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晶亮地打量著錢壯,錢壯卻也顯得欲言又止。


    這時候羅矩已經將人都綁好關進了倉房,回到她身邊來。


    “不知道要如何處置?”


    謝琬沉思了會兒,說道:“明日日出之後,在鋪子門外擺上八條長凳,將人分別綁上去打板子!一直打到他們招出背後指使的人為止!”


    八個人一齊綁在凳子上打板子,這是多大的陣勢?這分明就是要在當著大庭廣眾掃那背後主謀的臉的意思。


    羅矩聽她發了狠,也覺得隻有這樣才算解氣,立即躬身退了下去。


    謝琬走到櫃台內,讓羅義開了櫃子,取出兩張二兩百的銀子,回過頭來謙和地衝著錢壯說道:“這些日子有勞壯士了,你今日不說,我竟不知道已經承了你這麽久的情。這點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壯士若看得起我謝琬,請務必收下。”


    錢壯望著那兩張銀票,一張黑臉卻驀地紫漲起來。


    “姑娘這是瞧不起錢某。錢某做事隻有兩個原則,一是對得起天地良心,二是對得起這‘俠義’二字。姑娘這娘不是為報答我,是在罵我!”


    謝琬知道他們江湖人確是最重這俠義二字,因此說話特地斟字酌句。卻沒想到還是傷了他的自尊。


    正在不知如何勸說之間,錢壯卻忽然已低聲開了口:“姑娘若是覺得在下還有一兩分用處,那便讓在下繼續替姑娘看著鋪子好了。到時候姑娘若覺得在下還算稱職,便打發我幾個酒錢是,那也算是我的功勞。今兒這錢,卻是打死我我也不要!”


    謝琬聽得他這話,卻覺胸中無比寬爽!


    有他看鋪子,謝琬有什麽不放心的?隻怕他藝高人膽大,覺得替她看個小鋪子屈材罷了。


    頓時壓住心裏驚喜,說道:“壯士如此,不覺屈材麽?”


    錢壯這才看著她,通紅著一張臉道:“不瞞姑娘說,小的自打有了蹲獄的前科,如今就連縣裏賣菜的都不敢靠近我半步,四裏八鄉的人但凡知道我底細的,也不原接近我。爹娘如今老了,等著我奉養,我又不能去遠處。


    “我之所以沒讓姑娘知道我在,就是怕我臭名昭著驚擾了姑娘,反令姑娘心生害怕。今兒見姑娘臨危不懼,讓人敬佩不已,便鬥膽想借這機會跟姑娘討個差事。往後就算姑娘要下龍灘入虎穴,小的也必身先士卒,報效姑娘!”


    謝琬方才看到他時已起了愛材之心,如今見他竟真心實意投靠,哪裏禁得住這份狂喜!


    錢壯的功夫她見識過了,雖然說眼下社稷太平,可到底難防宵小,有了錢壯在側,她起碼連睡覺也能覺著安穩幾分!


    至於他擔心的自己會對他敬而遠之——兩世裏頭她地痞流氓還見得少麽?要說蹲獄,前世謝琅也蹲過幾年,這又算什麽?誰說蹲獄的人就一定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連漕幫的人她都沒被嚇趴過,一個因為不甘受欺負而奮起反抗的錢壯豈會嚇到她!


    雖說一麵之交難定人心,二房裏如今這般模樣,更要嚴防用人不察以致裏外勾結,可是平常人家請護衛,那些受著層層推薦而來的人有時候都不得已要冒險請回來,隻要明日裏查明他真的是錢老伯的兒子,這樣知根知底的人,還有什麽好顧慮的!


    沒想到今日因禍得福,雖然受了場虛驚,可卻得了員護身大將,她忽然覺得,人偶爾遇點險也不算什麽壞事了!


    她含笑站起來,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正色道:“如果隻讓你為我守鋪子,未免小材大用。你既是真心實意跟隨我,不如你就當我的護衛。不過我要做的事很多,可不是一般收帳的查鋪子,所以你的任務比較重。


    “除了保護我的安全,你還要做到隻聽命於我一個人,我的事一個字也不能對外吐露。你雖然是錢老伯的兒子,可是如果有違反規矩的地方,我也決不會姑且輕饒。甚至,很可能因為你的差事不同,我還會比旁人罰的更重些。這些你若能答應,我就能留下你。”


    錢壯原先想著隻要能有個事做,不至於成天被嫌棄便成了,如今聽得麵前這小姑娘居然要收他做護衛,不由得大喜過望。守鋪子算什麽,隨便一個護院都能幹下來,而做護衛卻不同了!時刻待命,那才是一個真正的學武之人能夠發揮所長的真正差事!


    一個人一生裏,能遇到一個賞識自己的人多麽重要!


    他不認為自己是千裏馬,但謝琬卻成為了他的伯樂。


    他驚喜之餘也打量了謝琬片刻,見她目光裏透著常人難有的果決,頓時也知這膽大的小姑娘是真要用他,而不是開玩笑了,當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字字鏗鏘說道:“小的願意追隨姑娘!如若有失職犯規,不必姑娘處置,我必自行處罰謝罪!”


