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三奶奶黃氏進門就體麵得多了。


    黃氏是清河本地人,黃家雖然人丁單薄,卻是真正的詩禮傳家,黃氏的曾祖父原先在詹事府任過少詹事,後來太子登基,眼看著可以升遷,他卻大病了一場,耽擱了兩年之後再出山,卻沒有能夠安置他的合適位置,他倒也有幾分真名士的豁達灑脫,索性帶著皇上的厚賜告老還鄉回到清河縣。


    黃家雖然這些年未出大官,財力實力也不及謝家,可是家風甚好,所以早些日子謝榮回來奔喪時,聽秋桔說還獨獨給黃氏帶了許多禮物,像這幾日耳珠上戴的那對小指頭大的素色珍珠鐺就是謝榮買回來的。而王氏在黃氏麵前也從來不曾擺過臉色,溫和得很,對她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都十分愛護。


    更重要的是,在後來謝榮入仕之後,黃氏因為自身本就知書達禮,所以對丈夫輔佐頗多。


    可是她對謝家人有著本能的防備,即使麵前的謝芸看起來比謝桐好相與得多,她也替謝琅防著一二。


    “你想要麽?”她問謝芸,指著這魚。


    謝芸有些錯愕地抬頭,漸漸地目光裏有著驚喜,但片刻後那驚喜又黯下來,變成了坦然。


    “君子不奪人所愛。這是二哥哥的,我可不能要。”


    謝琬說:“你要是喜歡,我送一條給你便是。”


    謝芸搖頭,“三妹妹要是不嫌我煩,我時常地過來看看就行了——”


    不等他說完,謝桐扯著他的袖子走到一邊,說道:“你怕什麽?又不是你問她要的,是她自己說要送給你,不要白不要!”


    謝芸皺眉道:“你沒聽二哥哥剛才說嗎?這是二伯特意買回來送給三妹妹的,如今二伯二伯母都不在了,三妹妹說要送給我,想來不過是因為住在這裏,怕給我們添麻煩才這麽說,我怎麽能趁火打劫?”


    “什麽趁火打劫?”謝桐不認同地道:“我們又沒搶。而且,她既然向我們示好,你要是拒絕了她,不是辜負了她的好意麽?依我說,二妹妹下個月就生日了,咱們把這個送給她。”


    謝芸氣憤起來,看了眼不遠處的謝家兄妹,壓低聲怒道:“你有什麽權利借三妹妹的東西送人?!”


    謝琬耳朵又不聾,他們說的話字字皆落在耳裏,但麵上卻是平靜無波。


    等他們回來後,她便就衝謝芸一笑,說道:“這魚嬌氣得很,三哥哥沒養過魚,算了,我還是放在這裏。等你慢慢熟悉了,我再送給你。”


    他們倆一道來,她若隻送了魚給謝芸而不給謝桐,阮氏那裏知道了心裏自會不舒服,黃氏身價本就高過她,又在公婆麵前有麵子,阮氏是會認為三房有意親近二房,從而跟三房生下嫌隙,還是會直接跟三房鬧起來,她不得而知。她原本就是借送魚打的興風作浪的主意,所以壓根就沒想過要送給謝桐。


    但是,謝芸方才那幾句話,卻又讓她改變了主意。


    謝芸看得她突然燦如嫣花的一笑,卻是怔了怔,這些日子見慣了她的沉默寡言,忽然這一笑就似雲破月出,讓她整個人都恢複了熠熠生氣,讓人無法逼視。


    “你怎麽能說話不算數?”


    謝芸沒有出聲,謝桐卻是動起氣來了,“剛才說送魚的也是你,現在轉臉又反悔不送,你這是什麽意思?瞧不起我們嗎?”


    謝琅趕忙解釋:“桐哥兒勿惱,琬琬說的沒錯,這魚嬌氣,稍有不慎就會死掉。隻是說先放這裏養養,回頭等你們知道怎麽照料了,再挪過去也是一樣。”


    謝琬睃了他們一眼,不緊不慢把魚缸上防貓兒的銅絲網蓋上,壓上插著一把金菊的花觚,才拍拍手道:“四哥哥都沒惱,三哥哥急什麽?”便是說我又沒送給你,幾時輪到你出頭?


    明明是句挑釁的話,從她口裏說出來卻帶著幾分嬌嗔之意,讓人挑不出錯處。


    謝桐一張臉漲得通紅,再看看麵麵相覷的謝琅和謝芸,忽然兩腳一跺,衝出了門去!


    “你們欺負人!”


    謝琅連忙追出門:“桐哥兒!”


