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huā心如擂鼓,見人們不哭了,繼續大喝道:“跟槐子和我爹娘說,我們回來了。”


    她不怕鄭家人如何,說到底,鄭家如今兒孫滿堂,就算爹娘哥哥再傷心,也要支撐著活下去。可是,槐子絕望之下會怎樣,她是無法預料的。小蔥常說,情誌太過則傷身,就算他什麽也不做,那巨大的悲傷也會擊垮他。


    張大栓也醒悟過來,撒腿就往園子裏跑去,一邊高喊:“兒子,爹回來了——”


    廢墟高低不平,他跌倒又爬起來,慌慌張張地喊著、叫著,老淚縱橫。


    接著,板栗和小蔥也往後院跑去,何氏要去,被菊huā拉住了“娘,你跟我慢慢走,不然拐了腳,還去了多的。”


    其實,也不用他們過去了,菊huā那一聲喊響徹天地,楊氏、葫蘆、青木等人都聽見了,除了槐子昏迷、鄭長河神誌昏蒙外,餘者被這巨大的驚喜突然襲擊,弄得不知所措,或呆立、或癱軟。


    大悲繼以大喜,連青木也承受不住,更不要說楊氏了——她又暈了過去,也隻有黃豆這些小娃兒好一些罷了,他們歡喜雀躍,猶在詢問姑姑在哪兒哩。


    混亂中,也就葫蘆清醒些,急忙去請秦楓,懇求他救治家人。


    那個送信的人也早到了井邊,跟葫蘆等人說太太回來了,跟著張大栓果然哭喊著過來了,眾人方才接受這一訊息,頓時欣喜若狂。


    等菊huā也來到近前,看著昏迷的老娘和槐子,中風的老爹,憔悴的哥哥,便是她想強撐著做無事狀。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覺得兩腿間一陣溫熱**流出,頓時站立不穩。


    葡萄再也忍不住了,急忙叫道:“雲大夫。快幫太太瞧瞧,太太懷孕了哩。”


    何氏本來抱著槐子在哭的,聽了這話,又擔心菊hu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隻顧哭著喊秦大夫和雲影。


    一時間,哭的。笑的,喊人的,驚叫的,詢問的,怎一個混亂了得。


    縣令大人、賀老爺、方靖宇以及清南村的人便是想上前慰問寒暄,也插不進去,又見這兒實在混亂,便想在外麵幫著安排些事。可是。這裏注定沒有他們用武之地,他們再次見識到了葫蘆的能力,這一回。還加上了張家的小少爺。


    板栗和葫蘆碰麵後,來不及說一句話,先去看爹和外公,待發現爹隻是昏迷,心裏鬆了口氣,可是外公的情形顯然不大好。


    他剛要詢問秦大夫,外公這樣子能不能治,就聽葡萄說娘懷孕了。菊huā臉色慘白的樣子嚇得他心裏一慌,跟小蔥一起衝過去扶住娘親。


    青木和葫蘆等人也衝了過來,雲影也嚇了一跳。急忙丟下楊氏,先幫菊huā診治。


    板栗看著躺在廢墟上的親人,再掃一眼昔日的家園,哪裏還有半點記憶中的樣子。


    他緊繃小臉,暗暗捏緊拳頭,跟葫蘆對視一眼。轉頭對小蔥道:“小蔥,你專心照顧爹娘和外公他們,不要讓他們擔心,剩下的事有我跟葫蘆表哥來張羅。”


    說完高喊馬小六:“馬小六,你會騎馬,趕緊去我外婆家,給大舅母報個平安,再弄五副擔架來。要快。”


    馬小六答應一聲,咧著嘴巴、精神抖擻地衝出去找到馬兒,飛身上馬去了。


    小蔥正和葡萄往菊huā身下墊大襖子,聽了哥哥的話點點頭,抿了下嘴唇,對小喜道:“小喜姑姑,你去照顧外婆,等我師姐救醒了她,你就留在她身邊照應。”又對櫻桃道“櫻桃姑姑,你去我外公那邊,看秦大夫有啥要幫忙的,支應一聲。”


    她吩咐完,又對黃麥道:“黃麥哥,去把我爹抱過來,放到我娘身邊來。”


    一邊柔聲對菊huā道:“娘,如今咱們家來了,你就不要擔心了。我爹不過是傷心的暈過去了,沒大礙的;外婆也不要緊,就是外公瞧上去不大好。可你想想,我師傅師伯是啥人?有啥病他們瞧不好的?”


    雲影正幫菊huā施針止血,聽徒弟為了寬慰娘,把自己說成神仙了,也沒怪她,隻是板臉對菊huā道:“我雖沒小蔥說的那麽神奇,鄭叔這病還難不倒我。所以,你最好寧心靜氣,不要想那些亂起八糟的,不然的話,白搭上個孩子,槐子醒來該心疼了。”


    小蔥又喚了黃豆、紅椒和山芋過來,陪著娘說笑。


    菊huā見幾個小的圍著自己,爭相說些幼稚的話逗自己開心,又見板臉和葫蘆低聲商議事情,不禁微微失神:什麽時候他們這麽能幹了?自己倒成了廢物一個,連槐子和青木都倒了,要小娃兒們來照應。


    想想自從這場大火燒起來後,板栗和小蔥就沒哭過,跟大人一樣沉著應對,就是紅椒的表現也讓她刮目相看,回來後,又發現葫蘆青山等人亦是如此。


    孩子們長大了!


