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琬看著滿頭汗的哥哥,不由暗歎。謝琅什麽都好,就是不諳人情世故。他要不是這個弱點,前世也不會落到那種地步。


    就聽謝啟功怒道:“什麽陌生的地方?!這是你們的家!那逆子教得你們連祖宗都不要了嗎?!”


    王氏溫聲附和:“你祖父也是心疼你們無雙親照拂。”


    謝琅還待要說,謝琬暗地裏扯了扯他袖子。“太太給的酥糖很好吃,”她祈求地看著謝琅,然後又忽閃著大眼看向王氏。


    王氏衝她一笑。


    謝琅一向疼愛妹妹,凡事都不曾拂逆她。隻當她眼下又是年幼不懂事,哪裏曉得她這是在給自己解圍?遲疑了下,便就又放低了三聲語氣,與謝啟功道:“好罷,那就等舅舅明日來了再說罷。”


    謝啟功拂袖,出了花廳。


    謝琅趕忙牽著謝琬回了屋,讓寶墨和銀瑣守著門口,嚴肅地把妹妹抱上炕,說道:“我們不能留下來,你知道這王氏有多麽心狠手辣嗎?”


    謝琬坐在炕上,懸著兩條小腿,眨眨眼看著他:“她怎麽心狠手辣了?”


    謝琅一張俊臉已經脹得通紅,他盡量平和地說道:“你想想我們父親是什麽身份?是謝家最為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可是居然被王氏逼得有家不能歸!當年父親遠居在祖母留給他的宅子裏,就是讓王氏給逼的!你怎麽可以親近這個毒婦?”


    王氏的手段,謝琬當然知道。


    謝琅不擅說是非,所以說來說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但是謝琬卻從舅母以及母親的陪嫁丫鬟吳媽媽那裏得知,謝家太夫人死後,擅於討巧的謝宏就討得了謝啟功的歡心,又因為王氏又生下了聰明俊秀的謝榮,謝騰因為不擅取寵賣乖,漸漸被謝啟功忽略。


    王氏不但哄得謝啟功將楊氏的嫁妝產業交予她掌管,更加在謝啟功麵前百般告謝騰的狀,恨不能勸得謝啟功把這個嫡子從家譜裏除名趕出去。


    別的不說,就說謝騰的生母楊氏曾帶來了好些嫁妝,也被王氏以謝騰年幼為由控製在了手裏。若不是謝騰的姨母靳姨太太過來作主將嫁妝討要回來,那些財產就是不會成為王氏的私產,也會變成府裏的公產。


    所以父親拿回財產之後,就毅然搬出了府,去到黃石鎮上楊氏留給他的宅子裏居住。


    以他綿柔的性子,在王氏手下生活的那幾年吃的苦有幾多,也不難想象。


    可是,正是因為王氏做下的這一切,還有謝家對他們的絕情,她才更要放手一搏。


    “哥哥,”謝琬看著謝琅清亮的眸子,說道:“你想想,舅舅已經幫我們夠多了,他們家就靠舅舅在州衙判官任上那點俸祿,供表哥表哥已經勉強,怎麽還經得起再加上我們兩個?如果我們跟隨舅舅去了齊家,將來你成親也得舅舅舅母操辦,這對他們來說不是負擔嗎?”


    事實上她知道,當初因為門第懸殊,舅舅本來不同意母親嫁給父親,無奈母親與父親情深意厚,執意相嫁,舅舅怕母親嫁過來吃虧,為了讓她體麵些,曾經變賣了部分家產為她置辦嫁妝。舅母對此卻絲毫也沒有怨言。


    前世她去了齊家後,因為二房的財產都被謝家奪去,他們兄妹身無分文,齊家頓時變得拮據起來。她親眼目睹舅母私下裏做針線貼補家用,還暗地裏把自己的嫁妝拿出來給哥哥添置筆墨,給她添置新衣服。


    上輩子她是不知道,隻得生受了這份恩情,可是這輩子她還能這麽心安理得地用他們的錢嗎?何況他們過去之後,不但拖累了他們,與謝琅也並沒有得到很好的未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去齊家生活雖然可以享受到足夠的溫暖和親情,可並不是一個互好的選擇。舅舅舅母憑什麽要替謝家撫養子孫,為他們付出那麽多?她又憑什麽要把父母親的遺產供手送給謝家?謝家不但不出錢養孤,還要剝奪屬於他們的財產,用去給繼室的兒子花錢鋪路!天底下的便宜都讓他們給占盡了!前世他們得了逞,這世未必。


    這一世,謝家人休想動他們二房一分錢!


    謝琅愣愣地看著沉靜的謝琬,目光卻很驚詫。


    他知道妹妹說的很在理,可是他很震驚於這樣的話居然會從一個五歲孩子的口裏說出來。琬琬從小就很聰明是不假,可按理說她還沒有到思考這些的時候!就連他也沒想到這層——難道說,是家變讓她變得更懂事了?


