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過早飯,任夫人就攜著任雋準備打道回府。


    因為任夫人是長輩,哥兒們都上學去了,謝棋被禁足,謝琬便和謝葳還有王氏等人在二門相送。


    任雋眼下烏青烏青地,一直幽怨地往謝琬處看來。謝琬站在黃氏身後與謝葳說話,並不理會。


    任夫人雖然瞧見,但也沒法兒,人家是姑娘家,本就該謹守閨儀,總不至於讓人家站出來主動跟任雋說什麽。但是看著兒子這樣,她心裏還是有股壓抑不住的不舒服。


    跟王氏她們道了別,便就笑著跟謝葳說道:“大姑娘有空上府裏來串門。”然後笑著跟謝琬點了點頭。


    二人禮貌地致意,目送她上了車。


    任夫人的區別對待絲毫都沒有讓謝琬感到不滿,一來謝葳本就跟任家熟絡,二來她就不信昨兒任雋那麽樣回去,任夫人看見後不會打聽緣由。她若是不對她冷淡,才叫不正常。


    所以這也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正常生活。這事消停之後,就到了謝琅的試期。


    院裏桃花新綻了芽的時候,謝琅謝樺同中了廩生的喜訊傳來。同批二十名廩生之中,謝樺考得第十八名,而謝琅則中了榜首。


    這表示二人從此不但能夠每月領到六鬥廩米,可以正式穿長袍直裰,還得到了正式進入縣學讀書的資格,可以被人尊稱一聲“秀才”。接下來,他們就該為三年後的鄉試做準備了。


    謝啟功特地讓大廚房置辦了兩桌席麵,在玉蘭廳為二人慶賀。


    謝琬早就讓羅升趕製了好幾身杭綢直裰,給謝琅穿上一看,玉麵青袍,方袖直身,竟然愈發襯得他儒雅柔美。連謝啟功和黃氏見了都不由頭含笑稱讚。


    席間謝樺高談闊論,訴說著豪情壯誌,一副三年後便將成為令人敬重的舉人的樣子。謝琅略略喝了兩杯酒,與妹妹平靜地回了房。


    經過這場試,謝琅體會到世間事有時並不如自己想象那般嚴峻可怕,心態漸漸放穩下來。


    謝琬十分欣賞哥哥的不驕不躁,照著前世的樣子,讓玉雪溫了兩壺酒,與他在抱廈裏又暢飲了一回。


    今生酒量雖然尚且淺薄,但三五兩下肚,倒是也還能維持清醒。她拿筷頭敲著碗邊,對著節奏唱起了《好花時》,謝琅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妹妹,興趣時讓吳興抱來焦尾琴,奏起了《芭蕉夜雨》。


    是兄妹,不是知音,難以訴與人知的,是那段無人知曉的時空裏,相依為命的血肉親情。


    謝琅休息了半個月,期間帶著謝琬上齊府住了幾日,等到三月桃花盛開的時候,謝琅正式進了縣學。


    而這時候,謝琬還沒有收到來自京師靳府的回信。


    羅矩幫她想出幾個可能。一是信件在到達靳永手上之前丟失,二是靳永覺得此信太過突然,無法確認真相。


    謝琬除了這兩層,卻還想到了第三個可能,就是靳永或許已經被謝榮洗腦。


    雖然謝榮在前世成功進入了翰林院已是事實,她也尚且沒有能力和把握阻止完全阻止它發生,但是既然還沒有最後時刻,謝琬還是想憑自己微薄的力量努力一把。


    她封好了五十兩散銀,又給了一百兩銀票,寫好了地址,交代羅矩:“我不管你怎麽做,但是你要想辦法與靳大人取得聯係,最好能夠打聽到三爺有無跟他接觸,還有究竟是怎麽跟他接觸的。”


    羅矩想了下,“要不要避開三爺耳目?”


    謝琬道:“能避則避。”


    羅矩點頭,隨則收好銀兩,回房整行李。


    謝琬在屋裏坐了片刻,又親自來到了外院。


    “此番進京,你順便再幫我打聽一個人。”


    羅矩道:“什麽人?”


    她沉吟著,說道:“你打聽看京中哪家姓魏的人家,有位年約十二三歲的小公子。”


    羅矩訝了訝,打量她道:“不知道有什麽特征?”


    她回想了下七星山上那男孩的打扮和儀態舉止,說道:“應該出身不會太低,也許是位官家之後,說口極地道的官話。去年重陽節時到過清河。長得很是漂亮。”


    她確實也隻記得他長得極漂亮,甚至可以說比女孩子還漂亮,可是具體什麽樣的眼睛,什麽樣的鼻子,因為本來相處就不到半天,她當時又全副心思在父母安危身上,重生之後又被急待解決的這些瑣事一擾,她實在是有些模糊了。


    可惜前世她雖在京師生活,對於朝中百官也並不很熟悉,所知的也無非是那極顯赫的幾家。因而如今竟想不到在朝為官的有哪些是姓魏的。要不是聽出來他一口純正的官話,她隻怕連他籍貫何處也不知道。


    羅矩想了下,再道:“不知姑娘想打聽這魏公子哪些方麵的事?”