    謝芸也有些不知所措。但看見屋裏還有謝琬在,便又縮住了邁出門檻的腿。


    他安撫道:“三妹妹別怕,三哥哥就是好麵子。”一時又懊悔道:“都是我不好。聽說你這裏養了金魚便不由分說跟著二哥哥過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謝琬道:“我不要緊。隻是我讓四哥哥白歡喜一場,才叫對不住。”


    謝芸雖然不肯奪人所愛,可是因為她的出爾反爾還是有些不舒服,眼下見得她這麽說,心下又好感頓生。可到底因為謝桐這一鬧弄得不歡而散,也沒了再呆下去的興致,便就告辭離去了。謝琬送他到院門口下,又囑他代為問候黃氏。


    黃氏因為府裏辦喪事,丈夫又從京裏回來,不免忙碌了幾日,這兩日鬆下來,便覺有些心慌氣短,故而在屋裏養病,昨日府裏為謝家兄妹和齊家立契約文書之事她也沒出麵。


    此時見得愛子怏怏歸來,不免問起。謝芸把事情毫無隱瞞跟母親說了,然後道:“桐哥兒也太那個了,上回拿了我一方硯台去,招呼都沒打,這會兒又打起三妹妹的主意來,哪裏像個哥哥的樣子!哦,對了,三妹妹要我代她向您問安。”


    黃氏聽得他說謝琬隻打算把魚送給他一個人,後來又突然悔了時,心裏不由道起萬幸來,但這些事情跟孩子們說不清,他也不會理解,於是連忙安撫他,又交代回頭見了謝琬時也順便代她問侯一聲,遂讓小廝帶著下去吃點心了。


    這裏黃氏腦子一閑下來,想起謝宏夫婦極力慫恿謝啟功把謝琅兄妹留下來,不免又憂心忡忡地與旁邊做針線的戚嬤嬤道:“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戚嬤嬤是黃氏的乳母,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自然明白她這沒頭沒腦一句話裏的意思,當下笑道:“不管好事壞事,咱們關上門來過日子,也牽扯不到咱們。所以奶奶這場風寒雖有萬般不是,倒也是一點好處,就是讓咱們半點沒沾上昨兒這趟渾水。”


    黃氏也笑起來:“這倒也是。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該幹什麽幹什麽便是。”


    戚嬤嬤歎道:“好在咱們三爺已經高中,再熬過三兩年,等庶吉士散了館,有了正差官職,到時把奶奶和葳姐兒芸哥兒都接到京中去就好了。也就不必再理會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黃氏想起謝榮,眉目間卻是隱隱多出一絲鬱色。


    謝芸走後不久吳媽媽便回來了,與謝琬在屋裏說了半晌話,才又出來。


    吳媽媽走後謝琬在**叢旁看秋桔捉蜻蜓,羅升進來了。


    羅升問謝琅:“如今少爺和姑娘回了府裏,黃石鎮上宅子,還有田產鋪子上的人該如何安頓,還請少爺拿個示下,小的們也好按照吩咐行事。”


    謝琅愕道:“宅子裏的人自然還留下來看屋,田產鋪子上的人也都各司其職,還用得著另外安排麽?”


    羅升聽見這話,目光裏頓時掩飾不住一絲失望。


    謝琬扔下手上的花枝,走到謝琅身旁,沉著地道:“羅管事,宅子裏那五個人,你把玉雪和玉芳兩人調到丹香院來吧。如今我們在府裏用不上那麽多人,哥哥身邊有銀瑣和吳興侍侯就行了,我這裏有玉芬兩個還有吳嬤嬤也足夠了。秋桔和寶墨年紀都小,做不了什麽,他們簽的是死契,你把賣身契還了給他們就是。剩下那些人都是活契,給每人各發十兩銀子安身費,都放了出去。你先把話傳下去,回頭再來領銀子。”


    羅升和謝琅聽得她有條不紊的安排下來,俱都目瞪口呆。謝琅忙道:“你不要秋桔了麽?我們又不是養不起!”


    謝琬道:“雖然養得起,也沒必要過多浪費。而且,府裏的少爺身邊都隻有兩個小廝,姑娘也隻有兩名貼身丫鬟,其餘粗使下人都是府裏指派的,就咱們養這麽多人,不怕人說閑話麽?”她其實真正想說的是,他們白住在這裏,吃的又是府上的,雖然這裏本來就是他們的家,可是眼下當家的是王氏,她們可正雙眼睜得如燈籠大,等著拿捏他們呢,她可不能平白送個把柄給人捉。


    “這怎麽好?”


    謝琅滿麵慌張,隻覺這樣不妥。謝琬卻一臉堅定。


    羅升不由得帶著幾分探究多看了謝琬兩眼,片刻後,他說道:“如果二少爺沒有意見,小的便就按照三姑娘的意思去辦了。”


    “你——”


    “哥哥!”謝琬拖住他的袖子,跟羅升道:“羅管事去吧。至於你,我們在你原先的酬勞上再翻一倍。往後二房的事務,還要繼續勞煩羅管事多多費心。”


    自從謝騰從家裏搬出來,羅升就跟在他身邊,如今都有十多年了,曾聽父親說他一直未曾出過差錯,隻是後來因為他們兄妹去了齊家,他們兄妹又再沒有了產業要經管,所以才離開了他們。眼下正是用人的時候,這樣的人,她當然是要留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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