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他們翌日下晌便趁著天氣轉晴回來了,謝琬正好在二門下等謝琅下學,一車人麵上個個掩飾不住喜意,看得謝琬也忍不住笑問起來:“太太可是路上踢到金元寶了?”


    王氏對謝琅或許硌應,但每每在謝琬麵前還是會擺出副慈愛的麵容。她笑道:“不是我踢到了金元寶,是任家大姑爺撿到寶了!大姑爺上個月走兵部侍郎的路子進了五城兵馬司任副指揮使,任夫人不相信,一直壓著沒說,直到大姑爺昨兒特地陪著任家大姑奶奶回南源祝壽來了,這事兒才算捅開!”


    謝琬笑著看她,然後道:“這任家大姑爺升了官,又不是三叔升了官,跟我們關係大麽?”


    王氏與黃氏相視而笑,說道:“謝任兩家走得親近,自然是有關係的。你還小,不懂這些,跟你說也說不明白。”


    謝琬眼珠兒一轉,擊掌道:“我知道了!常言道,朝中有人好作官,任家大姑爺當了官,肯定也會順便提攜三叔的對不對?要是三叔還沒等庶吉士散館就被提前推薦出了實任,那就太好了!”


    家裏弟子個個都是孔孟之後,謝啟功又一心想要使謝府躋身官家之列,如今這番話從謝琬口裏說出來,也沒有人覺得意外,隻以為是平日聽父兄提及得多,而略知了幾分皮毛而已。


    王氏她們在笑,謝琬也在笑。


    曾密不過是個沒落的勳爵,而謝榮出身士子,心高氣傲,一心想做名臣,哪裏會低得下頭去逢迎一個靠關係上位的曾密?何況,五官兵馬司那種衙門可不像順天府衙那麽規矩,不但謝榮不會想跟那些人扯上關係,就是朝中絕大部分文人都不屑的。


    謝府並沒有表麵上看去的那麽父慈子孝,她也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溫和無害。在積累實力的同時,她並不吝於時不時地往謝府各人之間埋幾顆矛盾的種子,看著他們生根發芽。


    以她一個對抗整個謝府上下,較量簡直無處不在。


    謝琬聽說謝琅回了房,便也從上房告辭退下。


    王氏遣了旁人下去,獨留了黃氏在側,斂了笑容道:“琅哥兒從何處得來的這消息,你可知道?”


    黃氏道:“兒媳並不知道,隻是那日從琬姐兒口中無意聽來才知。當時也沒放在心上,想著哪裏有我們不知道,反而讓孩子們先知道的道理?怕琬姐兒多心,也沒有敢追問。哪知道這一去任府,倒是真印證了這回事。”


    王氏皺眉沉思著,片刻道:“不問是對的,二房兩個孩子委實能幹了些。可你事先也該告訴我一聲兒,也好有個準備。如今倒隻剩咱們空著手去見那廣恩伯府的三公子,人前失了禮不說,往後有什麽事也不好開口求人家了。”


    黃氏頜首稱是,垂下眼簾看著地下。


    王氏並未看她,隻說道:“不管怎麽著,任家跟咱們家來往還是密切的,兩家孩子也相處的好,他們家三公子不是喜歡跟幾個哥兒們玩麽?沒事便讓哥兒幾個邀請他上府來玩。任家跟官府素有往來,榮兒在京師先不說他,若是能讓他們幫著替宏兒在衙門謀個差事,那就是大功德了。”


    黃氏眉梢一冷,點頭道:“兒媳知道了。”


    王氏擺手道:“回房歇著去吧。把周二家的叫進來。”


    周二家的進來了。


    王氏道:“二房在府外經營這麽些年,想來也有些自己的消息渠道。你讓人去盯著點琅哥兒,看看他平日裏跟什麽人接觸。再有三奶奶那邊……”


    黃氏回到房裏,心裏跟塞滿了麻團兒一樣。


    戚嬤嬤氣道:“太太真是有些拎不清了!大爺跟三爺究竟誰靠得住些?如今眼下有個現成的當官的兒子她不幫著往上爬,反去想著怎麽給那隻知道混吃混喝討巧賣乖的大兒子謀差事!多虧得咱們預備了一籌,背地裏托任夫人向曾姑爺道了賀,否則的話要是讓太太把禮送出去,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反給長房做了嫁衣裳?”


    黃氏皺眉不語。


    戚嬤嬤勸道:“奶奶也不必放在心上,總之,我們三爺是絕對比大爺強的,太太要偏心就讓她偏心好了,將來倒要看看老爺百年過後,她究竟要靠誰養老送終才是!”


