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奶奶聽了直歎氣,心道那晚長星娘讓自己一定要當著梅子的麵說,原來還真起作用了。 可是她也不敢把這話告訴狗蛋娘,不然她聽了怕是要找長星娘的麻煩。


    兩人來到鄭家,恰好楊氏在家,今兒沒去玉米地,而是跟菊huā一道摘了不少扁豆和菜瓜,洗了醃的醃,醬的醬。


    菊huā見這兩人一道過來,跟楊氏相視苦笑——上門退親來了。


    楊氏對菊huā道:“你去菜園子摘些菜,準備燒飯。甭在這瞧著,讓她們不自在。”


    菊huā點頭應了,就出去忙去了。


    這裏狗蛋娘和黃奶奶被楊氏迎進門,她尷尬地閑話了幾句,不知如何開口。


    雖然在家想得好好的,可是,事到臨頭,哪裏張得開嘴。


    要說,這件事情實在是自家做的不對,況且,自個的閨女心裏有人,那是光彩的事麽?


    楊氏見了她的樣子,曉得菊huā猜中了梅子的心事,她心裏明白,便等著狗蛋娘開口退親。


    黃奶奶打圓場地說了兩句不鹹不淡的話,見狗蛋娘老不說正事,便拿胳膊碰了她一下,示意她開口。


    狗蛋娘滿心羞愧,心裏一急,那眼淚就下來了——她何曾有這樣丟臉的時候?


    楊氏大感意外,這人可是一向都滿心成算的,這樣子還真是頭一回見。


    她忙道:“狗蛋他娘,你有啥話就說。咱都是一個村的,有啥事說不清哩?你這一掉淚,我心裏也不落忍哩。”


    狗蛋娘拿袖子擦著眼淚道:“鄭嫂子。我對不起你哩。我家的梅子沒福氣,做不成你兒媳婦了。這傻女娃不曉得為啥,喜歡了李長明那小子。我就這一個閨女,也不能逼她嫁給青木;況且,我也不敢把她嫁給青木了,雖然她是個懂事的,也沒做啥出格的醜事,那也不能叫青木委屈了不是。”


    楊氏聽了她的話。笑道:“我當是啥事哩。梅子喜歡長明,也是她跟咱青木沒緣分,哪能強她哩。不能結親也沒啥,這事不是還沒定麽,也不算你悔婚。”


    她因為昨晚一家人早就討論過這事了。ШШШ。8jzШ。Γom所以此時回答的很輕鬆。


    狗蛋娘聽了卻是驚訝的,她還準備楊氏要給她臉色瞧哩,不料這樣爽快地回答了她,好似一點也沒生氣、惋惜。


    這說明啥?


    這說明人家根本不在乎,又或者對梅子心裏有了旁人,很不恥,所以也不稀罕了。


    她真是又氣又愧,那眼淚越發多了。哽咽地說道:“鄭嫂子,我心裏難受哩。你要是發一頓火,我還好受些;你這麽寬容,我就覺得虧心哩。可是我也沒有法子,要強了半輩子,梅子也一直都是聽話的,誰成想會出這事,丟人丟到你跟前來了。”


    楊氏哪裏曉得自己答應得爽快了。反而害她多心,想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見她聽了自己的話不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哭得更厲害了,跟黃奶奶對視了一眼,歎了口氣,說道:“我真沒生氣哩。你可別哭了。我是曉得你這個人的——拿梅子當心肝一樣。我不也是疼兒女的人?你放寬心,我能體諒你這做娘的心,是不會生你氣的。”


    狗蛋娘卻是歇也歇不住,滿心的委屈在家裏也是不能發的,此時見楊氏說了這話。正對了心思,碰到心坎上,便哭著數落道:“這不是命麽?我梅子一向都是有口無心的,從沒對旁人起過這心。她常來你家玩,你是曉得的。可是春上的時候被蛇咬了一口,叫李長明給救了,就埋了禍根。我是死也不想把她嫁給李老大的兒子——我不服這口氣哩!可是我能有啥法子哩。我要是不顧兒女的人,就該逼她嫁給青木——你家不論從哪點看,都比那李家強不是。可我能做這事麽?”


    楊氏和黃奶奶見她放開了哭,忙一個勁地勸解,又安慰她說,其實長明人是不錯的,梅子嫁了他也未必就過不好,這人哪,要往前看。


    狗蛋娘哭了一場,覺得心裏好受些了,又懇求地對楊氏道:“嫂子,這事兒你還要幫我瞞一瞞,不然,人家還以為我梅子做了啥醜事,先說給青木,又退了說給長明。都是我糊塗,見她前陣子心裏不舒坦,又老是來找菊huā,便自作主張地想,莫不是喜歡了青木吧,這才托黃奶奶來求你的。誰想我竟然猜錯了。她心裏雖然有那個想頭,其實也沒做啥,都是我在瞎折騰哩。”


