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詹森大法師慘叫著連連後退,一下跌倒在地上。


    和他預想的並不一樣,他並沒有被什麽耀眼的陽炎射線照射得消融毀滅,他依然完好無損,隻是腳下發軟地跌倒而已。


    跌坐在地的他茫然四顧,卻隻看見周圍的魔像依然秩序井然地挺拔矗立著,並沒有被摧毀成一地的零件,周圍歡呼喧鬧的民眾也依然還在,甚至他身後的幾名手下也站在那裏沒有動。最不可思議的還是因克雷公爵小羅伯特也站在他的前方,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並沒有元素化更沒有被那尊魔像給收走,而那個本應該在怪異魔像中待命的年輕西方族裔也站在他的旁邊,看著他的眼神中滿是戲謔。


    這是什麽?幻覺?不對,之前的才是幻覺!詹森大法師猛然從這和之前他所經曆的完全不符的現實中醒悟過來:“我……你們……這是精神奧術?你們怎麽能……怎麽辦到的?”


    “怎麽樣,公爵大人,我這個精神奧術的實際效果還不錯吧?剛才他經曆的那些場麵你沒看到,但是他口中所說的那些話你應該聽清楚了吧?”那個西方年輕人笑了,笑得既油滑又奸詐,簡直就像是一個偷到了貴族口袋的地痞流氓。“還是說你想要一些實實在在的證據?沒有關係,內務廳中一半以上的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們曾經做過的假賬,包括受這位詹森閣下的指使為暗殺你所做的準備,我都一清二楚,你需要什麽樣的證據我都可以給你指出來。打個你喜歡的比方,我現在對公爵府內務廳的了解比你對任何一位情人的了解都更深更清楚。”


    公爵瞪了這個年輕人一眼,詹森大法師能看得出這一眼中蘊涵了慍怒不滿還有幾分戒備甚至微微的恐懼,似乎這個西方人並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他邀請而來的有些不受控製的雇傭兵。而更令詹森大法師感覺不可思議的是,原來這個精通魔像製造的西方年輕人居然還是一個精通心靈和精神的奧術師,自己的所有布置原來早已經在他的奧術下被看了個清楚明白。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怎麽能夠……你怎麽能夠……”詹森大法師連連搖頭,積累百年的經曆和智慧都不能理解眼前的事實。精通心靈和精神控製的奧術師極為罕見,因為長期體驗和掌控其他人的精神,而容易導致自身的精神也非常不穩定。這種特質和魔像製造需要的嚴謹邏輯完全相反,而且這樣兩個需要大法師終身去浸淫學習的技能,卻在一個西方人身上被糅合在了一起。而且公爵府的奧術序列直接禁止了精神奧術在因克雷的使用,他身上也佩戴得有足以防護八環精神奧術的道具,但依然還是不知不覺中落入了精神幻境之中去。


    “在我的麵前,沒有不可能這個詞。”這個西方年輕人笑得既邪惡又猖狂。“啊,確實還有一點小小的遺憾的。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用‘心靈死律’那樣的奧術卷軸來對付我……那東西對我沒有用,但倉促之間卻沒有來得及想辦法搶下來,浪費了一個九環卷軸啊。”


    詹森大法師轉身看了一下身後站著的幾個隨從,這些都是他常年培養出來的絕對親信,能參與刺殺公爵這樣的行動就足以說明他們的忠誠和能力,但在這個時候這些能力不凡的法師臉上都浮現出各式各樣的詭異神情,有的迷茫惘然有的嗬嗬傻笑有的心喪若死,顯然也全都落入到了心靈奧術的控製中去。


    周圍依然圍攏著熙熙攘攘的因克雷民眾們,雖然奧術的隔絕讓他們看不清也聽不清這裏到底了發生了什麽,他們許多人依然在周圍留戀著不願離去。隻是看著這些熱鬧非凡的人群,詹森大法師卻從內心深處湧出一股深深的絕望。


    “一切都安排好了的,明明一切都安排好了的……”詹森大法師頹然搖頭,喃喃自語。“隻是因為一個心靈術士就將一切都毀了……”


    “嗬嗬,錯了。首先我並不是一個專攻心靈和精神領域的奧術師,這不過是我諸多技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點罷了……”那個西方人又用那種邪惡的音調和笑容來不斷打擊這個瀕臨崩潰的老法師。“而且還有另外兩個比我更強的同伴在公爵那邊呢,相比起他們有可能正麵將你這上百魔像給推平,造成上千的死傷幾百上千萬奧金的損失,我這樣溫柔又細膩的手段不是很貼心嗎?”