    提到這個,謝琬倒是啞然了。


    是啊,打聽哪些事呢?就是打聽到了,又能做什麽呢?人家當時隻是順路救了她,未必還記得還這麽一回事。就是登門致謝,也未免太過煞有介事了。


    可是既然受人之恩,又怎麽能撂到腦後?雖然人家並不見得還記得這回事,可是想起他當時所提供的幫助,——如果不是他,她就算重生了,麵對的也是空寂的山穀以及不知怎麽樣才能拖著傷腿走下山來的境地。


    也許半路也會遇上別的搭救她的人,可是不管是誰救的她,都是需要記住的。


    一個能夠不計回報而冒著天黑餓著肚子遞出援手來的人,尤其他自己也是個孩子,他總歸是個值得結交的人吧?如果他不記得他,那也無妨,至少她知道救她的這個人身在哪裏。


    “就打聽打聽他的姓名,再看看過得好不好就成了。不用驚動人家。”


    雖然明知道是廢話,卻多少是個理由。想那魏公子既然能夠帶著武藝高強的護衛遊走到清河,怎麽會過得不好呢?可是如果親口得知他過得好,她也就更安心了不是嗎?萬一他遇到麻煩,她再趁機報了這個恩就是。


    如此想著,就踏實下來。


    羅矩笑了笑,沒說話。


    羅家父子和鋪子裏的人是屬於產業上的人,他們的月錢從二房裏直接撥,所以行蹤並不受府裏管製。


    翌日早上他出了府,也沒有人過問。


    隻是謝宏看見順口問了句去哪兒,被羅矩一句回鄉下看望老娘,而搪塞了過去。


    公中近來沒帳可收,謝啟功也從來不曾真正讓謝宏過問過府裏的庶務,於是他也無所事事。看見外頭**燦爛,正不知城中已是何等美景,便喚了陳祿駕馬出了門來。


    李二順又到了李子胡同鋪子裏。


    “就煩請羅掌櫃跟三姑娘說說,小的腦子不夠,沒有三姑娘,趙府裏這口飯小的壓根吃不起。自打上回受姑娘指點,在趙大人麵前說了那麽一番話後,趙大人這些日子有事便來問我的意見,每次都被我溥衍了過去。


    “可我溥衍得了一回兩回,五回十回,還能溥衍得了一輩子麽?趙大人本來就恨上太太了,要是知道我實際什麽也不懂,不把我趕出去才怪!還是請姑娘把我調回二房來吧,小的一定老老實實幹活,再不給姑娘丟臉了!”


    羅升極力忍耐著耳邊聒噪。


    柳葉胡同那邊的鋪子已經開了有大半個月,新近招了兩名生手看店,並不十分順手。可是再不順手也比李二順強,在羅升眼裏,李二順簡直比流氓還無賴,比爛泥還要扶不上牆,留這樣的人在手下,他又不是嫌自己命長了!


    可是三姑娘並沒有說過要把這李二順如何樣,他也吃不準她拿他是不是還有別的用處,所以話也不好說的太死,隻得咬牙道:“這事我做不了主,就是趙大人親自來了也是無用。”


    說著出了櫃堂往門外走去,避開他的糾纏。


    李二順在門外趕上他,不由分說抓住他胳膊,涎笑道:“我知道這得由姑娘作主,這就不是請羅掌櫃幫著遞個話兒麽!事成之後,我也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啊!”


    羅升怒道:“你放開!”


    李二順道:“您不答應我就不放!”


    “放開!”


    “不放!”


    羅升糾纏不過,更怕人看見不好,遂使了勁將胳膊往外扯:“那也得容我見過姑娘再說!”


    李二順聞言大喜,頓即鬆了手作起揖來:“有羅掌櫃出麵,自然馬到功成。小的在此謝過羅掌櫃了!”


    謝宏信馬由韁,正好溜達到李子胡同,見到街對麵相互拉扯的這兩人,不由定睛道:“這是二房的鋪子。那夥計模樣的人看著也眼熟,怎麽像是原先二房裏的家丁李二順?”


    長隨陳祿打量了兩眼,點頭道:“正是李二順。聽說被三姑娘打了一頓,反而因禍得福,後來讓太太薦到趙大人府上當差去了,這小子,有了太太撐著,如今倒是長進了呢。”


    不管趙貞夫婦把王氏恨成什麽樣,那都是主子們之間的事。當下人的隻在乎誰比誰更走運,誰比誰又混得更好些。


    謝宏注目觀望起來,見得他二人並不像是爭吵的樣子,反而已然傍上了縣令大人的李二順對羅升很是低聲下氣,不由起了疑惑:“他既然已經被二房趕了出去,如今又在這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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