對著寶兒幼小的麵龐。


    一個奇怪的女聲嬌聲嬌氣的喊了一句:“皇上~~”


    我一個寒戰,驀然睜開眼,眼前的如花美人怯怯的伸出手接玉牌,我心裏輕哼手中的玉牌一鬆,在柳若依即將碰到玉牌時放開手,翠綠的牌子就這麽脆生生的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柳若依驚慌的連忙爬俯在地,嬌弱的身子微微顫抖。


    我還有些失神的轉個頭,側望向上座坐在皇後位子上的寶兒,既而又有些驚慌的垂下眼簾,我什麽都能賠,但我唯一不能褻瀆的,輸不起的,就是寶兒。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對寶兒齷齪的想法,這隻會成為眾人攻擊寶兒的又一致命武器。


    轉身扶起地上的柳若依,也不說為太子選妃的事了,隻緊緊的牽著柳若依的手,腳步急速而沉滯的出了體元殿。


    選秀之後,寶兒對我疏遠了許多,太子說寶兒正在努力學習著長大。我聽見這話,心中既是欣慰又是酸澀。作為一個父親,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長大,永遠如昨日般依偎在我的懷裏做一個純真幼兒。可是我心底又有另一個聲音在期盼著,等待著他的成長,他的蛻變。這種感覺很矛盾。


    我試著把這異樣的情感轉移到別人的身上,我試著去寵愛與皇後八分像的柳嬪,最開始的時候是挺有效果的,我壓在她身上的時候,從來都是隻褪褲子,這樣至少我還能在心裏保留一點僥幸,可是那一天,我在禦花園的石桌上壓著柳嬪的那一天,臉頰上的微風一掃,我略略睜開眼,寶兒的跳鼠正蹲在柳嬪的側臉處幽幽的看著我。


    幾乎是同時的,我頭一偏,就見到了穿著披風站在亭子不遠出愣愣看著我和柳嬪醜態的寶兒。下意識的狠狠推開柳嬪,柳嬪驚呼一聲被推下了石桌撞上石凳衣衫大敞的跌倒在地上。柳嬪的動靜驚醒了茫然中的寶兒,他抬腳轉身就要走,我抬腳就想追過去,卻被退至腳下的褲子絆住跌了個踉蹌。


    原本蹲在桌子上的跳鼠看見寶兒走了,便跳出來躥到寶兒的肩膀上。一下子,寶兒腰一彎,淅瀝嘩啦吐了一地,捂著胸口不停的嘔吐。


    尷尬而驚慌的穿戴整齊後,一聲激烈的嘔吐聲傳來,頓時,我渾身冰涼,刹那間失去所有勇氣默默的站在原地,再不能動彈。寶兒若對我有半點情,他就隻會傷心離開黯自落淚,而不是現在這樣,隻有厭惡,與惡心。


    那一天我才發現我所努力掙紮的一切,不是在轉移自己的感情,而是把寶兒,推得越來越遠。


    時間輾轉流過,從那次嘔吐之後,我和寶兒也漸漸疏遠起來,終於像對正常的皇宮父子那樣生活著。見麵的時候一個行禮一個點頭,吃飯的時候一個默然無聲一個神色淡然,睡覺的時候一個在內宮和妃子糾纏一個在戎府抱著跳鼠孤單。


    我身邊的女人也一個接著一個,寶兒不再頻繁的在宮裏走動,我很長時間才能見他一回。我們見麵也不說話,隻在寶兒十一歲那年的春天,我叫住戎鐵軍讓他帶寶兒來參加春宴,寶兒才肯好好的在宮裏待上幾個時辰。


    我本是想遠遠的看上他一眼,沒打算和寶兒見麵的,但是那天上午,我煩悶的饒著禦花園長長的走廊來回遊蕩,想起寶兒年幼時,我抱著他在這裏教他走路。他總也走不好,總是摔交,但是每每他摔倒後還不等我去扶他,他便自己眼裏含著淚花撐著地麵爬起來。


    寶兒,可能是世界上最懂事最倔強的孩子了。


    穿過禦花園長長的走廊,廊盡頭處的一個小小身影在見到我之後默默的站到一旁,給我讓出一條道路。


    是寶兒,我頓住腳步漾開淺淺的笑容,隻是停留了片刻,我更大步的朝前走去。寶兒十一歲了,出落得越發漂亮了,桃靨暈紅,煙波如春水籠煙,迷離朦朧,翦翦秋瞳含著水光,嫩白的肌膚仿佛能掐得出水來。身上穿著一襲月白錦雲銀線滾邊外袍,領口和袖角都用銀線繡了幾條精致小巧玲瓏袖珍的四爪小銀龍,腰上係一淺紫銀邊的腰帶,帶上掛著一枚通透無暇的碧玉翡翠,下麵鑲著玉百色流蘇,典雅而不失貴氣。


    因為還沒到束發的年紀,寶兒黑亮的發絲便垂直傾泄下來,覆蓋了整個後背,抱裹著他有些瘦弱的身子,無邪而純淨的美。


    “爹…”寶兒側身站在長廊的一端,當我走過時,他卻微微低垂著眼簾,眼睛定定的注視著微動的腳尖。


    “嗯…”我硬著嗓子略微點頭,背手在寶兒麵前站定,不知該從何說起,隻能動拉西扯找話題多說兩句。“很久沒進宮了,學業很緊?”