    “詹森叔叔……你讓我很失望……明斯克叔叔已經證明了他的選擇是錯誤的了,你又為什麽還要做出同樣的選擇呢?”麵前公爵的一聲歎息把詹森大法師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來。詹森大法師這才注意到,剛才的幻境應該就是從他試圖讓公爵看那新型魔像的表演開始,其後的魔像攻擊公爵,對戰擊敗開拓團魔像,拆毀這裏所有的魔像全都是假的。


    但他剛才從口中所說出的一切話應該都是真的,讓麵前的小羅伯特聽得清清楚楚。


    對於公爵的感慨和詢問,詹森大法師隻能默然,他不想再辯解什麽,也不用再辯解。這裏不是仲裁生意的法庭,他們也不是有合同糾紛的商人,不需要證據來說服其他人。他們都清楚發生了什麽,也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倒是一邊的西方年輕人開口了,他的笑容依然輕浮,聲音戲謔:“公爵大人。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這種事情何必還要再問呢?剛才詹森閣下不是說得很清楚了麽?隻不過是因為你長大了而已。”


    公爵忍不住再瞪了這個猖狂邪惡的西方人一眼,其中的憤怒之色更為明顯,但這人卻就像沒有感覺到一樣,繼續說道:“在權力和政治的鬥爭中是沒有人性的餘地的。你要帶領因克雷邁入一個新世界,那就代表了有大批的新人新勢力要崛起,占據更多的資源和地位,而那些老人們要怎麽辦?讓他們乖乖退休嗎?也許有少部分願意,但是大部分肯定是不願意的,誰願意從位高權重的地位上走下來,變成一個路邊隨處可見的糟老頭子?要讓他們來改變自己適應你的革新嗎?別逗了,他們習慣了一輩子的思維方式和性格可是殺了他們也改變不了的,那個叫做明斯克的老頭不就是絕好的例子麽?他們成長於舊時代的浪潮中,本身也成為了舊時代的一部分,所以他們隻能反抗,最多是有些溫柔地反抗陽奉陰違什麽的,有些是激烈的反抗就像這位詹森大法師。”


    “我獲得了他們很多人的記憶,所以沒有人可以比我更清楚他們的想法和情緒。”西方人用手指頭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很多人對你有一些愧疚之心,包括這位詹森閣下,但是他們沒的選擇。站在他們的位置上所代表的已經不隻是他們個人了,在他們身後還有無數的關聯和人脈,這些東西都被利益糾集在了一起,他們所做的不過是利益衡量的選擇題。站在每個人的角度,他們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所以他們是背叛了你,那是因為他們必須背叛因克雷公爵。”


    “在我們老家,每一個帝王都是公認的帝國最孤獨的人,因為站在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他已經成為了最大的利益集合體,隻是一個利益的代表符號,如果你不能領會這種孤獨,我隻能說你還不是一個合格的統治者。一旦你想要在判斷的時候帶有什麽喜好和友誼之類的私人情感,立刻會在利益糾葛下被迅速放大,最後直至會對你的統治帶來動搖。所以每一個成功的帝王都必定是滅除了人性和私欲的利益機械,政治怪物……你對這一點有所覺悟嗎?有心理準備了嗎?你還想著要保持原來那副紈絝公子哥的性格和作風,那可是不行的哦。”


    這個西方人的話語如同魔鬼的詛咒一樣惡毒,但是向來性格強勢而又放浪不羈的公爵卻無言以對,隻能麵無表情地保持著和詹森大法師的對視,良久良久都沒有回答。


    “他說得對。”良久之後,還是詹森大法師開口了,他一臉的皺紋無奈地抽搐,就像一群寒風中瀕死的蚯蚓和小蛇。“當我們和太多的外在糾葛之後,我們就不再是我們自己了。我得要對我的部族,我的親友,我的合作者的利益考慮,所以我就必須放棄掉對那一個曾牙牙學語向我要東西的小羅伯特的感情。你要帶領因克雷前進,就不能在乎我們這些舊時代的老朽……從這一點來看,小羅伯特你確實是不合格的,你絕頂聰明,無論在奧術還是規劃治理上都是天才,但是你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因為你太任性了。一個感情用事的貴族公子哥隨時可能被女人,被朋友的羈絆,被享樂的誘惑所影響判斷,怎麽可能成為開辟因克雷新時代的君王呢?”


    “好吧,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就讓我這個陪伴了你們家族近百年的老人,來給你最後的一點贈禮吧。就不讓你為難要如何處置我了……”詹森大法師搖頭,臉上的皺紋全數都耷拉下來,眼睛也越來越渾濁。“希望你從此以後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君王。也許那並不是一件好事,但你也並沒的選擇,不是嗎?當我們走上權力的舞台的時候,就像那個穿上了紅鞋子的小女孩,唯一的結局就是不停地跳下去,沒有停下來的自由,隻有死亡才能真正休息……”


    說著說著,詹森大法師的聲音就低沉了下去,隨後身體一軟倒在了地上,徹底地沒了生息。奧術師要自殺是很容易的,一個四環左右的亡靈係奧術就能將沒有防備的身體中的所有活力給徹底榨取幹淨,更不要說詹森大法師這樣的百歲老人。


    公爵沒有任何的反應,也沒有任何的表情,隻是眼睜睜地看著這個陪伴了自己三十多年的老人就這樣自裁在自己的麵前。他的眼神帶著幾分空洞,幾分惘然,幾分不知向誰傾瀉的憤怒和絕望。


    就是這樣的一張臉,在詹森大法師的視線中越拉越遠越來越模糊,直至最後淹沒到一片無邊的黑暗中去。


    噗哈一聲,詹森大法師從一團粘液中站起掙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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