    “好。”


    謝琬幾不可聞地點頭,“從今兒起,你的月錢從我這邊支付,我給你十兩銀子月錢,每月初一從羅矩手上支取。”


    “十兩?!”


    錢壯雖然走南闖北得多,可是聽到這樣的價錢還是嚇了一跳。一兩銀子就夠他們一家三口吃上半個月的了,想當初他曾經落魄時還曾經有過三十文錢過一個月的經曆,眼下的十兩銀子於他,是什麽概念?


    謝琬平靜地微笑道:“如果你真的能夠做到我說的這些,當然值這個數。”


    錢壯胸脯起伏起來,想了半日,居然覺得除了以往後的行動表達謝意,竟然並沒有什麽語言能夠代表他此刻的心情。


    他無言地衝謝琬抱了抱拳,站在了一側陰影裏。


    這就等於表示,從此時開始,他已經進入了當值狀態,從此時起,他已經成為了如同羅矩一樣的她身邊的心腹之人。


    他側頭衝旁邊的羅矩看了眼,羅矩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向他真誠而溫善地笑了。


    漂泊流離了一二十年,他最後竟是在這名不足八歲的小姑娘身邊找到了位置。


    這麽多年裏,他什麽樣奇人奇事沒見過,即使授命於他的人尚且年幼而且還是個女流,他也覺得不是什麽荒誕不經的事。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艱難。他需要的隻是個安穩而且能夠奉養到雙親的差事,天下人都不肯給他,而她不但能夠給他,還器重著他,這就已經勝過了一切。


    謝琬得了大將在側,先前遇險的怒意一掃而空,隨即讓玉芳去安排住宿。


    如今背後主使未曾查明,她留下來一可掩人耳目,防止打草驚蛇,二來半夜回府不但要驚動府裏,還要引得謝琅擔心,所以最省事的辦法,便是這夜由玉芳陪著暫且歇在閣樓上。閣樓隻有一條通道通往鋪子外頭,相對安全。


    於是羅義回府向謝琅報了聲平安,順便拿了謝琬的妝奩盒子過來。


    到了清早起來,羅升和錢老伯居然都來了,羅升聽說昨夜他走後鋪子裏居然發生了這麽大一件事,不由得後怕得腿都軟了,見了錢壯又是作揖又是稱謝,又是上香又是喊著菩薩,見得謝琬好端端地下樓來,又立馬地埋怨起她不該為了把扇子還巴巴回鋪子來。


    謝琬安撫了他兩句,去見錢老伯。


    原來錢老伯正是因為錢壯徹夜未歸,深怕他又在外衝動惹事,所以一大早便尋到了城裏來,路過鋪子裏見著這裏頭比平時熱鬧,進來問了問,正好見到出來替謝琬買洗漱用具的羅矩,聽說錢壯昨夜竟然也趕巧辦了件好事,又聽說謝琬收留他做了護衛,頓時禁不住老淚縱橫。


    謝琬言語勸慰錢老伯,並又半含半露地提起錢壯的身世,居然跟錢壯所說半點不差。


    而且錢老伯對於那鄉紳的恨意至今未消,說起錢壯當時被打和被捉入獄前的情形,也比他所說的慘烈得多,至此,她心中對錢壯的身份和經曆最後的那點不確定便就此消去了,往後但凡出門,定自叫他貼身跟隨不提。


    這裏用過了早飯,街上人已漸漸多了,羅矩眼尖瞧得對麵巷子裏有人探頭探腦地打量這邊,遂與羅義不動聲色地將巷子兩頭一堵,把那人給捉來跪到謝琬腳尖前了。


    居然是謝宏跟前的小廝穀雨。


    謝琬冷笑了聲,當胸踢了他一腳,讓羅矩去搬板凳。


    沒想到她還沒動手,這背後的人就已經按捺不住躥出來了!


    一會兒工夫,八條長凳已經在鋪子麵前大街旁擺成了一溜,然後八名劫匪被扯了麵巾,臉向大街綁到了凳子上。


    因為人手不夠,羅矩特地上柳葉胡同調來了包括李二順在內的三名夥計,八個人一人一條四指寬兩指厚的板子,往綁著的人身下打去。


    慘叫聲此起彼呼。


    路過的人瞬間已經圍成了一道厚厚人牆,紛紛對著這一幕指指點點。羅矩在旁向路人解釋,不過省去了劫持謝琬這一段。


    這頓時就引起了所有人的聲援。


    做買賣也不容易,而且居然欺負人家父母雙亡的一對兄妹!謝家的事大家也不是沒聽過,二房已經被欺壓了多年抬不起頭,如今竟還有人來盯著他們鋪子賺的這點錢,簡直天理不容!


    鋪子裏的人下手半點沒留情麵,不一會兒,幾個人衣服底下就滲出血來。


    當中一個人終於吃不住而喊道:“我招!我招!我們是寧家的人……”說完,頭一垂就暈了過去。


    可是已經夠了。大家都已經聽清楚他們是寧家的人。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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