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前,當我在托博拉城外的路邊看到你的時候,你正在一具淺淺掩埋的屍體旁一邊哭著一邊啃一塊發黴的救濟黑麵包。?????  w?w?w?.?我問你是怎麽回事,你說你哥哥為了把這塊麵包讓給你和人爭鬥中被打死了。在那人與人之間多是欺詐強奪的饑荒年代,還能有這樣動人的兄弟之情,我當時真的是很感動,所以我在知道你曾是北方軍團的子弟兵之後,就讓你加入我們家的雇傭守衛中去,即便當時你整個人看起來不過三四十斤重,隻是比皮包骨頭好上一點,也許連一隻地精都打不過……”


    神州族裔的中年男子已經重新把那一張木質麵具戴在了頭上,眼眶的空洞後麵一雙眼睛很仔細很用心地打量著麵前起碼有一百五十斤重的駐地指揮官,好像要努力將之和他印象中多年之前那個隻有三十來斤重的少年聯係起來,他的聲音平和而帶著回憶特有的悠遠,好像真的隻是在複述一段自己快要忘記的回憶。


    “……當時我和我父親都在等著你的好消息,畢竟雖然價格低了一點,甚至還虧了本,但是能和北方軍團搭上關係,建立真正的商貿往來,那對我們家族,對整個西方人族裔來說都是一件影響深遠的好事。但是沒想到你帶回來的卻是一整隊的正規軍,原來你們連那一點點讓我們虧本的價錢都不想出,也根本不考慮長遠的利益,隻是想把我們那一次的財貨一口氣全部吞下…真是貪婪得近乎愚蠢啊。”


    “可惜,即便是再愚蠢,正規軍人畢竟還是軍人,而且你們還有十多具魔像和幾個戰鬥法師,我們自己的護衛和請來的雇傭軍在這樣的對手麵前不堪一擊。我現在也能清楚記得,我父親被一個投擲魔像扔出來的石球砸中,四分五裂的情形,那鮮血迎頭澆在我的臉上,那溫度我現在都好像還能感受得到,那觸感好像一直持續到今天……我運氣好,被裹在死人堆裏躺了一整天之後才慢慢醒過來。足足花了三天,靠著身上的一點幹糧和水才回到最近的庇護所,然後是兩個月才恢複過來。隻不過當我回到奧斯星城把發生的一切告訴其他人,準備帶人找你報仇的時候,聽說你已經因為一次剿匪的功勳被重新收進北方軍團,成為一個小隊長了。”


    “…無論是什麽樣的理由,一群夾雜在各個勢力之間努力求生的西方人,都沒有能力去報複一個北方軍團的正式軍官。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反反複複地回想你這個人,想你的性格想你的秉性,想你為什麽要那樣做。反複的回味中我明白過來,你那個哥哥應當是被你殺了吧?就為了那一塊摻了木屑的救濟黑麵包?不過你既然都能狠心殺了他,為什麽又還要哭呢?還有,為什麽還要花力氣去埋葬他呢?割下他的肉來吃,不是比那一塊救濟麵包好吃多了?”


    駐地指揮官小詹姆士先生沒辦法回答。他現在早已經從魔像上被拽了下來扔在碎石地上,巨大的恐懼像是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捏住他的胃,明明之前吃下的熏肉雞腿全都嘔吐幹淨了,他還是在不自禁地努力嘔出一些顏色古怪的液體。


    周圍所有的北方軍團的人全都已經被製服了。在數百個矮人戰士麵前,失去了魔像和戰鬥法師的奧術支持的士兵們並不比一群肉雞更有反抗力和鬥誌,那些剛才用來捆綁矮人的皮帶繩索全部用在了他們自己的身上。不少人嚇得瑟瑟發抖,不少人在開口求饒,隻是旁邊的矮人和複仇教徒們並不怎麽理會,一些矮人對著那些嚎哭求饒聲太大的俘虜拳打腳踢。


    嘴裏的脂肪香味早已經被胃液和膽汁的酸澀代替。雖然胖得就像一隻豬,但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駐地指揮官的頭腦遠比很多人都聰明得多。他非常肯定非常確信他無論回不回答,怎麽樣回答,他都隻有死路一條。中年男子的問話根本就不是想得到什麽回答,那不過是一種數十年積怨的宣泄,一種複仇之前的儀式。


