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大最近過得很不好,而這都是因柳兒娘而起,所以見一向厲害的小兒子居然讓嶽父拿刀砍自己,就算孫金山不會真的拿刀去砍長亮和柳兒,那他聽了也是不痛快的。


    孫金山被李家父子的話氣得半死,又見兒子已經抱起他娘走了,也無暇跟女婿爭論,怒氣衝衝地跟了上去。孫鐵柱本想要背老娘的,不料柳兒娘大概受了內傷,說胸口不能碰,他隻得抱著老娘走。


    李長亮等人走完了,瞪著huā婆子問道:“今兒這些人都是娘招來的?娘整天不幹活計,讓柳兒伺候你吃喝不算,還往家裏招惹是非?”


    huā婆子嚇壞了,急忙道:“娘沒跟人吵,娘也沒說三秀才的壞話,娘就是在這削萵筍。”


    李長亮大聲道:“這都啥時候了,你一根萵筍削一年?幾根萵筍在廚房一會就削完了,為這,你還跑到外邊來?你當是納鞋底子哩,柳兒飯都煮好了,你還在削萵筍?”


    huā婆子啞口無言:她把萵筍拎到大柳樹底下來削,可不就是想跟來來往往的人搭個話麽?誰知柳兒娘圖嘴快活,說出一番話,招來這大禍哩,害得她被兒子嫌棄。


    李老大氣極了,衝著她惡狠狠地說道:“回家再跟你算賬。”說完背著手進了院子。


    huā婆子聽了這話膽戰心驚,再一瞧李長亮那難看的臉色,哪裏還敢回家,她等那父子倆都進了屋,叉著兩條瘦長腿慌慌張張地往大兒子家跑去,連萵筍也不要了。


    李長亮等了半天不見他娘進屋,出來一看,大樹底下就剩一個孤零零的籃子。他娘連影子也不見,曉得她肯定是躲到哥哥家去了。不由得又氣又笑。更可氣的是。籃子裏麵四根萵筍居然隻削好了三根,還有一根沒削,可見他娘幹活有多偷懶了。


    他提著籃子進了廚房,柳兒見了。隻得將剩下的一根萵筍也削了,然後洗淨切絲下鍋炒。


    她兩眼紅腫。剛才狠狠地哭了一場,因為她娘挨打的時候,李長亮攔著不讓她出去。說讓她娘受個教訓也好。不然不長記性。


    但她見娘被打成那樣,哪能無動於衷哩,因此在屋裏哭得稀裏嘩啦,後來又被孫金山拿話喪謗,更加難過了。


    李長亮坐在灶下,幫她燒火。一邊對她勸道:“柳兒,甭難過了。你娘那性子。咱們做晚輩的,勸也勸不過來,不讓她吃個虧,她就不曉得管住自己的嘴。今兒那情形,你出去了是幫你娘哩,還是不幫哩?明明就是她不對,你幫了這一回,下回她惹事你還幫?那你不是變得跟她一樣了麽?你要是不幫的話,那出去也招人罵。還不如不出去,眼不見為淨。”


    柳兒抽噎了一聲,搖搖頭道:“我就想著,是我自己命不好……”


    李長亮聽了這話,心裏疼的很,慌忙起身,上來扶著她腰道:“咋能說你命不好哩?你命不好還能遇上我?我可是當你寶一樣哩。柳兒,我不讓你出去,還有一層意思,就是怕你一直要被你娘拿捏,你娘那性子,真的不能順著她哩。”


    柳兒紅著眼睛點頭道:“長亮,我沒怪你。”


    到底該怪誰哩?兩口子都有些發怔!


    *****


    趙三兩口子將家裏的事交代給槐子,讓他代為照管雞鴨豬等牲畜,然後抱著兒子,坐上青木的馬車,匆匆趕往下塘集去了。他們剛走,孫家父子抱著柳兒娘也趕了過來,看見消失在村路盡頭的馬車,臉色難看無比。


    孫金山陰測測地望著站在院門口的張家幾人,道:“這事沒完!”


    張大栓也火了,剛才他一直沒說話,都是槐子出麵,此時見孫金山不罷休的樣子,氣笑了:“你想完,怕是三哥兒也不會放過你哩——他家趙鋒要是有個好歹,你就等著破家吧。瞧你那熊樣!咋了,你還想跟我也打一架不成?我說,你咋變成這樣哩?就你媳婦今兒說的那話,換誰上去都要打她,你還好意思當那麽多人麵維護她?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好歹還能幹點人事,說話也像個人話,如今是越來越沒個樣子了。”


    孫金山氣得發抖,若是柳兒娘好好的,那這一腔怨氣自然是發到她身上了——誰讓她嘴賤哩,可是她被人打得隻剩一口氣了,難道他還要給人賠禮?


