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琬重重咳嗽了聲,他方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又裝作去看四壁的掛飾。一看他畫的那副鬆崗圖被她裱好掛在正身後正壁,不由撫掌得意地道:“這畫是我畫的!”


    任雋麵色一頓,讚道:“夢秋一手好丹青!我來這裏多回,卻不知出自夢秋的手筆。”說完又衝謝琬道:“那兩隻魚還好麽?我看它們前兩日下雨時竟浮上水麵來,這兩日如何?”語氣十分的溫柔,仿佛滴到手上都能融進皮肉。


    謝琬神色如常:“不過是那兩日下午氣悶,如今倒好了。”


    “你是說水池裏那兩條魚?”魏暹聽他們說到這裏,頓時嗤笑起來:“那兩條肥得跟豬似的魚,他們哪裏會不好?剛才我拿樹枝戳它們,它們還彈了我一身水哩!我原道她是個有品味的人,沒想到也會把兩條破野魚當寶貝養!”


    任雋笑容僵住,臉色半青半紫,說不上什麽滋味來。


    魏暹嚐了兩口茶放下茶碗,見到他這般顏色,又見謝琬盯著他看,不由道:“我說錯什麽了麽?”


    謝琬別過頭,招手讓春蕙上了瓜果,說起別的來。


    等到謝棋聞訊過來尋任雋了,魏暹再問起,她才在團扇後輕聲地道:“那魚是展延親手捉的。”


    魏暹恍然大悟,緊接著捂緊自己的口,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大家都是朋友,這樣當麵傷人家麵子,實不很不厚道。這讓人家怎麽自處?他反省著不該如此,卻沒想過,為什麽當以為魚是謝琬養的時他就能這樣無所顧忌地當麵損她,而換成是任雋時卻又需要恪守君子之道。


    魏暹對任雋很是遷就了幾日。


    當天夜裏謝琬收到羅升從京中寄來的信,信上說鋪子的事都已經辦妥,估摸著明後日就能回清河。謝琬看完信後也以謝琅的名義修了封書信到魏府,告訴了魏彬夫婦魏暹的下落。


    不管怎麽說,魏暹如若在清河期間出事,最後總歸要落到謝府頭上。魏府可不會管你們之間內鬥不內鬥的,到時心疼兒子要整他們,那就是一竿子掀翻的事。


    如今謝琬主動告知了他們下落,魏彬若是知道做的,就應該立即派人前來,或者把他即刻接回去,若是不派人保護也不接走,那出了事可就跟謝府沒多大關係了。雖然因為魏暹曾經救下謝琬,謝琬並不會對他置之不理,可到底難保萬一。


    翌日便是中秋日,府裏各房中午都在上房會餐。謝琬早飯後去了趟鋪子,原本打算去去就回,哪料寧大乙帶著一大幫狗腿子從河間府回來,得了個西洋音樂盒,路過李子胡同時正好看見她的騾車,便就拐進來跟她獻寶,多呆了有片刻。


    回到府裏時任雋就已經在二門下等著她了。


    “這麽久沒回來,還道你遇上意外了。”他迎過來伸出手,準備扶她下地。


    謝琬不動聲色退開半步,帶著淡淡的笑說道:“任三哥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任雋感受到她的抗拒,兩手落寞地垂下去。“我看你還沒回,特地等你。”


    “不用了。”謝琬口氣愈發淡漠,“任三哥不必在我身上費心了。”說完上了石階,上了左首去頤風院的遊廊。


    任雋追上來,蒼白著臉捉住她的袖子。“你,你為什麽這樣對我?是因為魏暹嗎?”


    謝琬唇角揚了揚,轉過頭來,說道:“從我初初認識你到如今,我就是這樣子。並不是你所以為的因為棋姐兒,或者是魏公子。從此往後,興許一直到我死,不管我會認識誰,我對你也一直會是這樣子。”


    “琬琬!”


    任雋失聲,雙肩已然發起顫來。


    謝琬退開兩步,衝他頜首致意,轉身離去。


    倒是停在身後不遠的玉雪與錢壯互看了眼,默然歎了口氣。


    中午的宴會自然是歡者見歡,愁者見愁。


    謝琬像往常一樣話不多,但臉上始終帶著沉靜的微笑。男孩子們自成一桌,中間花觚裏插著桂花,魏暹他們行著酒令,而謝棋走到任雋這桌纏著要喝酒,被他撂了袖子,撥開她回了房。


    晚上可以上街看花燈。


    謝琬換好了衣裳,玉雪又替她新梳了頭發。


    魏暹看著被挽了雙掛髻、戴著珠花綴飾的她走出來,說道:


    “在京師外的地方才有這樣的好處,像我們京師的姑娘們,一到十來歲的模樣,不要說上街看花燈了,就是平常出門上街買個花啊粉的都艱難。總怕被人瞧見丟了體麵。不過像你這樣的,確實也是少出門的好,要不然被人看見,一定會有源源不斷的媒婆上門。煩都煩死了!”


