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術匯聚的陽光從穹頂處的水晶中灑下,將那高達二十八米的黃銅雕塑照耀得金光閃閃,滿目生輝,太陽神那威嚴而慈祥的麵目在金光閃爍中更是顯得偉岸,而那眉目間也雕琢得栩栩如生,纖毫畢現,一絲一毫的須發都是清晰可見。


    風吟秋仰頭觀看著這巍峨巨像,他已經看了好一陣子了,卻還是沒看得夠。在他的眼中,這尊神像自然不是單純的金屬雕塑而已,他能夠感覺到,一股隨著日光從天而降的煌煌大日般的神性也在其中奔騰流暢。在他旁邊不遠處,一群信徒正在對著神性膜拜,高聲吟唱讚美詩,虔誠的神念隱隱與雕像中的神性相呼應。其中有少許足夠虔誠,對太陽領域有足夠感悟的人,甚至將會引導神性與自身相連,獲得一些低階的神術。


    這裏是太陽神殿的主殿,一間方圓足有一百一十米,高四十八米的巨大半圓形建築。地麵全部是光滑的大理石,各色大小的石板在地麵上拚湊出一幅看似簡單卻恢弘大氣的圖畫,周圍牆壁上連綿不絕的浮雕和壁畫,銘刻其上各式各樣的讚美詩也都是曆年累積的精美藝術,有的描述的是歐羅民間傳說中的太陽神的各種神跡,有的描述的是日光神殿的曆史。


    “奧斯星城早在托蒂亞王國時期就已經建立了的,是大陸西側最重要的港口之一,而我們日光教會也幾乎是在同時就建立了這裏的太陽神殿,將阿曼塔的榮光散布於此。這一間日光神殿可以說是西海岸最古老,也是最輝煌的一座。您看那邊最下方的壁畫,那就是講述當年建築這一座神殿時的景象……”


    旁邊的日光牧師介紹著,措辭文雅,語調抑揚頓挫,帶著讚美詩般的節奏感,聽起來十分悅耳。不過風吟秋猜得到這也並不是特意為自己安排的,這太陽神殿既然要弘揚教義,又將這神殿修得如此巍峨堂皇,肯定是需要常常對外人宣講介紹的。這位牧師顯然是經常在人前宣講才練出的這一份好口才。


    不過這樣一邊參觀這和神州大陸迥然不同的異域文化風物,一邊聽人這樣細心講解,確實是從未有過的感受,眼中所見耳中所聞都是新鮮有趣還頗有意義的事物,風吟秋又感覺到了那種不知道有多久未曾感受過的有趣且愜意的輕鬆心情。


    到底有多久了?他有些微微愣神,連這個也記不得了,隻知道在一個人孤身四處遊蕩的時候,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吧。


    我過來了,原來不過是回到以前那樣罷了。他不自禁地自己笑了笑。


    “風先生,你原來在此,可讓得貧道好找!”


    劉玄應的聲音有些急躁的聲音傳來,風吟秋轉頭看去,正看見這位真武宗的長老略略有些氣急地站在門口。這場麵如果能讓其他神州大陸上江湖中人看了必定會覺得稀罕,能讓這位已成道門內丹,養氣功夫登峰造極的高人露出急迫之態的事情也不知是什麽樣的。道門養氣靜心之法,到了高深處那是連生死都可看得如兒戲一般。


    不過看看劉玄應後麵跟著那個滿頭大汗的姓洪的通譯,風吟秋也就明白了,不由得一笑。


    “風先生,大家到底是同舟共濟了足足兩月,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吧。你卻倒好,將我們整船人都丟在那裏不管,自顧自地來這裏觀摩起夷人神殿來了。”既然找到了人,劉玄應略有些焦急的神情也為之一鬆,然後也注意到了大殿正中那巍峨而光芒四散的神像,頓時也忍不住注目其上。一路走來,環顧四周,大殿的寬闊雄偉和華美修飾也令他麵露驚歎之色。


    “這一路行來,其他地方也就罷了,這夷教神殿卻是當真巍峨雄奇,氣概不凡。我神州之上怕是找不到如此恢弘堂皇的建築,就算是淨土禪院,還有龍虎山上的天師大殿怕是也大為不如。”


    風吟秋笑了笑:“那是,再如何修,豈能大過金鑾殿去?而金鑾殿再怎麽大也是人住的地方,又怎能和神靈居所相比?”