    “這些年我想盡一切辦法去提升我們家族的人脈和地位,隻是希望能有一天能不用在乎北方軍團的報複,堂堂正正地報仇。為此我不顧其他人的反對,不惜花費上十倍百倍的代價讓所有有希望的年輕人,包括我自己去學習奧術。但是很可惜,即便是我們展現出不遜色於你們的天賦和才智,在你們很多歐羅人眼中也是和其他蠻族一樣的低等民族,可以想盡辦法來欺壓侮辱。你們相互之間勾心鬥角,麵對我們的時候反而合力齊心。這些年你帶領人來搜刮走的財富有多少?被你們害死的神州人有多少你可還記得麽……幸好,這樣的日子已經不長了。就在今天,你曾經犯下的罪孽和仇恨,在公正和複仇的名義下,將用你的鮮血和生命來償還。”


    像是誦念禱詞吟唱詩句一樣的聲音中,中年男子臉上的麵具也散發出一陣陣和大祭司臉上麵具相同的味道,而且似乎和大祭司臉上麵具隱隱有了什麽共鳴和溝通,一種一看之下就能讓人生出淒厲,痛苦,憤怒,殺意等等感覺的詭異氣息開始在上麵蔓延。


    “這把劍是當年我父親贈送給我防身的,我一直戴在身上,就是等著用來割開你的喉嚨,剖出你的心髒。”男子從腰間抽出了一把老舊的短劍,一步一步地朝著癱坐在地上的指揮官走來。


    “等一等,他是我的,我說過,我要把他身上的肥肉一塊一塊地擰下來。”金石首領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盯著地上的指揮官嘿嘿陰笑,那浸透了金屬色血液的臉看起來更像是一尊魔像而不是生靈血肉,但又遠比任何魔像都要猙獰。


    默然了一陣,中年男子點頭:“那是個好辦法,不過最後的幾刀必須由我來。”


    “沒問題。”金石首領咧了咧嘴,銀光閃閃的口中發出熏人的腥臭。


    極度的恐懼好像突破了心中某個界限,地上的指揮官發出一聲絕望的怒吼一下跳了起來,手中的戒指閃出奧術的光芒。戒指附近的空氣微微扭曲,然後沿著一個錐形朝前麵的中年人飛速擴散開去。


    純以奧術物資和道具來說,從帝國時代苟延殘喘至今的北方軍團甚至占據了西海岸的一半以上,中級以上的軍官都會有幾個用以防身的奧術道具。這個戒指中存儲的是三環奧術‘震蕩衝擊’,對於生命體有絕大的殺傷力,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就算是幾個身強體壯的矮人也要被震得七竅噴血半死不活。如果目標隻是一個體質普通的正常人,一秒數十次的強烈震蕩足以將人體變作一個裝滿了血肉泥漿的皮囊口袋。


    但是就在指揮官手上戒指發出光芒的時候,中年人也飛快地低聲吟念了幾個音節,一個無形的屏障就在他身周生出,那奧術扭曲的波動擴散到屏障上就消散不見了,隻剩微微的餘波讓中年人身上的衣服抖動了一下。


    “你看,是吧。我這半路才開始,東拚西湊才學來的奧術水平,也並不比你們北方軍團所謂帝國正統奧術教程訓練出的戰鬥法師差吧?”中年男子攤了攤手,然後又是以極短的音調念出兩個音節,一陣細微的風聲之後,指揮官的手腕就無聲無息地掉落下來。又再過了一兩秒鍾,動脈中的血液才和指揮官的慘叫一起開始四處噴灑。


    “我非常討厭奧術。”金石首領臉上的筋肉扭成一個好像是笑容的猙獰表情。“所以看見這些使用奧術的家夥被奧術宰殺,也是非常愉快。”


    中年男子不再言語,做了一個接下來就交給你的手勢之後就朝旁退開。然後一瘸一拐的金石首領獰笑著朝指揮官走了過去。


    握著噴灑著鮮血的斷手,指揮官眼淚鼻涕在臉上糊成了一片,哭得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無助,他都沒有再看麵前步步逼近的矮人,隻是望著遠處的老爵士發出最後的哭號:“為什麽?爵士大人,為什麽要這樣?”