    謝琬想起謝榮隻怕也請人充當過媒婆上門,便不由笑了。


    對於他說的那些姑娘,其實也不過是有身份的姑娘家,尋常百姓不論男女到了年紀都要奔波過日子的,哪有那份嬌養的資格。前世她在京師走街串巷得多了,哪天路上都不缺年輕姑娘。


    在二門下碰了麵,一行七個人帶著各自服侍的人,便就浩浩蕩蕩上街了。


    魏暹因隻帶了個小廝天賜,謝琬怕夜裏人多有閃失,便讓吳興跟在他身邊照應。


    縣裏的花街在青花胡同,平時是賣燈籠雨傘的街市,今夜一條街全都成了花燈的海洋,全城老少包括近郊村莊裏的人都湧進來了。


    錢壯眼尖,進了街口便看見了村子裏鄰居大媽,打了聲招呼沒走兩步,就見到了自己的父母錢老伯夫婦。老倆口是挑著一挑菱角進城來賣的,看到謝琬,錢大娘連忙拿紙包了好幾包塞到錢壯手裏,交代他給謝琬吃。


    謝琬說道:“錢壯每個月領的錢都給您們了麽?”


    錢老伯樂得嘴角都扯到後耳根去了,忙不迭點頭道:“給了給了!每個月都固定交六兩銀子給我們,他說在姑娘身邊,什麽也用不著,留幾個錢零花就成。如今承蒙姑娘關照,我們日子也鬆快多了。我這也是閑不住,一麵也來看個熱鬧!”


    謝琬看他們歡喜,心中也十分歡喜。


    魏暹瞅著奇怪,“怎麽連人家錢護衛的爹娘都對你這麽客氣?”


    錢壯正色道:“因為沒有三姑娘,就沒有我的如今。”


    玉雪從旁笑道:“因為我們姑娘長得漂亮。”


    魏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玉雪的說法更可靠。人長得漂亮,自然喜歡的人就多嘛!他瞅準對麵賣燈的攤子衝過去道:“你們先走,我去挑盞燈!”說著一溜煙沒入了人群。


    謝琬急忙喚吳興和天賜跟上,又怕他們回來找不著,遂讓謝棋他們先走。任雋原是也停了步,然而猶豫了片刻,又提著步跟上謝樺了,謝棋自然是任雋在哪裏便去往哪裏,見得他走了,便也跟謝琬道:“那你自己留心,我怕人多,還是跟著哥哥他們好些。”


    身為妹奴的謝琅當然是要陪著謝琬的,由此一夥人便就分了道。


    謝琬挑了幾盞花燈,還不見魏暹回來,便就有點擔心。正在探頭張望之時,吳興忽然大叫著跑過來了:“姑娘!不好了!魏公子遇上麻煩了!”


    聽見吳興這一喊,謝琬的心便頓時往下沉,“出什麽事了?”


    “魏公子在河邊選燈,被幾個人圍住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謝琬立即喚了謝琅錢壯,一起趕到河邊。


    魏暹正由天賜伴著,被三四個流裏流氣的漢子圍在當中,其中一個還捂著肩膀作作呻吟狀,幾個人似乎正衝魏暹說著什麽。魏暹麵色漲紅,平日裏說一不二的三品官戶的小公子,如今對著這些人卻無可奈何。


    “出什麽事了?”


    謝琬走到跟前一出聲,幾個人便同時望過來。魏暹驚喜地道:“小三兒快救我!”而旁邊那些人則斜著眼將她上下打量著,透著滿目的不明意味。當中有個下巴上長著顆大痦子的漢子,更是肆無忌憚地盯著謝琬的臉打量。


    謝琬背過身去。謝琅一把將她拖在身後,死瞪著那些人。錢壯徑直走過去,一把牽起魏暹的胳膊將他拉過來。那幾個人不知他哪來這麽大膽子,頓時相互使著眼色圍上來:“哪來的夥計?我們兄弟被撞傷了胳膊,想這麽著就走掉?”


    路人見著這陣勢,都飛快地跑遠了。


    錢壯先把魏暹送回謝琅身邊,然後才走過去:“你們想怎麽著?”


    “怎麽著?賠錢啊!”


    錢壯說道:“賠錢沒有,賠命倒是有一條,要不要?”


    那些人頓時變了臉,往地上啐著唾沫,四麵圍上來。


    魏暹通紅著臉跟謝琬道:“我隻是想去挑盞好看點的燈給你,不是成心要添麻煩。”然而慚愧之餘看了眼下情形又十分緊張,深怕錢壯吃虧,哪知才一個錯眼的工夫,場下已經隻見了錢壯,餘下那些人一個個倒在地上哭爹喊娘,直不起腰來了。


    四麵傳來驚歎聲。


    錢壯走回來,衝謝琬點點頭,謝琬遂舒了口氣,說道:“走吧。”


    自此魏暹再不敢亂走了,亦步亦趨隨著錢壯,直到逛完花燈回到謝府。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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