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商議黃石鎮鋪子裏的事宜,玉芳進來說:“姑娘,任公子來了。”


    謝琬扭頭一看桌上漏刻,亥時了。她問道:“有什麽事麽?”


    玉芳道:“沒說,就說要見見您。”


    謝琬無語,看了眼羅升,羅升連忙躬身退下了。


    出了前院,任雋披著黑絲絨大鬥蓬在院門下立著,手裏拿著個小瓷缸,盯著地下積雪像是在出神。


    謝琬咳嗽了聲,等他轉過頭來時輕聲道:“任三哥這麽晚怎麽還來了?”


    任雋麵上一赧,把手上魚缸遞過來:“那天夜裏多虧三妹妹替我遮瞞,這是昨天在冰河裏我親手捉到的兩條小鯉魚,瞅著蠻有趣的,想著你既然喜歡顧遊之的鯉魚圖,或許也喜歡鯉魚,就拿來送給你,權當是我的一番謝意。”


    謝琬就著門廊下燈籠看看魚缸,透體瑩白的細瓷缸子,裏頭裝著半缸水,遊著兩條兩寸來長金色的小鯉魚。她說道:“這魚會長大,我屋裏的缸子隻怕養不下,棲風院有個小魚池,任三哥不如去送給二姐姐吧。”


    任雋忙道:“養得下的!你院裏的天井不是也鑿了個小水池麽?養這兩條魚足夠了。”完了不由分說將魚缸放到她手上,急急地道:“天晚了,我先回去了。改日我再尋妹妹說話!”而後一溜煙衝出了廊子去,手忙腳亂的樣子惹得玉芳噗哧笑出來。


    “這任公子真有趣!”


    謝琬卻覺得好生沒趣。誰說她喜歡鯉魚?再說,誰稀罕他的感謝?


    她把魚缸往玉芳手上一放,說道:“你既覺得有趣,那就你來養吧!”


    翌日早上起來,見謝琅交代吳興拿著些紙筆一道往前院去,不由納悶。


    謝琅停步解釋道:“雋哥兒今兒回府,我去送送。”


    謝琬算了算,任雋此翻過來也住了有十來日,確實也該走了,便沒作它想,轉身回屋。


    謝琅道:“你不去打個招呼麽?”


    她打了個哈欠道:“我還要回房補個眠,哥哥去就成了。”


    作為王氏起心想巴結的任家公子要回府,送的人大把,她決意對他避而遠之,哪裏會去湊這個熱鬧。


    謝琅心疼妹妹,當然不會勉強。


    時間逼近年關,各家裏交帳交租走動的人多,愈發熱鬧起來了。


    每年到這個時候總是王氏最為忙碌的時候,今年更是不同。


    謝榮高中了進士,這是整個謝氏家族莫大的榮光,雖然又逢府裏二爺二奶奶的大喪,不能大肆操辦,新年裏更不能到處走親串門,可是底下這些人卻還是知道分寸的,新年不興走動,年前卻沒這忌諱,有錢的無不搜羅了些珠玉金器前來恭賀,沒錢的也要想法子弄些野味上門孝敬。


    王氏每日裏上晌料理中饋,下晌便要接見這些人。


    雖然好些都還是產業上的租戶,並用不著親自招待,可是謝啟功發話了,“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表現得禮賢下士,方才體現出我百年謝氏的家風。”所以不論身份高低,竟是都要出來露個麵,問上幾句,然後再視情況請謝啟功或者周二出麵招待用飯。


    若是女眷來了,則得由王氏或謝氏親自招待,要麽就由周二家的出麵代替。


    所以這一向不要說少爺姑娘們難以得見她,就是身邊的人要進來回句話,也得算準時間。


    王氏送走林千戶娘子回來,素羅便就趁著遞茶的機會跟王氏說起:“太太可還記得上回奴婢去查琅少爺跟玉雪通房之事時,提到去黃石鎮上碰見被琅少發打發出來的李婆子麽?”


    王氏灌了半碗茶下喉,才道:“那李婆子又怎麽了?”


    “這回不是李婆子如何,而是她那兒子李二順。”素羅傾著身子,說道:“方才烏頭莊的人過來送狐狸皮時,說李二順前些日子被人打了一頓,臉上落了兩道老長的鞭傷,而打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咱們琬姑娘!”


    “琬姐兒?!”王氏抬起頭來,訝道:“她怎麽會去打李二順?”


    素羅不慌不忙說道:“奴婢也覺得不可能,於是就追問了幾句。那莊戶娘子說,琬姑娘是在黃石鎮上橋頭打的他,原因是李二順對著姑娘口出不穢。算起來就是前些日子哥兒姐兒們上烏頭莊住的那幾日裏,這事兒有幾個人親眼見著,所以背地裏都傳開了。那莊戶娘子也是順嘴就說了出來。”


    王氏沉思了會兒,說道:“琬姐兒跑去黃石鎮做什麽?”