    “儒教大行之時,天子也就是尋常百姓心中的神靈…”劉玄應苦笑了一下,隨之他的視線也落在那太陽神的神像之上,注視片刻之後神色越發感慨。“原來這就是真正的神祗氣息麽?果然不凡,果然不凡,貧道還從未見過。西狄狼神隕落,五行先天靈物不見於世之後,怕是神州大地再也難見這般直現於世的天地真靈了。”


    “不知劉道長有所察覺沒有,自從越過那條元磁風暴帶之後,這邊的天地法則似乎和神州的不盡相同…可說是條理更為分明了些,也許這便是這邊真神更易顯化之故…”風吟秋摸摸下巴,眯著眼睛回憶。“…我記得教授我歐羅語的那位歐羅老丈曾說過,我神州大地的天地法則更偏向於混沌之屬,因此真神不顯…”


    “不然,不然,此混沌一詞用得不妥。依貧道所見,那位歐羅老者是習慣了拜祭歐羅大陸上顯化而出的神靈,卻疏忽了對大道本源的感悟,才有此言……不過這方天地確實與我神州頗為不同,貧道吐納之間早就有所察覺……”


    旁邊的洪譯官猛然大力地咳嗽了兩聲,劉玄應才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時興起,卻是將正事給忘記了。”他頓了頓後搖頭苦笑道:“風先生你將我們整船人丟下,自己跑了,可是有些不厚道了,你可知現在整船人都亂作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麽?”


    風吟秋笑笑:“但我隻是靠著走後門才混進來的江湖散人一個,李大人早就看我不順眼,如今我自己走了那不是正好麽?”


    “但整船就你一個會歐羅語…咳,就你一人歐羅語最為順暢,你走了之後,我們連和人溝通也不能。雖然那些夷人已經不再來騷擾,但也隻是不搭不理,李大人見無人迎接,氣得臥床不起,隻說夷人不以禮迎接他便死在船上也不能腳踏這歐羅土地,還下令所有人也不得下船。這如何能夠?風先生你也知船上淡水食物幾乎已經沒了,而其他人就算偷偷下船,完全言語不通,想要尋找吃食補給也是沒法啊。如今船上已是人心浮動,幾位大人爭吵不休,下麵的水手也盡數鼓噪起來,貧道好不容將他們安撫下來,和陳將軍商議之後才悄悄來找你…”


    看著劉玄應一臉的苦相,風吟秋也是覺得好笑。堂堂真武宗長老,道門金丹高人,江湖上無人不敬,廟堂之上一品大員也要禮遇有加,現在卻如婦人一般來訴苦。不過這也確實是沒辦法,這些事情任他功夫再高也不好使,難怪他會也會露出一副急躁模樣。


    不過這事對風吟秋來說卻是沒怎麽放在心上,他本來也就隻是搭個船來而已,已經到了這歐羅大陸,對他來說就是達到了目的了。那所謂外聘通譯的身份不過是糊弄人的,替他們解釋清楚了之前的誤會,讓港務總督和神殿的人不再去找他們的麻煩,風吟秋就覺得盡到了責任,也就拍拍手丟下他們跟著太陽神殿的人走了。倒沒怎麽多想他們接下來會如何,在他看來這一整船人,連那艱險萬分的兩月多海路都挺過來了,這到了陸地還沒辦法麽。偏偏還真搞得這樣雞飛狗跳。劉玄應要靠著洪通譯那連半壺水都算不上的翻譯找來這個地方,也真難為他了。


    劉玄應身後的洪通譯也站了出來,滿臉尷尬地先行了一禮,吞吞吐吐地說:“這位風先生,下官…厄,不是…這個本官,哎,不是不是…是在下之前言語上曾多有得罪,還請風先生莫要放在心上。還請風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回來替大乾使節盡力。嗯…這個….有空還請多多指教在下一些歐羅夷語…”


    之前這位洪通譯自持禮部正統的位置,對風吟秋這外聘而來的通譯很是看不起,還頗有幾分提放敵意,在船上的時候偶遇幾次還出言嘲諷。大約是覺得不過是對付幫海外蠻夷,自家所會的就算不多,隨便指手畫腳地嗬斥一番也夠了,這編外的外聘之人純粹就是多餘礙眼,哪知來了之後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而連劉玄應也對這外聘之人禮遇有加,這才勉強放下臉麵來道歉求教。


    風吟秋卻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的,不管是這洪通譯還是那李大人,在他眼中分量還不如那幾個熟識了的水手,整個大乾使節團能讓他真正看在眼中也就隻有劉玄應一人而已。至於回到使節團那什麽的更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劉玄應開口請求,他也實在沒那份心思。


    好在這問題其實並不難解決,風吟秋一笑:“其實隻是通譯之事的話,那是簡單之極的。不瞞兩位,這歐羅神術中有類似灌頂之法,隻要法術一起便可學會歐羅話語。我這歐羅語也是如此得來的。洪通譯若是想要,我幫你問問這太陽神殿中的祭司。他們應該有人會用才是。”


    “當真?”洪通譯一聽之下,驚喜交加之下差點就要涕淚縱橫了。“多謝風先生指點,有勞風先生,有勞風先生了!”


    “就如此容易?”劉玄應聽了也是一呆,讓整個使節團雞飛狗跳,連他這個修道有成的道門高人都頗為焦頭爛額的,原來不過是一兩個法術神通就能解決的問題。


    “這歐羅法術頗有獨到精妙之處,劉道長莫要小覷了。”風吟秋淡淡一笑。“這歐羅大陸地域複雜,異族眾多,異族溝通之時極多,自然也就產生出這類法術來。我神州大地人族一統天下,前朝又以儒教治國,不止車同軌書同文,連話語也要一統,自然沒人朝這方麵去想了。如何,劉道長可也要請歐羅牧師來施法學習歐羅話?”