    她看看身邊的槐子,禁不住眼中一熱:槐子哥,娃們長大了,能擔事了,咱們也能放手了,往後就種種菜,養養雞鴨和魚,還過原來的日子。


    菊huā是心有所感而落淚,板栗以為她是為這場劫難傷心,忙上前來哄勸道:“娘,你全不用操心,這外邊的事有我跟葫蘆表哥哩。他先前一直在外邊照管,對各處的情形都熟悉,如今人也來的多了,這火滅起來也快。”


    葫蘆露出自救火以來第一個燦爛的笑容:“姑姑,你不是總說要我們多經曆些事兒麽?這一回就讓我跟板栗來善後,你跟姑父、我爹娘隻管在旁瞧著,瞧我們幹得咋樣。”


    板栗點點頭,笑嘻嘻地接著說道:“就是。娘,你就讓我跟表哥試試手好了。娘,這山燒了就燒了,咱不是還有好多山麽?房子正好重新蓋,就蓋在桃huā穀那邊山上。這座山哩,咱們好好打理,養它一兩年再栽樹,過幾年又是一片樹林。”


    葫蘆接道:“我都想好了,等火滅了,先在山上撒些稻草,漚一個冬天,然後開春在山上養雞,雞糞就不弄下山了。一年下來,這山也差不多能種樹了。”


    黃豆急忙插話道:“就是,就是。肯定得養雞,把虧的錢撈回本兒來……”


    小蔥敲了他腦袋一下,輕聲笑道:“小財迷。娘,其實吧,反過來想,‘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經曆這麽一遭,咱們也多了個心眼,我就有些主意……”


    板栗急忙打斷她話,又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先不說,娘心裏有數的。妹妹瞧,爹醒來了!”


    說著話,槐子已經讓秦大夫弄醒了,本已心喪若死的他醒來後卻發現菊huā拉著自己的手,板栗等娃兒也圍在身邊,一時間恍然若夢,反手握住菊huā的手,捏了捏——


    軟軟的,是真的!


    他實在不敢相信,記憶猶停留在那一方嚴嚴實實地堵住洞口的大石頭上,心想這是到了陰曹地府了,一家人團聚了?


    小蔥見爹怔怔的模樣,趕緊三言兩語將他們如何逃生的情形說了,張大栓跟何氏也過來喊“兒子”何氏摟著二十多歲的兒子,後怕地哭道:“槐子,娘的小心肝哎——”


    沒有一個人笑她喊這哄奶娃子才用的肉麻話。


    楊氏也醒了過來,眾人都哭訴喧鬧不止,隻有槐子跟菊huā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上,兩人相對無言,隻是靜靜地微笑落淚。


    最開心的就是娃兒們了,紅椒一頭撲進槐子懷裏,甜甜地叫道:“爹——”


    山芋也擠了過去。


    槐子身子雖然很虛軟,卻一手一個,攬了他們在懷裏,感覺身上漸漸地恢複了生氣,又聽小蔥說菊huā懷孕了,那嘴邊的笑容就止不住地擴大,轉而又擔心她驚嚇了一晚上,能不能承受得住。


    雲影幫菊huā診治過後,所幸救治及時,因而無事,開了藥方,囑咐她要靜心休養,不可再勞心勞力,然後才去看鄭長河,與秦楓一道商討下方。


    小蔥忙叫人去秦家抓藥,然後送去鄭家煎上,說他們很快就會回去。


    槐子這時才真正放心,隻要爹娘妻兒無事,便是周圍還在燃燒的大火也不放在他心上了,這火,已經不能再讓他心慌害怕。


    但現場一團糟,他記起自己的責任,打點起精神,一邊柔聲對菊huā道:“菊huā,你啥也不要想,等我來安排。便是這山燒光了,也不要緊。你瞧好了,過幾年我準還你一個跟原來一樣的橡園。”


    他竟是跟葫蘆板栗說了一樣的話來安慰菊huā,一邊掙紮著就要起身去理事。


    菊huā急忙止住他。


    她打量了一番周圍,又看了看虛弱的槐子和還未清醒的鄭長河,心裏下了個決定,叫了青木過來,跟他和槐子低聲商議了一番,然後青木將板栗、葫蘆、青山和黃瓜叫到近前,三人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個娃兒一番話。


    葫蘆和板栗相視一笑,轉頭自去計議。


    兩兄弟跟往常一樣默契,幾句話過後,各自分頭行事。不一會,混亂的現場就變得有條理起來。


    板栗對劉黑皮道:“黑皮叔,你帶上嚴師傅朱師傅,再叫一些逃出來的雇工,一起去山下,安撫那些雇工親眷,將尚未找到的雇工登錄名冊,就說此事張家定會給他們一個交代。黃瓜,你去幫黑皮叔記錄。要記仔細些,姓名、年齡、家住何處,如今家裏有何人,好方便跟咱們的人事名冊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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