    楊氏忙保證道:“你盡管放寬心,我是那碎嘴的人麽?”她心想,那回跟柳兒娘吵架吵得那麽厲害,我也沒把柳兒的事在外亂說,更不要說梅子了。


    黃奶奶也安慰狗蛋娘:“長河家的是個實誠人,不會亂說的。就是我,你也放一百個心,我活了這麽大年紀,也不是碎嘴的人。梅子是個乖女娃,這我們大家都曉得。”


    楊氏聽了,笑道:“噯!這話說的對。要說我心裏不痛快,那也是有的。你說這好好的媳婦,突然就飛了。我還真眼氣huā婆子哩——啥心也不操,就得了這麽個好兒媳。我也是心疼梅子的,不然我就敢跟她搶。”


    這話聽的黃奶奶和狗蛋娘都笑了,狗蛋娘也覺得心情好了許多。便又跟楊氏說了許多的歉意話,反複賠了小情,然後才告辭了出來。


    菊huā在她們又哭又說的鬧聲中,又到菜地裏搜了一圈,卻從那青蔓鋪地的菜瓜秧子掩蓋下,翻出一個短粗熟透的菜瓜。跟西瓜皮似的青綠瓜皮表麵,已經泛白發黃了,隱隱透出香味。


    這是剛才摘漏下的。


    她摘了些老豇豆,準備放在飯鍋裏蒸了吃。這豇豆嫩的炒了吃才脆,若是老了,就要蒸煮爛了才行。


    摘菜洗菜忙了半天,見黃奶奶和狗蛋娘走了,她才把那個菜瓜一切兩半,自己拿一半啃著,另一半遞給走進廚房的楊氏,問道:“退了麽?”


    楊氏接了過來,洗了把手,一邊吃著一邊道:“退了。唉!哭得跟死了娘似的。她從來就是個要強的,今兒為了梅子,低聲下氣地跟我賠小情。兒女都是債,這天底下的爹娘都是一樣的操心。”


    菊huā道:“我瞧她更多的是不甘心哩。她肯定不樂意把梅子許給長明哥。”


    楊氏讚賞地瞧了她一眼道:“就是這個話。那個huā婆子,她是死也瞧不上眼的。如今要把閨女嫁給她兒子,你說她能咽下這口氣麽?她哭得那麽傷心,我都不曉得她是氣的哭,還是為旁的。——這菜瓜熟透了。你哪找到的?早上咱倆不是搜了一遍麽?”


    菊huā笑道:“在靠近豇豆那邊的壟溝裏,被瓜蔓子蓋住了,我是一腳踢到了,才看見的。”


    楊氏道:“不該摘了,該留著養老了做種才好。”


    菊huā道:“不是還有麽,再留就是了。”


    吃晌午飯的時候,楊氏將狗蛋娘上門退親的事說給鄭長河跟青木聽了。


    鄭長河氣得一摜碗道:“這李老大走了狗屎運,日子過成這樣還得了這麽個好兒媳。”


    兒媳讓人搶過去了,他著實心裏不爽快。


    青木一聲不吭,低頭吃飯。


    他心裏也是很不痛快的——梅子跟菊huā來往玩耍這麽久,沒喜歡上自己,卻喜歡大了她那麽多的李長明,這真是叫人想不透。


    要是沒有昨天上門求親這事,他肯定對梅子嫁李長明這事無所謂;可是求了親,又退親,雖然隻是一夜的工夫,他就覺得自個好像一頭耕牛似的,被拉到集上溜了一圈,卻沒人瞧上來買他,又或者是買了竟然又退掉,說他不是頭好牛。


    菊huā擔心地瞧著哥哥,心道,他本沒對梅子起心思的,這麽被人折騰一回,也實在是讓人氣悶。


    雖然他是哥哥,可是這個少年也才十幾歲,這事別在他心裏留下疙瘩才好。


    青木也不過是心裏不痛快罷了,疙瘩是不會留下的。


    他傍晚下學的時候,碰見李長明,兩人都不是愛說話的,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就錯身而過了。


    青木見他沉默著一張臉,想狗蛋娘應該還沒有跟他說這親事,否則他不會是這副神情。


    他吃過晚飯,見天還亮著,就拿了書到河邊坐下看,卻是一個字也沒看進的。


    菊huā洗衣服的石板旁邊,那春天種下的柳樹被水淹了一回,雖然沒被衝走,也受了些影響。他後來又加固了泥土,好歹活了下來,但並沒有長高多少,卻是發了不少的柳條,隨風飄動著。


    暮色漸漸濃了,村中那嫋嫋的炊煙也融入暮色中,遠處傳來幾聲蛙鳴,四周卻靜的很,一輪明月斜掛在半空,照得小清河也波光粼粼。


    忽地,他回頭,見菊huā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坐下。他望著妹妹,並沒有說話。


    菊huā靠在青木的身邊,和他一起聆聽那些聲音,看著落在河裏隨著流動的河水不停變換形狀的月亮。


    身邊極靜,靜得能聽到水滴落入河裏的“滴答”聲,讓她想起那句“極細膩,猶如繡huā針落地”的歌詞,不過,這聲音是另類的清脆。


    好一會,菊huā才輕聲問道:“哥,退親了,你生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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