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麵容猙獰而又陰鷙的矮人。一般來說,矮人都有著矮壯的身材和粗大的五官,看起來第一印象都給人頗為憨厚的感覺,但這個矮人的一雙眼睛卻很小,深深地陷在眼窩裏,好像沒有眼白一樣,隻用兩團漆黑的眼珠子發出陰森森的光芒,這矮人還有個他這個種族中很少見的鷹鉤鼻子,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蛇或者食腐蜥蜴之類的冷血動物和矮人雜交出來的一樣。


    不過除了這有些異於同類的相貌之外,臉上那幾道很深的舊傷疤,左手上隻剩下的三顆手指頭,也說明這矮人和其他同族一樣,同樣也是個身經百戰的真正戰士。


    而這矮人身邊的則是一個西方年輕人,或者說神州族裔,雖然比這矮人高出整整一個頭,卻是用央求和焦急的聲音和表情小心翼翼地半蹲著在旁邊,好像生怕自己俯視的目光惹得這矮人不高興一樣,看著沐沁沂投過來的眼光,臉上也露出一絲不忍和焦急,連忙對矮人說:“這個是萬萬不行的。大祭司閣下已經說過了,這個女人是很重要的人質,不能讓她受到傷害。我們隻是借這個據點裏專門壓製神職人員的牢籠來用一用而已,她可是水元素之神的牧師,你們矮人不是也信奉土元素之神嗎,也算是互相親近的信仰了吧……”


    “嗯…”那個矮人露出個意味不明的表情,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一個有趣又暴戾的念頭,臉上的肌肉和幾道傷疤湊在一起扭成一個古怪猙獰的笑容。“又搬出偉大的土元素之神,又搬出你們的那個大祭司來,聽說你們西方人都很抱團的,你害怕我真的強暴這個女人嗎?”


    旁邊的年輕神州男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回答:“厄…這個…不是,是因為這位小姐確實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身份…”


    “好吧。看在你們大祭司說過的份上,我就暫時不對她怎麽樣了。”那矮人扭曲的笑容抖動了一下。“你們大祭司是少有的會讓我覺得不錯的人類之一。他的拳頭確實很厲害,如果他下手能更痛快點,比如上次直接把那個神殿守衛的腦漿從鼻孔裏砸出來,我會更喜歡他的。順帶一說我也很喜歡你們西方人的搏擊習慣,每一套動作都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上次他擊退那個神殿守衛的時候用的就是什麽‘像老虎一樣把你的心髒挖出來’。這個名字闡述的動作非常好生動,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用在什麽人身上了……”


    “厄,這個……咳…能得到金石統領的喜歡和認可,想來大祭司也會非常高興的…”年輕的神州男子頗為尷尬,隻能連連點頭應和。


    “至於元素之神,那是你那個種滿了黑頭發的小腦袋永遠無法杜測的偉大存在。不要用你們那種短視的眼光和可笑的習慣去猜測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們之間並不會有什麽類似同盟一樣的聯係。如果不是還要靠著你聯絡,就在剛才你胡說八道的時候我就擰斷了你的脖子了。”矮人的眼光在年輕人的脖子上掃過,頓時讓他額頭上的冷汗更是密集如雨。“還有,隻要我願意,不管這個女人是不是水元素之神的牧師,我都會像對付其他人類女人一樣對付他。”


    “是,是……但是…但是…”


    牢籠中,沐沁沂靜靜地聽著這兩人的對話,表情好像波瀾不驚,但在微微的水晶燈光下,麵上的血色已經褪了個幹淨。這個矮人隨口說著話,並沒有什麽刻意的殺氣和語調,但是落在沐沁沂身上的那種赤裸裸的眼光還是讓她很清楚地了解到,這是個遠遠超乎尋常意義上‘惡人’的存在。


    惡人再惡也是人,但這個矮人看過來的眼光,比廚子看向雞鴨的眼光還要冷漠和淡然,又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生殺予奪的欲望和戾氣。這是比純粹的獸性還要惡劣的惡意,沐沁沂可以肯定,死在這個矮人手上的人,或者說女人,絕對不會幾十上百這麽簡單。


