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張臉了,遠去了三年卻又像才隱去似的爛熟,爛熟卻該死的毫不厭倦。那是什麽時候了,他來接單喜喜,我初識他,隻震撼於這對眸子極盡精明,像是隨時會將人拆穿。而在這許多年後,它們在精明之下,絲絲縷縷地透出暴戾。


    我就這樣盯著他,兩顆眼珠子在小範圍內左右搖擺著。


    周森的雙手在褲兜中天人交戰著,一個閃失,便抽了出來,撐在了我的麵頰兩旁。我太久沒有作答,而他也到了懸崖勒馬的崖邊,於是倏然調頭,要走。


    我不假思索,衝到門前,將正要進來的一對情侶擋住:“此路不通。”說完便用背抵住了門,雙腿隻差紮下馬步。


    周森仍要走,我抵住了門,他卻還有爬上二樓的選擇沲。


    “站住!”我直白地嗬斥道。


    周森才不理我這一套,一步兩階地向上隱去。


    我隻好又衝到樓梯口:“你問我到底在等什麽?除了你我還能等什麽!周森你又何止沒有自製力,你簡直……簡直沒有節操!和許諾走了你就去和她好好過,當你的模範丈夫五好爸爸,還和刑海瀾糾纏不清你算哪門子英雄好漢?你離不開她嗎?未必吧,那麽是愧對她代我受的罪?那請問你又怎麽離得開我?因為給了我‘遠香’嗎?因為我不但毫發未傷,還富得流油兒嗎?你這樣對我公平嗎?你有事先問過我的意思嗎?如果我把‘遠香’給了刑海瀾,你會優先選擇我嗎?或者如果你除了許諾,還可以有另一個風流的對象,那你憑什麽連個競爭的機會都不給我?你憑什麽?鄒”


    在我這排山倒海過後,周森早不知道爬去幾樓了,也許連後半段都沒聽到。我頹然地坐在了台階上,長出一口氣,他沒聽到才是最好,我不過是尋求一場痛快,我才不想挽回些什麽,才不想。


    樓上傳來下樓的腳步聲,窸窸窣窣地。然後,一把女聲說道:“不好意思啊,我們……路過,路過的。”


    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子飛快地從我旁邊躥過,其中一個膽大包天,走遠了又回過頭,指著樓上對我用氣聲兒:“姐姐,他就在二樓。”


    另一個更加過分,兩隻小手捧住臉頰,花癡般地:“姐姐,歐巴好帥,好帥的喲。”


    我哭笑不得。


    我又在浪費時間了,一坐又不知道坐了多久。不斷有下樓來的人相互竊竊私語,我知道他還在二樓。還記得他出獄的那天,不,確切地說,是他出獄的第二天,我天不亮便到了,那一年整個冬天最冷的就數那天了,當天的新聞說創了什麽什麽曆史新低的。也還記得我等到心跳一分鍾兩百下的時候,獄警說這裏沒有周森這個人了,當時我聰明過人,我知道,是我的世界沒有周森這個人了。也還記得滾燙的眼淚急速降溫,在我的臉上肆虐出細密的裂口,後來我去醫院拿了藥膏,才治愈。


    我騰地站起身,推門而出,這次一滴眼淚都沒掉。


    可不等我為製勝的抽身而喝彩,我又鬼使神差地乘電梯到了三樓,然後躡手躡腳地擠進三樓的樓梯間,從扶手上探出頭去。


    周森果然還在。他神經質地把玩著手機,在手裏平向旋轉著,一圈接一圈。突然他停下來,飛快地按鍵,輸入著什麽。我迅速地將手機調為靜音,我知道不管他輸入的是什麽,那隻會是發給我的。


    我擎著手機等了一萬年似的,周森還不停止。到底,他的手機響了,打斷了他。


    為了聽到他的講話,我幾乎快墜了樓,可還是隻聽到了他的一聲喂,外加兩聲嗯。也許,他隻說了這麽多。[]


    周森站起身,我急忙縮回頭。隨後,樓下傳來一聲金屬破碎的巨響。我屏住呼吸,直到聽到他推門而出,自二樓回去了那物欲橫流的世界。再細細分辨,他又哪裏是推開的門,那麽大的聲響,十有八九是踹開的。


    我下到二樓,拾上他手機的殘骸,那樣的冷,丁點溫度都沒有。那兩扇門一邊微微扇動一邊還在吱呀作響,合都合不攏了似的。他一定是踹開的。


    那不是從前的周森了。從前,他用研判的眸子便能讓人招供,用若即若離的口吻便能讓人飛蛾撲火,哪裏又用得著手腳?對孔昊倒是例外,隻有孔昊吃過他硬生生的苦頭,可即便是出手的當下,他也從未喪失過理智。


