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跟楊氏在廚房裏嘀咕兒女的親事,外麵院子裏,張大栓翻跟鄭長河談起這事。不過,到底是男人,沒有婆娘們那麽嗦——扯一大堆有的沒的——他們的談話簡單而直接。


    張大栓見四個小輩去了後院,張槐走在**的身邊,一副醉心滿足的模樣,顯然搬過來跟**緊鄰令他歡喜不已,他便抬起頭問鄭長河:“明年定親可好?”


    鄭長河想了一下,點頭道:“成!”


    張大栓就裂開嘴巴笑了,又問道:“啥時候成親哩?”


    鄭長河立馬瞪了他一眼道:“我再養兩年——閨女還小哩。你急啥?兩個兒子,還怕沒孫子抱?我就青木一個兒子,不是還沒娶麽!”


    張大栓見他一副怕人搶閨女的模樣,搖頭笑道:“我也就是問問麽,又沒說一定要馬上成親。**是小了點。


    你也甭跟挖心挖肺似的,閨女嫁過來了,你還不是整天都能瞅得著,又不是隔了幾十幾百裏,見不著。”


    他們心裏都有數,**年紀也不小,就是還沒長開,怕是要多養兩年才能成親。


    鄭長河想想也是,根本不用擔心見不到閨女,不過是換個屋子住就是了。


    兩人三言兩語地說定了這事,又扯起其他的事情來,最重要的就是馬上要收割的晚稻。


    張大栓笑道:“這晚稻你就不用那麽著急了,反正割完了也不用整田。再說,我可隻有三畝田,收完了也能幫你一把。”


    鄭長河笑逐顏開地說道:“不著急,有稻子收著急啥哩?要是天天讓我收稻子,我也樂意。這一季晚稻收下來,家裏可是要多收不少糧食哩。嗬嗬,想想都開心,咱可是從沒收過這麽多稻子。”


    張大栓見他幸福的樣子也會心地笑了,誰不想多收些糧食哩?小時候餓肚子的記憶尤其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他問道:“這晚稻收回來,肯定是吃不完的你打算賣麽?”


    鄭長河搖搖頭道:“怕是娃們不想賣哩—青木和**都說要多留些糧食在家,心裏才安穩。我想想也是,如今也不急著用錢,要是還跟往常似的,把糧食交稅的交稅,賣的賣,家裏剩不下多少稻子全靠吃玉米過日子,那也太不像樣了。”


    他是個憨實的人,就算**和青木掙了不少錢,他也不認為自己能隨便花,所以他不說“不缺錢”,而是說“不急著用錢”,在他的心裏,隻有自個種田和養豬得來的錢花了才踏實。也不是說娃們掙的錢不好,隻是他總想著,這錢還是留給娃們添置家業才好。


    也不是人人都跟他想的一樣比如要是柳兒娘得了這麽多錢的話,隻怕會顯擺的全村都知道;要是花婆子的話,那肯定是整天買好吃的殺饞了;不過張大栓、黃大滾子、周矮子、劉胖子這些人,肯定會跟鄭長河一樣—照常累死累活地幹。


    張大栓歎了口氣,感慨地說道:“就是這個話。不是咱不肯吃苦——小時候吃野菜不也過來了——隻不過不想娃們再跟咱一樣,一年忙到頭,連白麵和白米也吃不上,他們如今正長身子哩。也是沾了你家的光,這日子越過越好了,至少白米飯天天有的吃了。”


    他指指那分好的鹿肉笑道:“這要是往常,哪裏舍得自己吃?能留下一斤就不錯了。”


    兩說著話就嗬嗬地笑了起來,十分的滿足和快樂。


    分好的鹿肉用大大小小的籃子和簍子裝著,有的隻有一小塊,差不多一斤的樣子,這是送周矮子和李長明家的。這親朋鄰裏也是要分親疏遠近的不過,能送一塊肉過去,本就代表不同於一般的鄉親了。


    鄭家當然是分了很大一份,幾乎比槐子的舅舅還多。並不是說張家不拿親戚當回事,這就是“遠親不如近鄰”的最好詮釋了。張大栓跟鄭長河的來往遠比這些親戚要密切的多,平日裏互相幫助也都是從不說二話的,自然要區別對待。


    鄭長河也不推辭,笑問道:“給三哥兒的今晚就送去麽?”


    張大栓笑道:“送去。還有劉家的,也要送些——讓劉大胖子下酒。蓋房子的時候,他還送了不少魚把我哩,加上你家送的,辦酒席我就沒買魚,省了不少哩。”


    鄭長河就點頭道:“劉胖子是個好人。”停了一下又道:“幾個兒子也是出息的,那個小閨女也討人喜。”


    張大栓就大聲笑道:“我就不服氣了—這家夥咋這麽能生哩?生了四個兒子,臨了還添了個老閨女。還個個都不錯哩。人家要是有這麽些兒子,總有那麽一個兩個不成器的—ˉ—十個指頭有長短麽——這也是常情,偏這老家夥就是好福氣。”