    “晤!”寶兒依舊垂著頭不看我低低的應了一聲。


    “寶兒……”我心酸上前一步,略彎腰想將眼前的孩子抱起,伸出去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握掌成拳,我還有什麽資格碰他?那天他吐得那樣慘烈,以至於我回去洗刷了好幾遍可心中依然回蕩著他含著膽汁在我麵前嘔吐的模樣。


    我早已失了資格了,片刻後我酸澀苦笑終是緩緩放鬆緊繃的身體站直,溫暖中略帶潮濕的大掌拍了拍寶兒幼小瘦弱的肩膀。“你…自己玩吧,我先走了!”


    “嗯…”寶兒急急的轉身,朝著與我相對的方向走去。


    我也強忍著回頭悶聲不吭一直朝前走,快步走到拐角處,我終是忍不住,站在長廊的另一端扭頭回看寶兒孤獨幼小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他消失在對麵的拐角,我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眉頭緊鎖微抿唇角疾步離開。


    隨著寶兒十二歲生日的到來,我似乎也越發的焦躁起來。原本宮廷裏有九十九隊皇家衛隊,除去太子帶走的皇家十三衛隊,剩下的八十六衛隊都被我派了出去尋找孤命人;戎鐵軍早在兩天前就已被我派往關山尋找當年為寶兒續命的青衣道長;就連保護我的暗影也被派出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保護寶兒。


    我鎮日裏躲在寢宮裏,清醒的抱著酒壇子往嘴裏灌。朝中的情況,我不是不知道,隻是我現在根本沒心思去操心這些。我焦慮的,是寶兒的性命。


    我學會了醉生夢死,每天數著日子過。有時候我會想,與其這樣頹廢的等待寶兒死去,還不去帶著他一起舒舒服服的死了算了。但是每次想起寶兒那雙倔強漆黑的大眼,那瘦弱的身體,那十二年來從未間斷過的藥膳,這麽多年來的悉心教養,我便舍不得下手。


    我雖是他的父親,但我沒有這個資格剝奪他生存的權利。可這是我最珍愛的孩子,我怎麽舍得?怎麽舍得看著這孩子在我麵前一天天的等著死亡的降臨?


    還是喝酒吧,喝醉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不知道情,不知道痛,隻需要渾渾噩噩的過就了事了。


    宿醉後醒來,痛的不隻有腦袋,還有脖子?我不解,找來當班的暗影太監一問,才知道就寶兒來過。寶兒來做什麽?我頭痛。


    然而更讓我頭痛的是,太子私自回京,朝中諸多中立的大臣們對此頗多微詞。但是太子帶回來的卻是好消息,太子說替寶兒續命的事已經解決了,接下來隻要找到孤命人便可以了。


    我正鬆了口氣,寶兒便從門外推開禦書房的大門就哭喪著個臉往太子懷裏撲。


    太子張手接住飛撲過來的寶兒,修長的手掌細細安撫著他的不安與無措。我倚坐在龍椅上看見他兩親密的模樣立刻就冷下臉,克製不住的將手裏的奏折啪的一聲摔在書桌上,撞翻了桌上的茶杯掉在長毛地毯上杳無聲息。


    寶兒掃了我一眼,整張小臉全皺在一起了皺巴巴的像顆小包子,緊緊的抱著太子,將整個人都埋在太子懷裏了,拉著太子就要往外走。那表情就好象我是一個多麽可怕汙濁的人,好象我會吃了他一般。


    寶兒今天有些不同尋常,於是我強忍住怒火,跨步到韓奕澤麵前蹲下身子輕輕扶著他有些微顫的肩膀柔聲問他出了什麽事。


    他卻一下子就哭了出來,閉著眼睛狠狠的推開我,回身摟抱住太子的腰身非要往外走。


    我一時不察被他推倒在地,太子一手摟住寶兒,一手打開門帶著寶兒出門,側身回首波瀾不驚的看向門內的我。


    我一驚,蹲在原處,僵硬的收回手,緩緩站起來轉身背著手冷冷的隔著禦書房的大門與門外的太子對視。很多鬱結的問題都想通了,其實說到頭來,也不知是我太傻還是太子會藏。這麽些年來的悉心嗬護,沉積在寶兒身上的不隻有我,還有我一生中最驕傲的太子。


    我好笑的仰首靠坐在禦書房的龍椅上,怔怔的盯著禦書房那高高的屋頂,這是老天給我的報應吧?我愛上寶兒,連帶著我最信任最驕傲的兒子也愛上了他,這是對我的懲罰麽?這是對我有違倫常的懲罰麽?