    這哭號沒有得到回應,阿達裏爵士還是那樣泥塑木雕一樣的端坐在那裏。就連那些被捆綁的其他北方軍團的士兵軍官也都沒有再向這個老人哀嚎求助,在他們眼中老爵士肯定是已經被那個法師或者是邪教徒用什麽辦法操控了,而他們也並沒有聽出指揮官這聲哭號裏的真正意思。


    老爵士自己當然是聽出來了。他知道這個看似癡肥,其實精明的中層軍官已經察覺到了這一切都和自己脫不開關係。這並不奇怪,整個北方軍團中想要來這次這個‘油水豐富’的任務中來摻一腳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如果這真的是一個分吃肥肉的好買賣,最後誰能進來當然是靠著各自的運作和付出的利益交換,而當這根本隻是一個很有針對性的險惡陷阱的時候,還能將他們這些人‘挑選’出來加入的,必定隻有極少數的軍團高層。這個時候很反常地出現在現場,還能和邪教徒和矮人們秋毫無犯的他,簡直是對自己幕後黑手的身份不打自招。


    不過這又如何。


    遠處碎石地上的指揮官已經開始在矮人首領的手下開始血肉模糊地翻滾慘嚎,俘虜中的嘔吐聲求饒聲哭泣聲此起彼伏,但老爵士看出去的眼神依然是淡然而漠然,甚至有些不耐。數十年的戎馬廝殺,比這殘酷血腥的場麵他也看得太多了。如果說北方軍團是一枚曾經光輝閃耀的勳章,那眼前這些士兵和軍官不過就是勳章上的鏽跡和汙漬,他們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令北方軍團,令軍人這個稱謂蒙塵蒙羞。這裏的每一個軍官,每一個士兵手上都沾有無辜平民的血,而幸存者或者受害者的親人就都在那群邪教徒中間。他按照複仇教徒提供的名單,耗費他在軍團高層中最後的人脈和威望,將這些敗類都調動到這裏讓他們複仇,不過就像是搓掉那枚勳章上的些許汙漬和鏽跡一樣,不會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而這不過是另一個更大,更宏偉的計劃中的小小一步罷了。強忍著頸椎上的刺骨疼痛,還有過度透支精神帶來的虛弱感,老爵士的背依然挺得筆直。他自己很清楚,奧術戰甲帶來的透支對他這原本就缺乏維護,過度老朽的身軀是雪上加霜,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他必須要撐住。他現在可不是單純是為了看那焚毀所有汙漬的火焰而坐在這裏的,肩膀上那個重擔並不讓他覺得有絲毫累,隻有一種久違了的充實感和力量感。


    “爵士大人,我已經都看過了,沒有問題。那些西方人應該沒有膽量,也不大可能有能力在這上麵搞鬼。”在老爵士身後的陰影中,複興會的女法師終於完成了她的準備工作,一陣很細微,但是又極為深邃的奧術波動漸漸隱去。


    “那就好。”老爵士緩緩點了點頭。


    “那麽…之後的事,就拜托您了。您的身體…還能堅持麽?”女法師的聲音帶著深深的自責。如果不是她之前的判斷失誤,老爵士的身體絕不會透支得如此厲害。


    “你放心,我撐得住。”老爵士的手握了握插在麵前的刀柄,依然很有力。雖然連他自己都能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的腐朽的老人味,但是他相信對一個肩負著重要使命的


    “那麽……接下來就等著那些西方人了……一群愚蠢的野蠻人…”女法師看向遠處充斥著血腥和悲號的沙地,又看了看站立在不遠處的大祭司,還有他腳下的風吟秋,微微後退了一點,往老爵士的陰影中藏得更深了。


    滿地的鮮血中,指揮官小詹姆士先生已經不成人型。如果非得要說‘體型’這個概念的話,看起來比他之前的瘦小了足足兩圈,周圍的地上全是從他身上扯下的黃白色的脂肪和肥肉。所以當中年男子手持短劍朝他的胸口插下的時候,他那還沒有完全崩潰的眼神是充滿了輕鬆和渴望的。不過中年男子沒有多理會他的感受,隻是鄭重其事地如他之前所說的一樣,一劍剖開了指揮官的胸口,再一劍斬下了他的頭。


    “你割得太快了,我覺得他還能再撐一會。”金石首領滿臉滿身的血汙,好像一隻剛從人肚子裏鑽出來的巨大老鼠,對於中年男子的舉動有些不滿,小而漆黑的眼睛閃著不算友好的光芒瞪著他。