    而最讓她不安的還是這個看似簡單的監牢,上下左右後麵還有前方的柵欄都給她一種異常的壓抑感,這並不是單純的感覺,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精神層麵上的壓製,她隻覺得好笑有無數層浸透了冰水的濕棉被壓在腦海裏一樣,沉重得讓人昏昏欲睡,卻又冰冷得不帶絲毫生機。


    從那矮人和神州男子的話中可以得知,這是專門用來關押神職人員的特殊牢籠,現在看來確實也非常有效。這樣冰冷沉重的桎梏感讓她幾乎無法將自己的感知延伸出去,去觸碰天地間那無處不在的法則,再也無法感覺到之前那無處不在的水元素的氣息,這才是現在最讓她不安的地方


    冷靜,冷靜。這不過就是在歐羅蠻夷中也隻能算蠻夷的矮子罷了。沐沁沂在心中不斷地對自己默念,試圖冷靜下來。她也沒想到,隻是之前對神州族裔的一時好奇,最後莫名其妙地就落在這樣一個冷血野蠻的異族手中。看來這神州族裔還有複仇教會背後的水,似乎遠比她之前想象的更深更危險。


    為了不在這灘深水中悄無聲息地淹死,必須抓住每一絲機會。隻是感覺到麵前這個矮人的眼光,沐沁沂就明白絕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那位大祭司仇先生的麵子上。


    何況從十四歲開始跟著那個野道士逃出村裏開始,她就明白了每一絲的轉機都是要靠自己親手去一點點地抓起來,捏在手中。


    “住嘴吧。西方小子,我已經厭倦了你的聲音。你再開口喋喋不休,我就擰斷你的脖子,讓他們重新派第四個聯絡員過來。”


    柵欄外的矮人打了個哈欠,有點懶洋洋和不耐煩地用這樣一句作為爭論的終點。那個神州年輕人就算依然還是滿臉的焦急之色,也立刻住嘴,再也不敢開口了。


    “你隻需要回去告訴你們大祭司,我們已經打算開始動手這就夠了。他們最好動作快一點,免得錯過了些什麽關鍵的東西。至於他們之前答應我們的,也最好全都準備好,否則我們會自己去拿。雖然你們大祭司的拳頭很厲害,但其他人的拳頭可擋不住大地勇士們的斧頭和戰錘,是麽?”


    年輕人愣愣地看著矮人,喘了幾口氣之後忽然轉過身去朝著來路飛奔,急促淩亂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甬道裏逐漸遠去。


    布滿灰塵的空曠石質監牢中,就隻剩下沐沁沂和那個陰鷙的矮人隔著柵欄對視。矮人陰陰地一笑,伸出寬大猩紅像是熊一樣的舌頭舔了舔猩猩一樣的嘴唇,正要轉身離開,忽然看見裏麵的沐沁沂也對他一笑。


    雖然在水晶的光芒之下依然是沒什麽血色,沐沁沂的這一笑還是豔麗動人,更帶著些挑釁的意味。


    矮人愣了愣,隨即那一雙沒有眼白的眼中開始閃出絲絲危險的光芒。


    ***


    這時候,風吟秋和高文正在守護之手的據點吃飯,他們已經收拾好了行裝準備離開這裏去找和守護之手有關聯的那一位軍團高層。


    因為守護之手的獨特教義,除了一些貴族法師們嫌他們礙事之外,這個教會在世俗之中普遍是極為受人歡迎的,尤其是需要往來各個地方的商人們,對守護之手麾下的聖武士們這種實力高強又相對收費低廉的護衛趨之若鶩,因此連在這原本禁止任何教會的北方軍團也將灰穀鎮邊上的一座小樓撥給他們作據點。


