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四目相對的電光火石,當然也更沒有所謂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周森隻看了個大致,便攬著刑海瀾走掉了,像是我不過是個陌路人,湊巧上演了一出笑話,而且還是他這見多了大風大浪的貴公子不感興趣的笑話。


    孔昊正醉醺醺地抽了大把的紙巾,替孔媽媽擦拭著旗袍,舌頭直打結:“媽,怎麽……怎麽這麽不……不小心啊?”


    哪知孔媽媽顧不上孔昊的盡孝,甚至顧不上我的忤逆,揮開孔昊的手便追到包廂門口,去目送周森的背影。


    我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也追到孔媽媽身旁,對著早就人去樓空了的走廊厲聲厲色:“看什麽看!我是敬茶敬灑了好不好!”


    嚷嚷完了,我便扶上我媽。這次她倒是出奇的溫馴,雖然還是扒拉掉了我的手,但好歹是亦步亦趨地尾隨了我汊。


    途徑孔昊時,他突然悄悄做聲:“心沁,不許再對我媽不敬,下不為例。”


    他的嗓音不帶一絲醉意,從始至終他都是在演戲,叫我大開眼界。孔昊學會了四兩撥千斤,左右逢源,如果他早練就這招,也許我們還大有機會,那麽我自然可以免受周森這份煎熬。蝴蝶效應不過如此,給我隨便一個“如果”,我都不至於落到今天這般田地。我用眼神應允了孔昊,給了他鄭重的保證。


    我將我媽送回家中,途中我隻管開車,她坐在後排,漸漸恢複了安寧。我一句話也沒有說,今天她承受的夠多了朕。


    才又馬不停蹄地出了家門,我便致電王墨,問他有沒有什麽收獲。王墨幹脆地回答我,沒有,連可疑之處都沒有。我說報警吧。王墨卻支吾著說再等等。這下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對我有所保留了。


    我再也當不了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一腳踹開樓棟口那扇本來就吱呀作響的木門,心說既然我認識的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那我也大可以燒殺搶掠了。(.好看的小說)木門前搖後擺了好幾個回合,就在吱呀聲即將消散的那一刹那,轟然將我拍了個不善。


    和皇城根公園的長期合作一事已板上釘釘,投身環保事業的名頭真的奏了效。好在我們這行當也算是暴利,出出血倒也傷不了筋骨,更何況莊盛還自有他的理論,他說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們抬價就是了,說白了還是得讓消費者來買單。


    窗外落葉紛紛,我不禁感慨:“你說什麽叫環保啊?無非是種樹和掃大街吧?要我說,全種鬆柏,四季常青,還省得掃了。”


    此言一出,我便掛念了周森的羅漢鬆,不知它是不是還是那副弱不禁風的鬼德行。


    關於“安家家紡”的新聞仍層出不窮。染色劑含有致癌毒素似乎已是不可磨滅的事實,且已有部分消費者確診並生命垂危,似乎也已是事實。同時,海外湧出的聲討更是聲勢浩大。更有人說早先的工廠大火並非意外,而是人為,旨在吸引有關部門的深入調查。


    單喜喜所言極是,周森這等人能犯下的事端,豈是我等平民百姓能涉獵的?當初一場大火我就魂飛魄散了,這會兒一對比卻是芝麻綠豆。


    周森的代表律師已頻頻出麵,他的得力助手且與其有一腿的許諾也在積極參與各種慈善活動,肩負著挽救“安家家紡”形象的重任。


    倒是周森本人,蟄伏似的。我信手塗畫,卻畫出一隻老奸巨猾的蜈蚣,它無疑是周森的化身,明明左一腿右一腿地好不繁忙,這會兒又裝老弱病殘,須由人監護。


    單喜喜的微博上充斥著莊盛的呼喚,我一邊讀一邊幾乎唱出聲來: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你快回來,把我的思念帶回來。


    然後,單喜喜真的回來了。她自微博複出:啦啦啦,喜愛美足會所明天開業啦,是人都來捧場啦。


    我氣不打一處來,好在單喜喜隨即就打來了電話。我劈頭蓋臉:“明天我生病,不能去捧場了,你就當我不是人好了。”


    單喜喜倒也不狡辯,掏心挖肺地:“畢心沁,來不來隨你,反正這兒永遠有你一間,哪間隨你選,就算當時裏頭有人我也叫她拎包滾蛋。我也永遠是你的禦用技師,別說美甲按摩了,你長了雞眼得了腳氣我也親自給你治,永不複發。”


    後來,單喜喜的那條微博下又迅速滋生了汙言穢語,但這回她任憑處之了。


    “喜愛”的開業儀式,我和孔昊作伴出席,他少說掉了十斤的肉,整個人更加相貌堂堂了。我們見麵雖見得勤快,但不是人海茫茫,就是來去匆匆,一直沒能再好好說上過話。這一次,我率先抄上兩杯黑加侖,塞給他一杯:“孔昊,我們今天得‘暢談’一番。”


    “知道我學曆造假,你有沒有看不起我?”


