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見他滿臉猙獰,低聲道:“甭生氣。白氣壞了身子不劃算。咱還有好多事情要幹哩。讓葫蘆他們跟他扯正好,小娃兒口沒遮攔的,說啥也不算冒犯。我已經讓人回去叫黃豆了。對付這樣的人,連葫蘆出馬都嫌大了,就得讓黃豆跟他掰扯。”


    張槐聽了覺得好笑,可是這會兒哪能笑得出來,若是平常的話,怕是要笑彎了腰吧!


    鄭家院子裏來了一大群人,**大舅家是全部出動,還捎帶上了劉家塘的村民,個個跑得滿頭大汗。


    楊得發問清大概情況,喝住哭泣的媳婦們,立即帶領眾人去救火,隻留下劉雲嵐的娘張氏照顧閨女。


    這時候,來叫黃豆的人也回來了,是馬小六的弟弟馬小七,如此這般跟小娃兒說了一通。


    黃豆聽說縣令大人不讓救姑姑家人,讓人都去山上救火,氣得直跳腳,又聽說爹特意讓馬小七來叫他,讓他去跟這狗官掰扯,隻管胡扯一氣,不用顧忌,頓時鬥誌昂揚。


    他囑咐外婆照顧好娘,看好家,然後讓馬小七背著他就往橡園跑。


    他到達的時候,正趕上縣令被三個小娃兒堵得不耐煩,威脅葫蘆道:“若是這小青山燒起來,你們鄭家和張家能擔當的起嗎?”


    他也不文縐縐地說話了,主要怕小娃兒聽不懂。


    葫蘆剛要回答,就聽一個清脆的童聲叫道:“這不是還沒燒起來麽,你就慌成這樣?這麽大人了,一點也不老成,虧你還長了胡子哩。我姑父早就派了人去山上救火,所以才沒燒起來。要等你來再弄這事,那花兒都要謝了。”


    說話的正是黃豆,他將黃瓜沒說的話說了出來。


    袁縣令聽了這話一呆,順著聲音看去,隻見一個憨實的鄉下少年背著一個豆丁似的小娃娃來到近前。一矮身子將小娃兒小心地放下地。


    小娃兒站穩後,整了整身上絳紅色小棉襖,一手扯下頭上尖尖的小紅帽塞進懷裏——想是離火近了,覺得有些熱——露出黑黢黢一塊榪子蓋頭。比眼前三個娃兒更小,喲莫四五歲的樣子,眉清目秀,齒白唇紅,一臉鄙視地仰頭瞧他。


    不說袁縣令聽了這話鬱悶生氣,方靖宇也差點笑出聲。他當然不會親自去挑土了,而是指揮下人們幹活。因此一直站在附近,也就聽見了黃豆的話。


    葫蘆見三弟來了,心裏一喜,忙對青山和黃瓜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都不要出聲,隻管讓三弟跟這狗官掰扯。


    縣令見人都瞧他,氣壞了,怒道:“若是待會燒了起來。那時悔之晚矣!”


    黃豆一愣,因為後麵一句話他聽不懂啊。


    葫蘆馬上接道:“若是不先把人救出來,那我們才要後悔呢。”


    這下黃豆聽明白了。跟著就道:“我姑姑他們還在裏麵,不救人咋成哩?人是最重要的。有了人才能種田、養雞、喂豬,沒人啥也幹不成。”——這是姑姑常說的話。


    縣令吹胡子瞪眼道:“那裏麵的人分明已經燒死了……”


    黃豆立即不依了,他跳腳嚷道:“你瞎說。咒我姑姑,你是個大壞蛋。你是咋當上官兒的?我姑姑說當官的就要為老百姓辦事,你不是個好官。”


    衙役們先前見老爺跟三個小娃兒鬥口,本就覺得奇異,不過雙方好歹還在說理,如今來了個更小的,說話完全沒有顧忌。全都聽呆了,也忘了上前嗬斥,或者根本就是裝忘了,想看好戲。


    縣令聽黃豆說他不是好官,臉都黑了,也不想想對方隻是個小豆丁。憤而甩出一句話:“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本官一片赤心為民,天日可表!”


    黃豆哪裏能聽得懂這話,可是他不用聽懂,比背書,誰不會,他比先時可又多學了好些句子哩,如今不用背“學而時習之”了。


    說君子,是吧?他也會。


    小娃兒們吵架爭論從來都堅持一條:輸人不輸場。黃豆一向是堅定地貫徹執行這點,跟人爭論時,爭得過就爭,爭不過就扯。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


    這是姑姑教的,說一個真正的君子做事應該講良心(仁)、要聰明(智)、要厲害(勇),這官兒不救人,太沒良心了,咋能算君子哩?


    他搖頭晃腦地背完,見縣令臉脹成豬肝色,不知自己這話歪打正著地諷刺他根本夠不上君子標準,下令眾人去山上救火分明有私心作怪,還以為縣令跟柳兒娘似的,被他震住了哩,於是得意之下,張口又背了一段君子的修身之道——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子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子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縣令如同被人打了個耳光,見鬼一樣瞅著這個小娃兒,難道他碰上了傳說中的神童?


    方靖宇也詫異了:這娃兒真的那麽厲害,小小年紀就能引經據典地反駁人?