    鄭長河見他一副羨慕的樣子,失笑道:“你如今眼氣他兒女多、有福氣,當初他吃的苦你就忘了?那麽多娃,跟割過的韭菜似的,茬一茬地長上來,個個都跟他要吃的,愁得他跟什麽似的要不他家三順咋這麽能打魚摸魚哩——還不是沒東西吃,隻好小小年紀就在田裏河裏鑽。劉胖子也是沒法子,就顧不得那麽多,隻能任他一點年紀在水裏打滾。可你想想我家青木和你家的槐子,老人家就舍不得讓他們下水,生怕有個閃失。咱家裏還不是一樣窮?不過就這麽一根獨苗,自然要看得金貴些。”


    張大栓點點頭,感慨地說道:“劉胖子是吃了不少苦。好在咱窮人的娃兒天照應,跟喂小豬似的,拉拉扯扯都長大了,還都結實,沒病沒災的。”


    鄭長河歎口氣道:“餓一頓兩頓都沒事,要是生一場病,那可是要人命了。誰家也經不起這樣折騰。”他顯然是想起那年摔了腿的情形,如今想想還後怕:要是站不起來,那他們娘仨可就要吃大苦頭了。


    說笑了一會,就聽廚房裏叫吃飯,兩人遂收拾了一番,一起進屋。


    **尚不知道爹娘已經把自己的親事議過一遍了,還在參觀張家新宅院。


    轉了一圈就聽見外邊叫吃飯了於是個個都喜笑顏開地出來幫忙端菜、擺碗筷,為的是早些嚐嚐鹿肉。


    不知是不是心裏作用——物以稀為貴嘛—**覺得張嬸子的紅燒鹿肉十分好吃。她瞧著砂鍋裏燉著熱氣騰騰的鹿肉,夾著青蒜的香味和蘿卜的味道,刺激的胃口大開很是吃了不少肉,也不管晚上能不能消化得了。


    何氏十分的高興,不住地幫**搛菜;楊氏更加高興——吃的多才好哩,吃的多就能長得跟劉小妹一樣圓潤。


    **並不知道她倆都抱著把自己喂胖的目的,隻顧放開肚皮吃一飽,看得張槐也開心地笑了,覺得今晚的飯菜果然很香。


    張大栓和鄭長河一邊喝酒一邊笑道:“槐子,明早就把這肉送給舅舅們——我都裝好了。這肉要新鮮的吃才好,放久了不好哩。”


    張槐忙點頭答應。


    何氏笑道:“給三哥和劉家的,晚上就送去吧,也省得明兒再費事。”


    張大栓抿了口酒點頭道:“我一會就去送。”


    一頓飯吃完,外麵已經是月上中天了,清冷的月光灑在帶銀霜的草地上,一片慘白。青木提著鹿肉一家人吃得飽飽的、渾身熱乎乎地從張家出來,被深秋的涼意侵襲,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楊氏忙問**道:“冷不?”


    **笑道:“還好吃了一肚子肉,總能管些事哩!”


    鄭長河聽了嗬嗬地笑起來,對**道:“咱明兒也燒些。你張叔把了不少鹿肉哩,要趁新鮮吃才好。


    楊氏點點頭道:“這是稀罕物兒,張叔送了,你喜歡吃就多燒些解解饞。”


    **道:“怕是吃不完哩,得醃一塊,正好割稻吃。”


    說到割稻,鄭長河就高興了,忙對青木說要把鐮刀都拿出來磨一磨,打稻機也要仔細地查看一番,稻籮也要檢查——瞧瞧有沒有破了要補的地方,一路嘮叨著進了院子。


    於是,一家人又在燈下閑話了一回,一麵消食一麵說些割稻的事。**跟楊氏在做針線,青木和鄭長河就仔細地檢查修補稻籮,免得正忙的時候,這些家什出紕漏叫人抓瞎。


    沒過兩天,就開始割晚稻了。以往這個時候大夥都是在家開始一年的休息,今年卻還要再忙碌好些天。


    等把晚稻收進了倉,全家人盡管累得半死,卻都笑得合不攏嘴——這可是今年田裏多出來的收成。有了這麽些稻穀在家,那心裏是無比的踏實和安定,先前一切勞苦都得到了回報。


    **望著爹那張笑容燦爛的臉龐,不知如何開口。


    她知道,打稻機的圖紙賣了兩千兩銀子,鄭長河心裏是敬畏的,但卻沒啥體會和感受;可是,這多種一季晚稻收回來的稻穀,卻令他欣喜若狂,真心實意地覺得這是自己勞動所得,那興奮的心情跟得了兩千兩銀子是無法相比的——要真實確切的多。


    可是**雖然也享受生活的過程,但她也注重結果。


    她覺得要是家裏糧食不夠吃,拚著不買,也要多種一季晚稻,她是能接受的;可是如今家裏的糧食很明顯是吃不完的了,要拖去賣錢,那她就覺得不劃算了——種稻子賣錢跟喂豬賣錢、種菜賣錢、甚至養魚賣錢相比,她覺得這種稻子實在是太累了,或者說太趕時間了。長久的這麽下去肯定不成,要麽招長工,自家當大地主;要麽就少種幾畝田,保證家裏有夠吃和結餘的糧食就行,掙銀子還是要靠其他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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