    “已經夠了。”中年男子歎了口氣,也沒解釋是什麽夠了。他用雙手從血泊中拿起了指揮官的腦袋,那張滿是肥肉的臉算是為數不多的還算完整的地方,還在從頸脖處不斷流淌的血液好像受到了一股莫名力量的吸引,紛紛在半空中飛舞起來附著到了中年男子的麵具之上,不過幾個呼吸之後,那一張麵具就已經鮮血淋漓。而那一種和大祭司頭上的麵具遙相呼應的詭異氣息也漸漸平淡了下來,卻不是消散,而好像是被這層鮮血凝固,穩定,收斂了起來。


    中年男子將指揮官的頭顱收入一個口袋中係在腰間,然後走到了大祭司仇斷麵前,雙手取下了滿是鮮血的麵具,捧在手中,恭恭敬敬地送上:“大祭司,我的仇已經報了。”


    “是的,我看到了。”大祭司的聲音沉悶而悠遠,好像是從地底深淵中傳來的。他確實一直目不轉睛,全神貫注地看著中年男子的舉動。他伸出雙手,同樣鄭重地接過了那一張鮮血淋漓的麵具,上麵的鮮血好像完全被麵具所吸引住了一樣,隻是在麵具上緩緩流淌,一滴也沒有滴落下來。


    “心中的憤怒和冤屈,隻有仇人的鮮血和生命才能稍稍撫平。如果這世界本沒有公平,那麽就用我的手和刀來鑄就公平。”


    隨著大祭司的低語吟唱,他手中的木質麵具化作細碎的粉末落下,而附著在上麵的鮮血則化作一片紅色的霧氣升騰而上,朝他臉上帶著的那個麵具飄去,最後完全融入其中。


    “心中的憤怒和冤屈,隻有仇人的鮮血和生命才能稍稍撫平。如果這世界本沒有公平,那麽就用我的手和刀來鑄就公平。”中年人重複了一次大祭司剛才的低語,然後才轉身離去。


    在目睹他們長官的下場之後,俘虜們的精神基本上都已經崩潰,哀嚎聲,哭泣聲,叫罵聲,還有瘋癲後的大笑交織在一起,加上刺鼻的血腥味和不少俘虜失禁後的臭味,這一片大戰後的廢墟仿佛真的就是個巨大而詭異的邪教祭壇,靜靜等待著吞噬更多的血肉和生命。


    回到複仇教徒隊列中的中年男子麵目一片平靜。他顯然並非是普通教徒,而是其中的僅次於大祭司的首領人物,在他的指揮下,很快地就有複仇教徒排出次序在俘虜中辨認自己的仇人,然後拉出來扔到剛才指揮官被斬首的碎石地上。


    周圍的矮人有些四處去搜尋戰利品,有些則拿出麥酒來席地而坐大口喝著,一邊叫罵一邊嘲笑北方軍團的俘虜們,大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架勢。怒風氏族為首的三個矮人首領找到了滿身鮮血的金石首領,開始商議一些似乎關於分贓的細節,不時傳來爭吵聲。


    一片忙碌喧鬧中,隻有大祭司靜靜地站在原地,好像是一尊矗立山頂的神像,俯瞰著周圍眾生。


    “那就是你設下的禱詞和儀軌?”


    在大祭司腳下的地上,風吟秋吃力地笑了笑,問。


    “如何?以你曾經道門第一人親傳弟子的眼光來看,是不是太過簡陋了?”大祭司依然站的筆直,連眼神都沒有底下看來一眼。他很清楚這個故友身上的力量,但他同樣也對自己的拳頭有足夠的信心。


    “心誠,意正,則可通神。無所謂繁簡。”風吟秋咳了一小口血。震得他重傷的拳勁已經消散,但那一道洶湧澎湃凝練至極的拳意卻還深埋在他體內,將龐大勃然的生機都完全壓製。“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你這樣做錯了。神道之路絕不是這樣走的。”


    “你看著便知道了。”大祭司還是連視線也不移動一下。


    “如果你是要和那些歐羅人合作的話,你最好小心些。一群居心叵測行事極端的歐羅法師,不可能會真的幫助神州族裔。”


    “你看著便知道了。”大祭司還是那一句。頓了頓之後他忽然又開口解釋:“我從沒奢求過他們會幫助我們,這不過是交易。沒有人會背叛自己的利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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