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夜裏放學回來,忽然也走到後院來說道:“南源任家的老夫人是咱們太夫人的親侄女,這些年跟謝府一直都有來往,後日他們家做壽,我們大約也得去一趟。”


    謝琬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謝琅不免問起緣由。謝琬便把下晌謝葳姐妹來過的事說了,然後道:“我對外都說是為了謝家麵子著想,你要是去,不就是說明我在撒謊麽?我已經備了份禮物給任夫人,到時請三嬸她們帶去,也算是禮性到了。”


    “這樣也好。”謝琅點頭,“正好我還有功課未做完,還要跟先生討教討教。”


    翌日上晌,瞅著雨停了,謝琬便讓玉雪把收在箱底的一副蜀繡百壽圖拿出來,另找了個合襯的匣子裝好,然後又包了兩包燕窩,兩盒茶葉往拂風院去。


    黃氏正在廊下看丫鬟們剪花枝,見到謝琬一行來,忙笑著道:“到底是人小精神足,這天雨風寒的,連個風帽也不戴就過來了。”一麵對戚嬤嬤道:“快去沏碗薑棗茶,給三姑娘祛祛寒。”一麵又牽著謝琬的手往簾內來。


    屋角的紫銅薰爐裏燃著柴炭,時而聽得到細微的畢剝聲響。謝琬除了鬥蓬,隨黃氏坐上鋪了錦墊的軟榻,說道:“這些日子因為瑣事多,心裏煩,也沒顧上到拂風院來給三嬸請安。聽說三嬸因為操勞父母親的喪事受了累,今日特地過來致謝。”


    說著,將玉雪手上的燕窩和茶葉遞上去,說道:“這是父親春天上京師時帶回來的,據說是官燕莊的出品,如今我們也用不上,送給三嬸養養身子。”


    黃氏一聲歎息,執起她手來說道:“難為你小小年紀,竟然知道記掛著我,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受用不盡了。都是一家人,如何竟說起兩家話?你父母親過世,我們除了盡盡心還能做什麽?東西你拿回去,隻要你們好好的,三嬸就放心了。”


    “三嬸可莫推辭,我這裏還有事要求三嬸呢!”謝琬笑著,又把那裝著百壽圖的匣子拿過來,打開說道:“哥哥說,謝任兩家是世交老親,任夫人做壽我們因孝在身,不能親自去道賀,這個還要煩請三嬸幫我們捎過去,以表表心意。”


    黃氏將匣裏的百壽圖拿出來,展開一半看了看,放下道:“你們如今進府來了,這份人情自然由公中來出,話我會幫你們捎過去,這東西倒是可以不必再送了。”


    謝琬道:“原先哥哥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因為前不久聽說任家的大姑爺上個月調到五城兵馬司任了副指揮使,我們也未及去道賀,這次就當是補上這份人情,免得人家說我們怠慢。”


    任家的大姑爺就是京師廣恩伯的三公子曾密,謝琬記得前世正是在他當任南城兵馬司後的三個月,任家開始向舅舅提親,也是那時候曾密的差事才由任老爺口中公布出來。


    任家雖然隻是個跟謝家不相上下的地主,不過祖上卻出過一位皇妃,雖然入宮不久便死了,然而名聲還是在的。而且現如今他們家也還有在朝為官的姻親。


    開國到如今也已曆經了三朝,朝中那些隨太祖南征北戰的功勳之家大多也已經沒落,仍舊輝煌的簪纓之族所剩無幾,那些公侯伯因為守著祖蔭度日,不事功名,早離朝政甚遠,甚至有些在文官們麵前也要低頭三分。


    在謝琬初進京時,廣恩伯府那時也就剩個空殼子。甚至聽說廣恩伯世子夫人還因為手頭拮據,冬季時候還穿著秋季的衣裳出席宴會。這位曾三公子是府裏唯一一個有差事的人,與夫人沒少拿私房接濟府裏。


    如今想來,隻怕曾家在打定主意迎娶任家大姑娘時經濟上就已經現出了窘境,如此才不得不因為任家的財力而放下架子與之結親。


    黃氏聽完謝琬雲淡風清地說完這席話時,心裏卻如同擊鼓般猛撞起來!五城兵馬司是專門負責管理京師治安的重要衙門,任家大姑爺進了五城兵馬司,那可就說明廣恩伯府又起來了!可是這消息為什麽他們不知道,卻被謝琅他們打聽來了?


    她再展開手上的百壽圖細看了看,讚道:“這繡功真真是出神入化,尤其這一百個不同的壽字更是活靈活現。任夫人想必會十分歡喜。”


    謝琬開心地道:“哥哥想來想去也不知道送什麽好,還是我想起來家裏有這麽一副東西!”


    黃氏微笑撫她的頭:“琬姐兒真真是哥哥的解語花,連三嬸聽了也忍不住高興了。任家後花園種了好多美麗的花卉,這次你們不去真可惜了。你們這些年去南源縣看舅舅的時候,父親可帶你們上任家玩兒過?”