    劉玄應想了想,搖頭苦笑:“灌頂之法神識交融,是要放開自身識海靈台吧。貧道暫且還是不用了。”


    修道之人敞開識海受人灌頂,比學武之人放開身體容人拿捏筋骨,運氣探知筋脈還要敏感忌諱,若是德高望重修為比自家精深的前輩高人也就罷了,這施法的卻是不知深淺的異族蠻夷,就算知道對方沒惡意,心中也肯定是不願的。劉玄應這反應也在風吟秋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勉強,就開口問不遠處那替他講解介紹這神殿的牧師,請他給洪通譯施法。


    “如果這位西方人先生也是我主阿曼塔的虔誠信徒,那麽我現在就可以祈求阿曼塔溝通我們的意識。但他並不是,我也沒辦法了。可以對所有智慧生物施展的異族永久性通曉語言是五階神術,幾位高階祭司都因為邪教徒騷亂的關係暫時不在,日光神殿中現在隻有駐守的大祭司閣下能施展。不過既然是您開口要求,大祭司閣下也必定不會拒絕的。不過他現在正在會議廳中和守護之手的諸位大人商議要事,要不然您在這裏稍等一下,我去看看。”


    看著牧師彬彬有禮的回答離開,得到了肯定的答複,縱然沒有立刻便如願以償學會歐羅語,洪通譯也是激動得滿臉通紅,如果不是在禮部中浸淫多年,朝廷體麵君子禮儀已經成為本能,幾乎就要抓耳撓腮手舞足蹈。稍微冷靜一下,又想起一事來,對劉玄應和風吟秋分別施禮說:“風先生,劉道長,在下有一事相求…能不能請兩位對這施法授語之事替在下保密?”


    風吟秋笑笑不說話,劉玄應則淡淡道:“那自然不能。使節團原本就必須有至少一正二副三位通譯,隻是和歐羅大陸斷了多年往來,人才難覓,才隻得你和風先生兩位。風先生若不歸去,隻依仗洪通譯你一人,這如何能夠?”


    “這…是,是…劉道長教訓得是,劉道長教訓得是…”洪通譯麵有慚色低下頭去,又抬起頭來驚問。“風先生不回去了?風先生如何能不回去?”


    劉玄應看向風吟秋,淡淡苦笑:“雖然見到風先生之後,貧道心中有所猜測,但還是要為其他人盡力問一句:風先生,能否看在這兩月同舟共濟的情誼上重回使節團?這歐羅大陸局勢莫測,此行前途難料,波折困境必定不少,若有風先生在,一切艱難自可迎刃而解。貧道還請風先生回來。”


    一旁的洪通譯聽得差點連眼睛都鼓出來了。在他看來風吟秋隻不過是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混進使節團來混飯吃的江湖人,劉玄應就算在使節團中掛名的身份不高,但實際上地位超然,如果放在朝廷中,就算禮部尚書侍郎也要以禮相待,之前的言語客氣還可以說是君子風度禮賢下士,現在說出來的話卻近乎於懇求。


    風吟秋卻笑笑:“劉道長太抬舉在下了。不過幾手江湖把式,哪裏入得了真武宗高人之眼?使節團能者無數,高手如雲,也不缺我一個了。”


    劉玄應不回答也不說話,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頓了頓,風吟秋麵色一整,歎了口氣重新說道:“好吧,既然是劉道長開口,我也不說廢話了。我原本就是順便搭個船來這歐羅大陸的,朝廷使節要如何我是一點也不想操心。那幾位大人的鹹酸規矩太多,就算管不了我,終究是難聽聒噪。我自有我的去處。”


    “你…你怎能…”洪通譯瞠目結舌,在他的認知中很難想象會有人如此不尊朝廷不守規矩,就像很難想象這人居然能不吃不喝不睡不呼吸一樣。“風先生你難道不是大乾子民?既背著通譯名分,難道不該為朝廷,為同胞略盡些綿薄之力?”


    “我就是我,也不是什麽其他的。該操心的,我在神州之時早就操得夠了。”風吟秋淡淡說道。“不過大家終究同舟共濟了兩月之久,能幫的我自然會順手為之。我下來就去向這太陽神殿的牧師問清楚該如何去因克雷,還有這歐羅大陸上的局勢詳情,沿途該注意些什麽,這樣你們上路也心中有數。有劉道長在,有陳將軍在,還有沐仙子,縱是有些什麽波折變故也應該應付得了才是。”


    “如此…也是隻能多謝風先生了。”劉玄應一聲歎息,還是對風吟秋一拱手。


    “倒是辛苦劉道長了。”風吟秋也對著劉玄應拱手為禮,一笑。可以預見接下來的時日,讓這位真武宗長老煩心頭痛的事情還有不少,也真難為他這樣一個道門高人,來替那一大隊人當爹作娘。


    洪通譯翻著白眼,欲言又止。這人難道不知道使節團乃是以李大人為首的麽?


    “貧道也隻有回去和陳將軍沐道友多多合計一下了。”劉玄應臉上的苦笑越來越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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