    “你甭說那些現成話,你媳婦沒躺下,自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鐵柱娘不好了,咱倆就不是打架這麽簡單了。”


    張大栓剛要說話,何氏上前一步,捋了捋袖子道:“說那些淡話幹啥?也不用費事等往後,咱接著打,打死為止。這婆娘要是死了,老娘給她抵命,反正咱兒子孫子都齊全,死了也有人送終。”


    張大栓聞言立即跟上來道:“對!打死了,咱抵命。全死幹淨了,村裏也少個禍害。等清明的時候,瞧到你兩口子墳上燒紙的人多,還是到咱兩口子墳上燒紙的人多。”


    菊huā跟槐子聽了這話,不禁呆住了。


    孫金山見張大栓兩口子那殺氣騰騰的樣子,愣是說不出話來,所謂“橫的怕不要命的”他們也被勾動了怒火,話說得決絕的很。他見鐵柱抱著他娘已經走遠了,哼了一聲道:“回頭再跟你們理論,眼下沒空閑。”


    說完轉身就走了,隻是這話氣勢弱了一大截。


    何氏“呸”了一聲,對聞聲趕出來的楊氏和鄭長河道:“晦氣!咱今兒早上還高興著哩,叫這婆娘一攪和,弄一肚子氣。”


    楊氏已經聽青木說了這事,明白柳兒娘是將對鄭家的仇恨轉到張家頭上,忍氣勸道:“氣啥?反正你今兒沒吃虧,還把那婆娘打了一頓,應該是出了一口氣才對。就是可憐趙鋒那娃兒,也不曉得摔壞沒有。這要是有個好歹,那不是讓三哥兒兩口子沒法活了?”


    張大栓跟鄭長河則站在柳樹下,嘀嘀咕咕不知說啥。


    菊huā進屋抱了小蔥出來,送到何氏麵前,勸道:“娘,瞧小蔥見你就笑哩。你也甭氣了,更不要有抵命的想法——她那命能抵得過你這命麽?咱家去吃飯吧。你跟人打了一架,出了力氣,該餓了,我做了火腿小白菜湯哩。”


    幾人聽了都繃不住笑起來。


    何氏接過小蔥,嗔怪地白了她一眼道:“我也就是那麽說,才不要給她抵命哩!哼,我活得不知多滋潤,陪她死?腦袋叫驢踢了差不多。”


    說笑了幾句,各自回家吃晌午飯。


    晌午,何氏果然喝了一大碗火腿小白菜湯,喝完長出了口氣,誇菊huā這湯做的好。殊不知是她吵架生氣,嗓子幹著呢,這湯不就正好趕上潤喉了!


    菊huā抿嘴笑道:“娘,今兒這湯是葡萄做的。”


    何氏驚訝地笑道:“葡萄這麽出息了?這娃兒就是個靈泛的。”過後,又當麵誇了葡萄幾句,小女娃十分歡喜。


    鬧了這半天,有些神疲力竭,飯後一家大小正準備歇會兒,黑皮進來說,有兩個官差在門口求見張老爺。


    張大栓正喝水,聞言差點嗆了——他這輩子也沒被人稱呼過張老爺,咳嗽了幾聲,有些莫名其妙地望著槐子:“你去瞧瞧,這是咋回事?”


    槐子跟菊huā相視而笑,道:“怕是送信的來了。爹,你也見見。他們看在楊子的份上,叫你一聲‘老爺”那是尊重。”


    於是讓進兩個官差,一番寒暄客套後,表明來意,果然是來送信的。


    張槐跟張大栓就細問他們詳情。


    菊huā見兩人雖然恭敬,卻並不十分在意,一差役賠笑道:“回張老爺和大少爺的話,小的就是奉命來送信,詳情也不大清楚,張老爺不如瞧瞧張秀才的書信,不就明白了?”


    掃一眼張槐,該不會是張秀才的哥哥跟爹都不識字吧?


    菊huā故意問道:“槐子哥,小叔來信了,怕是交代他去哪兒了,你快瞧瞧,跟爹娘說說。真是怪的很,咋這信才到哩?那流言傳得比信還快——”轉向兩個差役道——“官爺不曉得,有商人從湖州府過來,說小叔他們三個叫官兵給抓走了。這兩天下塘集都在傳這事,急得我爹跟我娘頭發都白了幾根,村裏人也恥笑埋汰我們幾家。剛剛為這事還跟人打了一架哩,差點打死人,趙秀才的弟弟和娘都受了傷,才用馬車送去集上瞧大夫哩……”


    那兩個差役聽了菊huā的話,臉上煞白,互相瞧了一眼,忽然起身“撲通”一聲跪在張大栓的麵前,不住磕頭,把張大栓嚇了一跳。


    菊huā心裏冷笑,這兩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一定是沒把這趟差當回事,在路上耽擱了。若不是他們延誤,也不會發生這麽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對槐子使了個眼色,槐子點頭,溫聲問道:“兩位差大哥,這是為何?有話起來說。”


    兩個差役隻顧磕頭,連聲道:“都是小的們誤事,叫張老爺受罪。張老爺大慈大悲,饒過小的吧——可不能將這事兒跟學政大人說,不然小的二人沒命了。”說完碰頭不止。


    張大栓見兩人額頭都碰破了皮,心生不忍,以為他們遇上了煩難事,便要叫起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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