    其實,這根本就是個巧合,黃豆可沒學全《論語》。


    張鄭兩家的小娃兒沒去學堂之前,玩鬧聚會之時,**會很隨意地教他們,把那些常見的詩詞、名句、典故,在談話說事的時候,應景地說一些。


    小娃兒記性好,肚子裏就攢了不少東西。這縣令偏要說君子,他又恰好學了這兩段,這不就撞上了。


    袁縣令見方靖宇也用異樣的目光看他,覺得這臉丟大了,一定要搬回這麵子,不然今天的事要成為笑談。


    他深吸了口氣,心道這小子這麽點大,不可能懂那麽多,沒準是蒙人的,他便不再說古文,轉而用大白話跟黃豆辯論起來。


    他學聰明了,也不說不救人了。也不說張家人已經燒死了,卻板臉嚇唬道:“要是不好生防火,把旁邊的山都燒了起來,害得書院辦不成。皇上可是要怪罪的。”


    黃豆背了兩段書,正搜腸刮肚地想別的“子曰”,準備這老頭要是再說別的,他要背哪段出來應付,猛地聽了這大白話,不禁一愣——咋不背書了哩?


    要在小青山辦書院的事黃豆也是知道的,可是一來他也不懂。二來他怎會好好地跟縣令掰扯這個?他隻會說自個的。


    “皇上就能隨便怪人了?那也不能亂怪人哩。我隻要沒幹壞事,我娘都不打我的,也不罵我。皇上那樣厲害,總不能比不過我娘吧?要是皇上的爹娘在山上,皇上也不救,隨他們燒死算了?要是你爹跟你娘在山上,你也不管他們了?”


    他用十分懷疑的眼光瞧著這老頭,那神情分明在說。你還是人嘛?


    袁縣令嚇得一哆嗦,再一看小娃兒那神情,心裏直叫苦。勉強喝道:“胡說,皇上怎會來這?也沒不讓你們救人,不過是要分些人過去,防止火勢擴大。若是燒了更多的山,會影響辦書院,還讓清南村的人受損失。”


    他說話的口氣明顯軟了下來。


    黃豆忽然鄙夷地對縣令道:“我說你咋這麽笨哩?一點眼色都不懂。我爹要是不救火,讓人去山上幹啥?你當去掐花兒哩,還是去摘果子哩,還是去攆兔子哩?大晚上的,不睡覺去幹這個。那不是腦袋叫驢踢了麽?人肯定說他有病哩。火要救,人也要救。都要救,先撿那要緊的先救,不能瞎抓一氣,沒個頭緒,要一樣一樣地來。人是最要緊的。當然先救人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這小話癆說著還拉過青山,向聽得目瞪口呆的眾人引見:“我小叔就叫青山,姓鄭;我爹叫青木,也姓鄭,是我小叔的哥哥;我是我小叔的侄子,是老三,我小名叫黃豆。”


    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偏離話題了,趕緊把話頭拉回來,繼續鄙視袁縣令:“你這麽大人了,長了眼睛不會自己瞧?還要人來教你?就曉得在這幹嚎,胡攪蠻纏讓人家沒心情幹活,這不是耽誤事麽?”


    葫蘆先聽他說“姓鄭”的話,好險沒從馬上掉下來,生怕他又扯得沒邊了,把自己兄弟幾個都跟人引見一番,後來見他又繞回去了,這才鬆了口氣;青山還沒怎樣,黃瓜也大大地鬆了口氣。


    方靖宇等人很想大笑,隻是這場合實在不適合笑,忍了又忍,最後轉頭麵向大火,想想還在大火中掙紮的人們,馬上就著急起來,那想笑的心情才平複下來。


    袁縣令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先前說古文,那些人還聽不懂,自己還有塊遮羞布,如今這大白話說出來,小娃兒聲音響脆,周圍的人聽得清清楚楚,他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臉麵都丟盡了。


    可是這個小不點為何說得這麽順溜?


    如今,他想不承認黃豆是神童也不行了——誰家小娃兒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黃豆究竟是不是神童哩?


    聰明是有點兒,記性還算好,嘴皮子也練得很利索——這是在兩家老小打壓下鍛煉出來的——神童就免了,世上哪有那麽多神童!


    他說的話大多是挨罵得來的,他就記住了,跟人對嘴的時候就用了出來。先是胡亂用,後來就不得了了,簡直是信手拈來。當然,這也算活學活用了。


    話說某日黃豆和紅椒帶著紫茄、山芋玩過家家,**坐在樹底下忙算賬,葡萄和小喜在院子裏曬幹菜。


    **聽黃豆跟紅椒為遊戲中活計的分派吵個不停,還總指使小喜和葡萄拿東遞西的,很生氣,不耐煩地瞪眼喝道:“咋這麽沒眼色哩?沒見葡萄姑姑和小喜姑姑忙麽?這麽大人了,有手有腳連玩都不會了,這還用人教?就曉得幹嚎,胡攪蠻纏讓人沒心情幹活,這不耽誤事麽?”


    兩娃兒頓了一下,立即爭先恐後地跟**訴說各自的理由,請她評判。


    **翻眼道:“就這樣笨?飯要煮,豬要喂,田裏的活計也要幹。都要幹,先撿要緊的幹,一樣一樣來,不能瞎抓一氣,沒個頭緒……”


    訓了他們一通後,又趁勢教他們如何合理地利用時間,先幹啥,後幹啥,幹這件事的同時也能順便把那件事給做了……感謝親們投出寶貴的粉紅票票*(未完待續)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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