    素羅頓了頓,說道:“原來二房在黃石鎮上賃了個鋪子,準備做綢布買賣。如今鋪子都開張了,請的是當地的婦人。琬姑娘去黃石鎮,隻怕是為的鋪子的事。”


    王氏嗤地一笑:“她一個屁大點的孩子,能看什麽鋪子?”


    素羅道:“便是不能,也能代琅少爺傳個話什麽的。烏頭莊離黃石鎮本就近,順便帶個話也不是不可能。”


    王氏點點頭,若有所思地把手上茶喝了。


    素羅觀其麵色,又道:“奴婢另外還打聽到一件事,聽說二房那租出去的三間鋪子,都不再續租了。”


    “不續租?”王氏抬頭,“他們要把賣?”


    “太太,”素羅把身子更傾了些,說道:“隻怕不是把賣,而是琅少爺他們準備自己做。”


    五間鋪子同時開起來,可不是小事,王氏有些不信。“你打聽清楚了?”


    “千真萬確。話頭都是從那些租戶口裏傳出來的。咱們府裏的鋪子與他們的鋪子挨得並不遠,每回咱們的消息不也有大半是從他們口裏得來的麽?整個清苑州就這麽大,再沒有假的。”


    “他有這能耐?”


    王氏雙眼微眯,站了起來。想起前次因為搬院子的事在謝琅手裏栽的跟頭,她又把牙往緊裏咬了咬。當初連謝騰在世都不敢出這麽大手筆連開幾間鋪子,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半大孩子自以為能比他老子還強麽?就算他是隻披著羊皮的狼,也要看他夠不夠本事吞得下這幾隻羊!


    她說道:“等忙完了這幾日,你把李二順帶過來。”說完又道:“算了,過幾天我要上舅太爺家去,到時候讓他到榔頭莊來。”


    她本有兄弟姐妹七個,那些年災荒就死了五個,後來仰仗王氏再嫁,好歹留下了年紀最大的哥哥王恩,如今已有近七十歲了,與兩房兒孫在郊外榔頭莊守著二十畝田產過活。


    王氏嫁入謝府之前王恩並未娶親,一直到收了謝啟功三百兩聘金之後才娶了河西冒家的女兒為妻,等生下長子時王恩已年屆四十,所以兩個兒子王耿與王發年紀與謝家幾位爺反倒不相上下,王耿王發的兒女也與府裏哥兒姐兒們年歲相當。


    王氏十分看重娘家,所以每年臘月廿八日總要回娘家一趟,送些魚肉補品什麽的。


    謝琬前世並不知道王氏娘家境況,到了廿七日去上房時,見得周二家的張羅起她翌日出門的事務,回房後不免就問起吳媽媽王家的事來。


    前世二房根本不怎麽與祖屋來往,更別提王家。


    齊氏也是有幾分傲氣的女子,因為王氏的緣故,也甚有些不大待見王家人。因而吳媽媽所知的也僅是這些,就連王耿王發所生兒女各有幾個,婚嫁不曾,都還需要臨時打聽。倒是羅矩出去了一轉後回來告訴謝琬:


    “王耿娶妻賀氏,生下了兩個女兒,長女叫做王安梅,十四歲,次女王安娣,十歲。王耿因為連生兩胎女兒,所以對賀氏很是沒有好臉色。王發的妻子符氏倒是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叫做王埕,今年七歲,次子王都,九個月裏就夭折了。”


    惹得吳媽媽笑罵道:“真是機靈鬼兒投的生,趕明兒可得相個精明能幹的媳婦兒管住你才成!”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媳婦兒三個字從吳媽媽嘴裏說出來,謝琬就禁不住想起吳興已經十五歲了,而秀姑還在鄉下給人種菜。


    前世吳興是在上街賣菜的時候,在南源縣菜市遇上秀姑的,秀姑從小沒了父母,跟著叔父過活。嬸母苛責她,她後來就出來給人種菜了,孑然一人的她在菜市上被人欺負,讓吳興看到後救了下來。秀姑是最懂得知恩圖報的女子,吳興又喜歡她的心地善良,後來便就帶了她回齊家來了。


    大家也很喜歡秀姑。


    進了齊家的秀姑把所有人當成恩人,大冬天裏謝琬的炭火熄了,半夜裏她凍得直發抖,秀姑爬上床把她的雙腳捂在肚子裏。舅舅過世後舅母攬了針線活來做,秀姑就把家裏的菜地農活全包了,齊如繡的蚊帳破了,她整夜整夜地拿蒲扇給她拍蚊子。謝琅被打斷手腳在床無法動彈,她在床前不眠不休照顧了他整半個月。


    謝琬想起善良無私的秀姑,流了眼淚。


    不知道今生的她還被人欺負不曾?


    她叫來羅矩,“你上鋪子裏拿兩匹好些的綢布,再備兩樣補品送到齊府去,就說是我和哥哥給舅舅舅母的辭年禮。然後順便上南源菜市上去打聽打聽,有沒有個來自雀兒村的,叫做秀姑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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