    “當然,這就叫惡有惡報,這兩年你一直看不起我,而以後我有的是時間,初步計劃還你二十年。”


    孔昊當了真,嘴角直抽抽。這時總經理兼形象代言人單總露了麵,她自然是盛裝,但卻包得密不透風。我扔下孔昊就將單喜喜拐到了犄角旮旯,二話不說對她上下其手。單喜喜一身的癢癢肉,一會兒笑,一會兒反抗地,但那也不妨礙我欣賞了她身上的淤青。


    單喜喜終於退到了安全的距離,還給我擺出了當年軍體拳的預備姿勢,就差喊出一聲“哈”了。然後她嬉皮笑臉:“嗬嗬,涅槃都是痛苦的,因為重生都是輝煌的。”說完,她撒丫子就紮入了人群。


    我回到孔昊身邊:“說實話,騙你的。”


    孔昊這才鬆懈下來:“可是……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個中細節我自然不能讓他去問單喜喜,隻好反問他:“你先告訴我,你怎麽會拿不到貨真價實的學曆?”


    “心沁,你能相信嗎,我從小就是好學生,念書是我與生俱來的本事,同學都說我死讀書,但其實不是,我就是能過目不忘。可學習好不代表分數好,我從小學開始,每次升學考試都會發揮失常,後來我越害怕就越考不好,越考不好就越害怕,初中,高中,我全部交了高額的所謂‘讚助費’。高考時……我作弊了。本來是要複讀的,可其實我根本不用複讀,所有的知識都在我的腦子裏。我大病一場,兩個月沒下床,然後我做了我這輩子最正確的一個決定,我說考試這事兒我是無能無力了,我這輩子再也不考了。”孔昊最大的好處便是表裏如一,他自卑的時候,能讓你感受到他的自卑。


    我又想時光倒流了,流回他訂婚的那天,我會在魔術師登台的一刻就把他擊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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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沁,你那麽對我,我不怪你。”孔昊這回是自作聰明,“是我愧對你在先的。”


    孔昊當我愛之深,恨之切,我也隻好默認了。假如讓他得知那是由單喜喜一手操辦,一場腥風血雨便在所難免了。


    “我是不能相信,當年張教授會帶你這麽個‘冒牌貨’來給我們演講。”我搶白他。


    “他是我的恩師,準確地說……是恩重如山的家庭教師,”孔昊也恢複了精神,“更何況,我在學習語言方麵是確有心得,應付你們綽綽有餘了。”


    我玩笑地捶了孔昊一拳:“你真被革職的話,是國家的損失。”


    單喜喜欽定的重頭戲拉開帷幕,一段二十餘人的美式踢踏舞叫人歎為觀止。孔昊還是那個不解風情的孔昊:“這可比放鞭炮貴多了,可作用明明是一樣的啊。”


    我哈哈大笑,這雙眼一聚光隨後便看見了周森。他戴著一頂棒球帽站在人群中,雙手環胸觀看表演,似乎並沒有看見我。我想過了千遍萬遍他會前來,可真的看見了,卻還是像場意外。


    我正想幼稚地拉過孔昊當擋箭牌,孔昊卻因為灌了太多的黑加侖,尿急遁去。


    我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有種在曠野上命懸一線的危機感。我幾乎是用太極拳的步法一寸寸地企圖退出人群,想找個至少兩麵環牆的庇護所,而我才四下視察了一下地形,最凶猛的差狼虎豹周森就憑空消了失。我頓時亂了陣腳,隻差腳底拌蒜,好在下一秒,有人結結實實地扶住了我。


    再然後,就更好了,我刹那間便如願來到了兩麵環牆的角落,隻不過,我的另外兩麵,還環著周森的兩條手臂。


    “念在我把喜喜找到了的情分上,能不能和我好好談談?”周森這根本不是請求,他分明是在命令我。


    偏偏這時我和單喜喜昔日的同窗翩然走過,我做賊心虛,膝蓋一彎,含胸駝背。正所謂日久見人心,而周森分明就是個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他順勢擁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頭上,讓我動彈不得。是,這樣一來我的確不會被看見了,而我自己也看不見自己的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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