    據點中的人手並不多,但凡到達這裏的聖武士都會很快被商隊聘請去。這靠近北方軍團駐地的地帶倒是相對安全,但是一旦朝東南進入相對潮濕溫暖的丘陵地帶,不用說土匪山賊和地精部落,甚至食人魔部落這類的東西,一些四處遊蕩的魔獸都可以是非常致命的。神怒戰爭後獸神受創導致的根源性法則波動還有魔網的動蕩,讓整個大陸的自然環境倒退回了千年之前的蠻荒時代,甚至更加危險。守護之手的信仰也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才開始蓬勃發展。


    風吟秋撥弄著木碗中的稀糊和塊莖,有些無語之外也有些佩服。守護之手也算是家大業大,也並沒有什麽太過嚴格的清規戒律,至少在飲食享受方麵沒有限製,但一般越是教會中的高層越是過得簡樸,這種稀糊和塊莖算是貧苦人家用來充饑的,一般稍有資產的都不會吃,高文卻是一日三餐都是類似的東西,而且從來也不見他浪費一丁點。


    不過風吟秋作為客人,高文專門派人去酒館中買了一份烤肉,隻是那專門供應商隊護衛和矮人們的廚子手藝也著實夠嗆,把一團菠蘿大的肉團烤得焦硬無比,也有可能是故意如此,讓人無從分辨這到底是什麽肉。好在風吟秋的牙口和胃口都鍛煉得相當好,毫不費力地就把那肉和稀粥一起吃完。


    “高文大人,有一位戰士這個月已經是第五次來拜訪我們了。希望由我們給他指引踏上守護之道。”


    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牧師走進這後麵的休息室來,對高文深深一禮之後稟報:“這位戰士所在的巡邏小隊在不久前遭遇到了山脈中流浪出的一頭冰原巨熊,他的戰友們為了掩護最年輕的他都死在了和巨熊的戰鬥中,他在最後關頭也殺死了巨熊。他希望加入守護之手教會,體悟守護的真髓,藉以守護更多的同伴…”


    “但是北方軍團規定,我們不能在這裏傳播信仰,不允許接受新的教友。他隻能去南方的城市中才能正式加入。”高文歎了口氣。


    “但是這位戰士是北方軍團的正規士兵,暫時並不能離開軍團駐地…”


    “那就更沒辦法了。軍團的高層允許我們在這裏駐紮,隻是單方麵因為往來商隊的要求而已,我剛剛也還接到過新任指揮官的警告,嚴令我們不得接受軍團士兵的入會。你去把這個轉告他,如果他能得到他上級的同意,我們也可以接受他的加入,否則就請他自己去南邊的城市中吧。”


    “這…我明白了…我會去轉告他的。實在是非常可惜啊,這可是一位真正感受到了守護和生命的意義的年輕人。”老牧師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頗有些怨念地念叨:“這些軍團高層也真是,難道懂得相互守護的戰士不是會更加強大嗎?他們總是禁製這個教會那個教會,怎麽幹脆不成立一個自己的教會?比如戰爭之神軍隊之神什麽的……”


    “對啊。為什麽沒有戰爭之神?”風吟秋在旁忽然接口問。之前他在奧斯星城中就沒有見過戰爭之神的神殿,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這時候這老牧師口中念叨,他也才順便覺得奇怪起來。正一教中也有勒封的司職兵戈殺伐的神靈,這歐羅大陸上神靈眾多,卻並不見一個和戰爭有關的神靈。


    高文反而轉頭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著風吟秋,說:“戰爭隻是一種其他更深層次矛盾衝突的外在體現,也許是出於資源爭奪的生存本能,也許是貪婪欲望通過扭曲製度造成的災難,甚至也許隻是政治家單純的陰謀產物。即便是崇尚爭鬥的獸人,也隻是因為爭鬥是他們獸性的釋放,戰鬥是他們對獸神最崇高的祭祀方式。無論如何戰爭本身並不存在本質,怎麽會有真正的神靈?”


    “我剛才隻是隨口一說…”老牧師也是一副很好奇的模樣。“這位來自西大陸的客人,難道你們西大陸竟然有戰爭的神靈嗎?”