    她的目光像是晨星一樣明亮閃耀,透著不符年齡的老成和睿智。他想起這些日子她的沉靜,心裏又微微地疼起來。他們本來擁有一個多麽幸福的家庭!沒想到過了個重陽節,父母親亡故了,就連他最疼愛的妹妹也被殘酷的現實逼得成熟起來。


    看著妹妹瑩潔如白玉的臉龐,他更加不落忍地別開了臉去。


    謝琬也知道這番話說出來容易讓人生疑。


    可是事到如今,既然到了選擇的時候,為了他們的將來,她怎麽也要在善良而溫和的哥哥麵前拿出點說服力來才是。哥哥優柔寡斷,而且心思單純,這世間早慧的孩子多的是,以哥哥的性子,他就是對此驚詫,也驚詫不了多久的。


    “你不要吃驚,你先說,我說的對不對?”她一本正經說道。


    謝琅回過頭來,怔怔又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眉頭動了動,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舅舅舅母對我們那麽好,我們是不應該再給他們增添負擔——可是琬琬,我們就是不去齊家,也可以回我們自己的宅子,也可以不受約束!琬琬,我可以照顧好你的!”他拍了拍自己並不厚實的胸膛。


    謝琬點點頭,“你是我的親哥哥,是眼下我最親的親人,我當然相信你會照顧好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馬上要考生員,等你考進去了,你就要發奮讀書,然後還要考舉人做大官,到那時,你還能天天跟在我身邊照顧我嗎?”


    “那,那我就不讀書了!”謝琅脫口道。轉而又糾結地握起拳來。


    謝琬睜大眼睛:“哥哥要是不讀書,將來怎麽從二房脫離出來頂門立戶?怎麽保住我們的家產?怎麽能替父親在王氏她們麵前揚眉吐氣?那不就是白送給他們欺負了嗎?我們留在謝府,至少,吃穿不愁,我的安危不愁,你就可以安心讀書為自己掙前途。而且,我們還可以省下嚼用的錢,和養下人的錢啊!”


    打謝家的秋風,謝琬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謝琅臉色一白,退步跌坐在地上。


    “你是要我這一輩子都仰王氏的鼻息過日子嗎?”他抱著腦袋嗚咽。


    “怎麽會是一輩子?”謝琬歎道:“我們暫時隻是借住在府裏,等你考中了,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來了嗎?到那時候,自然是他們要仰咱們的鼻息了!哥哥,咱們要想長遠一點。”


    謝琅十分聰穎好學,而且在學問上很會舉一反三,前世他下場參加會試之前,舅舅正好病故,他接連往返於京師與清河幫著料理後事,在那樣的情況下他都中了個同進士,如果沒有這些事情幹擾,他至少會金榜題名入翰林吧?


    謝琅抬起頭,默了半晌,眉眼漸漸開闊起來,“你是說,要我學勾踐臥薪嚐膽,忍辱負重過了這幾年,等拿了功名就脫離出來麽?”


    “是啊!”謝琬點頭,“到時你都作官了,我們要做什麽,去哪裏,他還能攔著咱們麽?”


    謝琅的眸子恢複了神采,片刻道:“你說的對!我們可以答應留下來,但是卻要跟他約法三章,必須答應得中後脫離出去!”


    謝琬徐徐揚唇。


    王氏看中的又不是他,隻是二房手上楊氏和齊氏的陪嫁。


    正因為謝啟功自私薄情,所以他並不會傻到拿自己家業添謝宏的地步,雖然前世他也拿了二房部分家產去給謝榮打點,可謝榮卻是他的親兒子,跟謝宏比起來到底是不同的。


    王氏不好跟他明說,自然隻能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勸說。謝啟功雖然不喜歡謝騰,可是在謝琬被周二家的“打”了之後,謝啟功一時自然硬不下心腸來對他們發狠話。


    一旦王氏把這份產業弄到手,到時隻怕他們兄妹想繼續住在府裏王氏都不會肯呢!又談什麽保證?


    不過,說到約法三章,她又笑了,“哥哥說的沒錯。我們可是正經的嫡房後嗣,既然他們這麽想留下我們,我們當然也得擺出點姿態來。除了把這個作為條件,自然還要添上另外兩條。”


    說著,她看了眼窗外,趴在謝琅耳邊說起來。


    謝琅神情漸漸凝重。


    謝琬交代完,坐直身子道:“他們若是不答應,咱們就請舅舅把我們接到齊家去。明兒舅舅舅母過來,你就把這些話跟他們說明,請他們出麵交涉。你都滿十三歲了,當著舅舅的麵,謝家必須尊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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