    可今天,我適才在他眼底探出的暴戾,還不等我懷疑,便實打實地有據可依了。


    他變了。


    我將手機送去維修,師傅直嘬牙花子:“難了,難了。”


    我財大氣粗:“不難,多少錢我在所不惜。”


    回了家,不等我進門,家門內就傳出笑談。不過是在打包些舊時衣物,趙熾笑著說些工作中的趣聞,我媽時不時地搭上一句“然後呢”,也算是頗為健談了。


    大多都是些我的衣物,這三年淘汰下來的。第一次見到周森時穿的,第一次被他吻住時穿的,第三次第二十八次吻他時穿的,那一年去伊犁穿的,最後一次見到他時穿的。免得睹物思人,我隻有一次次購入應季的新衣,半點折扣都不打。


    “媽,這是幹什麽?”今天對我來說好不漫長。


    “趙熾說……要搬家。”我媽除了寡言少語,基本和常人無異了。


    “要搬家?”我意外,一個偏頭將趙熾喚到陽台。


    趙熾俯在落地窗前的圍欄上:“畢心沁,你每個月都在交我房租,所以不會忘了我是這房子的房主吧?”


    我拍了拍額頭,記起趙熾公事包中申請移民的表格:“這房子要賣掉了吧?多少錢?不如……賣給我。不用給我什麽友情價,該多少就多少,你知道的,我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趙熾笑了笑,直起身,伸手撥弄我的劉海兒:“你也知道的,我……打算移民。身為一名律師,保密是基本功,那些表格是故意讓你看到的,看了也不能白看,你總要有些心理準備了。”


    “心理準備?”我哭喪著臉,“沒有,我還是超級……超級舍不得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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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如和我一起吧?”趙熾的手向下滑,落在我的肩頭,“這房子我上個星期就賣掉了,你就死心吧。”


    我一抖肩,抖掉趙熾的手:“切,說得好像這偌大的北京除了你這兒,就沒我容身之處了似的?我有的是錢……”


    趙熾狠狠賞了我一記爆栗:“這不是錢的問題,是他的問題。本來可以再多給你些時間考慮,不過還是別冒這個險了吧。”


    我眼前冒了星星:“就因為在長城看見他了是嗎?嗬,小巫見大巫呢。今天在新光天地我不光看見了,還和他說了話,牽了手,共處一室。”


    “總之,月底之前搬家。畢心沁,我要幫你,但也要你肯配合才行。”趙熾蒼白著臉,鄭重其事,“我不會勉強你,有你一起自然最好,但我也不會等你,哪怕一天。”


    周森的手機修好是一周之後了。電話薄空蕩蕩的。通話記錄中隻有一個號碼,唯一一個稀鬆平常的手機號獨占了整整十頁的空間。是許諾把,倘若還有一個人能光明正大,那麽隻能是許諾吧。


    收件箱中隻有一條短信,另一個號碼發來的:打給我。


    草稿箱中同樣隻有一條短信:畢心沁,躲我遠一點,躲我遠一點……


    我下拉著,滿屏的“躲我遠一點”猶如死循環。


    這時一通電話打進來,是收件箱中的那個號碼。我按下通話鍵,對方是刑海瀾:“為什麽這麽久不打給我?又被她……?喂,喂?周森?”


    刑海瀾後知後覺,但好歹是有所知覺了,啪的掛斷了電話。


    我是查過後才知道的,我所認為的孤兒院並不叫孤兒院,而叫兒童福利院。我不過才徘徊了一番,工作人員就當我可疑,詢問之下,我隻好信口謅道,不知道你們這裏招不招義工的?對方才說了句招啊,我反倒怕引火上身似的告了辭,真真可疑。


    真相是,我隻怕再問下去,周森的下落會得來全不費工夫。


    月中的時候,趙熾仍一口咬定,畢心沁,月底之前搬家。然後他把我拉到鏡子前:“看看吧,你又變回三年前那副鬼樣子了。”


    我不服:“拜托。在長城上,是你對他窮追不舍的,你忘了我有多從容了?上一次在新光天地也是,我明知道他在後麵,我硬是沒回頭,我明知道他在二樓,我硬是從一樓直接上了三樓。我把許諾的號碼都背下了,卻一次都沒撥過,你行嗎?我把號碼擺在你麵前,你看都沒膽看呢。還有,我人都到了福利院了,周森這兩個字我硬是咽在肚子裏,問都不想問呢!”


    “嗬,可是你的‘不想’,到底能抵抗多久?萬一他硬闖呢?而且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在硬闖不是嗎?”趙熾一聲嗤笑,結束了我的豪言壯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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