    “…沒有…剛才是我想錯了。”風吟秋攤了攤手,也是明白了。正一教的真靈業位圖上供奉的隻是曆代張天師人為捏造出來的香火神位,當然是想要什麽都可以,而這歐羅大陸上的真正神靈卻都是天地法則的真實演化,即便是次級神靈這種人道之神,也是代表了一部分世界本質的真實不虛的存在。


    這真正的神靈和捏造出來的香火神靈的區別之一,就是以真實法則為根基的真神信仰才能吸引人真心崇拜和奉獻,就如剛才那老牧師所說的想要主動加入守護之手教會的士兵一樣。那是與人本心本性隱隱呼應的召喚。而正一教那些供奉的香火神靈都是人為強加的司職,許多人去拜祭也都是為了滿足各種私欲,比如升官發財之流。所以真心侍奉神靈感悟神靈所屬的那一道法則,也就自然能邁入神道之路,而神州道門中真正有成的有道之士反而不會去信奉那些香火神靈。


    相對來說,五行宗那樣倒和這歐羅神道有些類似,五行真髓天地真靈對修行五行道法的人來說也就是神靈真身,尋求天地根源,脫離凡俗升華自我的修道本能和歐羅大陸上的神靈對人的吸引力都是一樣的。不過五行宗分裂之後單求五行之一,從教理上來說倒已是有些落了下乘,這歐羅神道也是有些相同的意思。


    也不知道那所謂的複仇之神到底是哪一種?高文之前所說的有可能成為魔鬼的工具又是什麽意思。


    正要開口詢問,忽然他微微一怔,外麵似乎隱隱傳來喧鬧之聲,同時還有不少頗為沉重的腳步聲在四周同時朝這裏靠攏。


    慌亂的腳步聲中,一個在前麵做登記工作的事務員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大叫:“幾位大人,一群矮人把這裏圍住了!他們要求高文大人和您的朋友出去,說是您在前幾天侮辱了他們。”


    “搞什麽?這群矮子又在喝醉了聚集鬧事?”老牧師皺緊了眉頭,這時候外麵的喧鬧聲越來越大,他也能清楚聽見了。“北方軍團的人難道不管嗎?”


    轟的一下,那事務員身後半掩的門被一腳大力踢開,連帶著將那事務員也撞得飛了出去摔在一旁,一個鼻青臉腫的矮人提著一把蒲扇大小斧頭走了進來,看著高文和風吟秋兩人立刻眼光一亮,轉頭對著後麵高聲大叫:“在這裏,在這裏!這兩個家夥都在!”


    呼啦啦一群矮人立刻匯聚到了門邊,全都目露凶光神色不善地看著高文和風吟秋。


    風吟秋和高文對視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再看那為首的矮人,臉上帶著的傷很是不輕,依稀好像也還有些麵熟,但兩人來到灰穀鎮之後就沒和人動過手,就算是前兩天高文隨手從矮人手下救下了一個商隊護衛,但那交手的矮人也根本不是麵前這個。


    “咦?你不是那個…一邊看熱鬧然後和那個家夥打起來了嗎?”風吟秋忽然想起來了,這矮人正是之前在酒館中喝酒然後聽到動靜出來在旁邊看熱鬧,出言嘲諷那個被高文攔下的矮人,結果卻被那矮人衝上去打作一團的其中一個。“但是和你打起來根本就是你們同族的矮人,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如果不是你們,我怎麽會被怒風的那個混蛋打傷?我們四個居然都被那個怒風氏族的混蛋給打傷了,這是黑石勇士的恥辱!我們回去之後會成為族裏的笑柄!”那個矮人一揮手中的斧頭,哐的一下將門邊的一個小櫃子砸爛,大聲咆哮間,一大股麥酒混合食物發酵後才有的酸臭味道從那口中撲麵而來。“那個怒風氏族的混蛋不見了,必須用你們的血才能洗清我們的恥辱!”


    風吟秋和高文再對視了一眼,這矮人的邏輯有些混亂,但對整日間都在半醉的矮人來說,好像這樣的邏輯也夠了。還沒等兩人開口辯解什麽,那個為首的矮人就一揮斧頭,大吼著衝了過來:“大家一起上!剁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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