    “沒有。”謝琬睜著清亮的眼睛搖頭,並抱怨道:“每次去南源縣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都嚇唬我說鄰居家養了許多大惡狗,於是我們隻好在家裏玩兒,哪兒都沒去過。齊家地上的螞蟻窩都被我和表姐挖遍了!”


    黃氏哈哈大笑,拉著她的手對戚嬤嬤道:“讓彩霞帶琬姐兒去後頭找葳姐兒玩,帶些果子過去。”然後對謝琬道:“你跟大姐去後院找找,我們這裏也有沒有螞蟻窩!三嬸去讓大廚房做些好吃的,今兒就留在我這裏吃午飯!”


    謝琬高興地答應,隨戚嬤嬤去找彩霞帶路了。


    戚嬤嬤回來的時候,黃氏還在盯著門口出神,唇角的笑意像湖麵的微波,仍然殘留了些許。


    “到底還是個孩子。”戚嬤嬤坐在杌子上,拿起尚未做完的針線,說道:“就是有膽子攛綴老爺讓太太下不來台,也不過是比尋常孩子略膽大些,談不上什麽心機。”


    黃氏收回目光,卻似沒聽到她說話似的盯著地下,務自說道:“她們既然沒去過任府,這消息又是打哪兒聽來的呢?”


    戚嬤嬤道:“興許是二少爺在外聽得人誤傳也未定。廣恩伯府如今這般沒落,哪裏還能求得到副指揮使的差事?”


    黃氏默了片刻,坐直身道:“若是以往,自是不大可能。可是任大姑娘卻是帶了近萬兩銀子進曾府的,見得夫家那般境地,曾密既非宗子又無差事,這任大姑娘又不是傻的,她拿些錢出來替他丈夫個差事並不是不可能。”


    戚嬤嬤見她撫額思慮的樣子,便勸道:“是不是誤傳,明日去了任府便知道了。你這般悶在心裏琢磨,也是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倒還牽累了身子骨。”


    黃氏低歎一聲,放下手來,目光落到幾案上擱著的百壽圖,又順手將它拿起。


    戚嬤嬤道:“這繡帛不便宜吧?”


    黃氏點點頭,不作聲。看了片刻,她忽然道:“你去把三爺上回從京師帶回來的那座‘步步高’象牙雕拿出來,明兒我們送給任夫人去。”


    謝琬在拂風院呆到下晌才提出告辭。


    “雖說府裏不必晨昏定省,可是既然到了這裏,自然還要去給太太請個安的。”


    拂風院離上房極近,這也是因為謝啟功極疼愛謝榮,從前為方便時常召他到書房說話的緣故。


    黃氏聽得她這麽說,便也起身道:“正好這幾日我也沒去問太**,便與你一同去罷。”於是又喚葳姐兒拿了些自做的果脯裝了兩碟,另裝了些謝琬愛吃的醃楊梅給她帶上,披了鬥蓬一道往上房去。


    王氏正由阮氏和周二家的陪著抹骨牌,謝棋在旁觀戰。見得她們一行來,王氏便就放了牌笑道:“我正說這雨天裏不知琬姐兒一個人悶在院子裏做什麽,卻不知她竟和你們玩到一處去了。如此也好,你們相互多走動走動,也省得我兩邊都惦記!”


    謝琬矮身道:“多謝太太惦記著!三嬸讓我常去玩兒。”


    黃氏撫著謝琬頭頂道:“琬姐兒又乖巧又可愛,三嬸很喜歡。”然後笑著把果脯遞上,與王氏道:“兒媳不孝,竟幾日都未曾來請太**,知道太太喜歡吃這果脯,特地裝了些過來。”


    王氏衝謝琬招手:“琬姐兒過來!”


    謝琬舉高手裏裝著醃楊梅的罐子道:“我不要!三嬸也給了我這個!”


    王氏大笑,“怪不得今兒不盯著我的櫃子看,問要吃糖了!原來是三嬸給了你好吃的!”


    阮氏在旁悶坐了半日,見得插不進話去,便就起身笑道:“樺哥兒桐哥兒快下學了,這麽大雨隻怕濕了衣裳,我且回去瞧瞧。”


    王氏道:“回去吧!孩子們要緊。”


    阮氏跟黃氏點點頭,拉著謝棋回了房。


    謝棋進了院門便甩開母親的手道:“我也喜歡吃三嬸做的果脯,你幹嘛非要這個時候把我拖回來?!”


    阮氏氣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三嬸明知道府裏還有個二姑娘,怎麽隻想著拿吃的給琬姐兒,卻不想著也給點你?!論起來你爹跟你三叔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呢!倒還去巴結上別人了!虧你還三嬸三嬸的叫,我要是你,為了爭這口氣,送給我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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