    “福德……”我看著高高的屋頂和那些盤踞在房梁上的行龍隱霧,歎息似的吐出一句話:“太子,二十一了吧?”


    “十二月,太子就滿二十二了!”


    “二十一……”我坐直身子站起來背著手往門外走,走到門檻前忽然回過頭來看向禦書房中間那高高在上的龍座,墨,你不能斬斷的孽緣,就讓我來動手。冷冷的對福德說:“二十一,也是時候給他娶個媳婦兒了!”


    福德一愣低下頭唯唯諾諾的應了聲。我側眼看了看他,複而又抬頭看看那個自己坐了十九年的龍椅,釋懷的呼口氣,轉身扔下福德獨自悠然的朝空寂多年的鳳鸞宮走去。


    “墨,我舍不得殺他,但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毀掉。我隻能逼你成親,我隻能遠遠的把他送到你能力所不及的地方,隔開你們。你是大燕唯一的希望了,你要帶著大燕,走向繁榮昌盛。寶兒,會毀了你的……”


    皇後,皇後,你會不會怪我把寶兒送走?你會不會怪我把寶兒帶離你身邊?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沒有辦法。


    我既管不住太子,我也管不住我自己了,我總是心存僥幸,僥幸還有太子同我一樣有悖常倫,可我又同時羞恥著自己的罪行。我時時刻刻妄想著,趁寶兒現在還不明世事將他禁錮起來永遠都隻屬於我一個人;我也曾自欺過,也許親情有一天也能轉變為愛情。


    可是無論我的夢想編織得如何絢麗如何精彩,我都忽略了一點,我還不知道寶兒對我,抱了怎樣一種感情。


    但是我已經無心去試探了,就算我能拋開一切世俗的束縛,一切倫理的約製,抵擋住一切鄙夷的眼光,那又如何?我和寶兒之間,間隔的不是世俗的束縛,倫理的約製,也不是眾人鄙夷的眼光。隔在我們中間的,是時間的長河。


    我二十八歲才娶了皇後,二十九歲得的寶兒。如今寶兒才十二歲還是個懵懂小兒不知情愛,而我卻已經四十一了乃是九五至尊外帶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且不說寶兒是否介意我是他父親,單就以我的年齡,我也不會讓寶兒知道我對他的感情。


    寶兒還有大好的年華等他去揮灑,我若等他知情懂愛,我若與他相戀,等我老了,等我死去,寶兒又將如何走過他剩下的生命?他又得花上多少年的時間才能撫平我的離開留給他的傷痛?


    寶兒離開後的那個秋天,我的第十個孩子出世了。我看著他那皺巴巴的小臉覺得我其實是幸福的。


    我不再抱孩子,隻安分的做我的皇帝,別人的父皇。平時最喜歡做的事是依偎在禦書房藏書庫的碧紗櫥裏翻看著寶兒曾經翻看過的書本,貪戀著寶兒曾經依偎過的櫥榻。


    日日早朝夜夜算計,年複一年,我獨自遊走在宮廷裏,孤寂在龍椅上。


    但我從未忘記過寶兒,這個依偎著我張大的孩子。他淡泊、聰明,一顆琉璃七竅玲瓏心。是我遇見的最純淨的人。


    我愛他,可我卻不能與他結為夫妻。因為,除開生命裏早已安排好的陰錯陽差,我更舍不得他在以後的日子裏被人冠以**的名義肆意漫罵;舍不得他生活在他厭惡的宮廷裏日日遭人算計心力僬悴;舍不得他的純淨無暇被陰謀侵蝕殆盡。


    寶兒於我,就像盛開在幽穀裏的百合,嗬護可以,注目可以,惟獨不能褻玩。


    他隻能生活在現實道德當中,遊走在我的懷抱之外,以一個兒子的名義,遠遠的和我站在一起。


    我隻能生活在他的思念之內,屏除在他的愛情之外,以一個父親的身份,遠遠的站在他身後觀望。


    也許,將來他會有自己的愛人;也許,將來他會有自己的家庭。但是,這又如何?無論何時,他都會記得,他在我的懷裏長大,我是他的父親。這於我,也就足夠了!


    (這段是我照著以前看過的一篇文章的格式仿寫的,不知道是不是抄襲……我懺悔……)


    文寫到這裏呢,是該告一段落了,後麵的故事就不是在宮廷裏發生了,所以我打算分卷。


    這本書從開始寫到現在,已經2個多月了,這兩個月來,很感謝大家的支持,其實最開始寫這本書的時候隻不過是一時興起,什麽存稿也沒有,就這麽冒冒然的發了出來,然後是整天整天的想著阿寶和他的父兄們的一切事情,感覺自己好象真的就有這麽一個兒子了!


    嘿嘿,宮廷卷的完事了,江湖卷的雖然已經構思好了,但是我還是在想開篇怎麽繼續下去,大大們給我點時間!估計短期內更新不會太快!這幾天我可是把自己逼緊了,把第一卷趕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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