    黃氏默了半日,歎道:“三爺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孝順二字是放在最前麵的,便是她再偏心長房,三爺也不會待她如何。”


    這下換成戚嬤嬤無語起來。


    黃氏道:“你去拿紙筆,我寫封信給他去。”


    一場秋雨一場寒,到了頤風院內兩棵梧桐樹也開始落葉的時候,已經開始可以吃火鍋了。


    謝琬讓吳興在後麵小偏院牆底下裏壘了個小灶,平日裏熬些熱湯熱粥什麽的,到了秋雨又起的時候,她便讓吳媽媽把原先黃石鎮上帶來的小銅火鍋拿出來,再讓玉雪去大廚房割了幾斤羊腿肉和一些蘑菇生菜肉丸什麽的過來,在抱廈裏打火鍋。


    正貓在小炭爐邊對著鍋裏翻滾的羊肉湯咽口水的時候,玉芳走進來,“三奶奶病了。聽說是三爺從京師來了信,不知寫的什麽,三奶奶見著信便哭了半晌,然後就頭疼身子熱,方才請了大夫過來,大姑娘喂了藥吃了,這會兒才睡了過去。”


    玉芳如今稟事兒是越發地詳細了,謝琬拿手上的銅箸兒撥了撥爐子裏的炭火,說道:“明兒晌午你親自熬些百合粥,下晌我們過去瞧瞧。”


    玉芳道:“上晌不去麽?”


    “不去,”謝琬放了銅箸兒,笑道:“沒什麽大事。”


    謝榮與黃氏感情既然很好,那就不會無緣無故寫信來給黃氏添堵,如今府裏又無大事,黃氏素來賢淑,他這麽做隻有一個可能,就是黃氏寫信去跟他建議了走廣恩伯府這條路子。曾密即使任了副指揮使,也不見得在朝中就多麽吃得開,黃氏估計也就是提了提,讓謝榮留個心眼兒交往交往。


    但殊不知她這麽一做,是最可能令謝榮感到反感的事情。因為一旦她們求到了曾密麵前,不管最後成不成,隻要謝榮往後在朝裏站穩了腳跟,這段過往都無異於是往廣恩伯府臉上貼金,謝榮那樣的人,對位極人臣誌在必得,有了這層汙點,怎麽繼續去做他的清貴名流?


    其實謝琬在向黃氏提起曾密之初,並不確定謝榮最後究意會不會如她所想的那樣,會毫不猶豫地拒絕走這條路,但是正因為不確定,所以她才需要證實。透露這層信息給黃氏,不過是她在投石問路,側麵了解謝榮會如何應對罷了而已。


    小小的螻蟻為什麽能夠決堤?就是因為這些不起眼的點滴日積月累著,才做到了最後的一舉成功。


    謝琬的優勢就在於她能知道一些別人無法預知的事,如果不多加利用,那實在太可惜了。


    火鍋吃得很開心。


    重生的機會多麽難得,如果不過得開心吃得歡暢,讓自己遊戲人間,安享這多出來的一世之福,那不是枉費了老天爺的一番心意?於是,正因為吃得太飽所以睡得較晚,早上起來時羅升已經候在抱廈裏等了半日了。


    羅升又等她吃完了熱乎乎的一碗金華火腿燴麵和一碗雞湯才見到她人影。


    “對不住。”她充滿歉意地在書案後坐下。為了配合她的身高,書案是用的魏晉名士們用的條案,她席地坐在錦墊上,倒顯出來她幾分隨性和大氣。


    “請你來是為了鋪子裏的事。”她開門見山說道,一麵打開案上一本厚厚薄子,“這些日子我仔細想了一下你的話,覺得如果僅憑這麽點收入要支撐我們的開支是不成的。如今我們吃用都在府裏倒不算什麽,可是哥哥考中生員之後,用錢的日子就來了。要請西席,要請製藝的師父,要進京,要備考。還有過不多久便該到了娶親之時。”


    說到這裏,她看了眼羅升。羅升嘴角果然浮起絲微笑來。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男婚女嫁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麽好笑話的。說這麽多的意思是,我覺得光開李子胡同那一間鋪子很是不夠。”


    羅升坐直身,表示洗耳恭聽。


    謝琬沉吟了一下,說道:“我計劃把手上四間鋪子都拿回來自己經營綢緞。我查過了,清苑州那兩間有一間年前就到期,另一間是明年三月,清河縣楊柳胡同那間是九月到期,這麽說來,明年冬天之前我們至少可以全麵開張。


    “清苑州那兩間鋪子你全部從江南進貨,貨要好,價格又要公道,清河縣這兩間暫時仍然以中檔綢布為主。另外,我記得黃石鎮上的鋪麵挺便宜,而且也沒什麽賣綢布的鋪子,你去那裏當街挑上一間先租著,專門銷售四間店裏剩下來的尾貨,以低價售出。”


    羅升聽完愣了片刻,說道:“姑娘要自己做買賣?”


    謝琬合上簿子,瞥了他一眼,“不可以嗎?”


    羅升下意識搖頭,但是馬上又道:“姑娘可有把握?”


    “把握不把握,去做做看不就知道了嗎?”她笑了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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