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琬雖然從未到過滄州,但是神色卻很淡然。


    慢行慢趕,花了兩天終於到達滄州地界。錢壯打前站,挑了間靠鬧市的客棧,等到訂了房下了菜單,再往回接應,謝琬一行就正好進了城門。車頭的霍珧雖然已經打扮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還是戴著笠帽,十分低調。


    謝琬等人都知道他有仇家,故而也就隨他。


    霍珧一路上並不多話,甚至對一切都顯得興趣索然。但是偶爾有什麽異常的響動,他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集中精神來。大多數時間裏,他幾乎堪稱個極稱職的護衛,膽大心細,寡言少語。兩日來的路程,也讓錢壯漸漸從一開始客套的“霍護衛”,變成了隨和的“小霍”。


    可是謝琬一想到程淵他們猜測他有可能是當小倌的,骨子裏的惡劣因子就總也忍不住跑出來。


    院子裏等錢壯訂房的時候,她就似笑非笑盯著他:“其實你用不著這麽小心,我看街頭有許多鋪子賣假頭發的,你不如去弄個發套戴上,換身衣裳扮個丫鬟在我外身邊。也強過這樣藏頭露尾的。”


    霍珧叼著根草尖看向她:“扮丫鬟?”


    “你肯定不敢。”她悠然地道。


    “我倒是敢,我怕你不敢。”他看著她,揚唇道:“你知道的,扮丫鬟就得貼身侍候,你是想讓我跟邢珠她們輪流在你床前侍夜,還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你替你沐浴更衣?”


    謝琬咬牙,噎得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錢壯給謝琬訂的是間上房。


    幾個人分頭吃了飯,她便把錢壯他們都叫進來。


    “明日一早你們便開始行事。錢壯你認識田舵主,你去跟他約個時間,就說我想在城裏頭請他吃個飯。邢珠你去碼頭上走走,探探虛實。程先生你留在客棧裏,到樓下聽聽大家都談論些什麽。顧杏和霍珧你們倆,就隨我上街走走吧。”


    大家對此都沒有意見,稍稍談了幾句瑣事,便就分頭回了房。


    滄州除了是武術之鄉,還盛產臘味,條條大街上都飄著股臘味的膩香。顧杏雇了輛騾車,環城轉了半圈,最後挑了座茶館喝了會兒茶,聽了幾出折子戲。霍珧對這些都沒有什麽意見,喝茶的時候他就陪著喝茶,聽戲的時候他就屈著指節輕輕地隨著唱腔叩擊著桌麵。


    謝琬留意到,便就道:“你是不是常聽戲?”


    他答道:“從前沒事兒的時候,也聽聽。”


    謝琬頓了下,又說道:“你一口京片子倒說的麻溜。”


    他笑了下,忽然也道:“你的官話竟然也很標準。”


    謝琬得意地睃了他一眼,笑道:“因為我聰明!”


    他看了她一眼,也笑了笑。“我從前也遇到個女孩子,像你一樣聰明。”


    謝琬聞言轉過頭來,八卦地道:“你心儀的女孩子?”


    他笑著端起茶來,“或許吧。”


    戲台上的杜麗娘又唱起來,謝琬被吸引了過去,不再理會他了。


    吃了午飯才回了客棧。


    程淵正在樓下與幾名茶客聊得起興,瞄得謝琬回來,便找了個借口告了辭,走上樓來。


    “到底離埠頭近,議的話題裏十個倒有四五個是與漕運相關的。”程淵一進門便說道。“碼頭上果然不平靜,黑吃黑的事情幾乎隔三差五都有發生,不過是輕重不同罷了。據說不但是滄州地界,就是整個運河都是如此。而且是離京師越遠,越是厲害。”


    謝琬道:“那漕幫裏也不管治麽?他們不是有漕規嗎?”


    “有漕規又有什麽用?”程淵道:“天高皇帝遠,那總舵主也不可能時時下去巡查。這種事也就是下麵不舉上麵便不究,早就形成了一條鏈子。”


    謝琬默然無語。


    漕幫本就屬三教九流之列,不過是後來被朝廷扶了正,也算得半個衙門,但實際上這種黑吃黑的事屬於幫內事務,隻要沒曾影響到漕運,朝廷是不可能也沒有立場去插手管的。


    可是這麽一來,遭殃的就是商戶了,大多開米錢糶米的商戶都是沒什麽官家背景的,就像寧家這樣的,碰上攔截敲詐,又能找誰哭去?就是要告,那官府衙門裏水深著呢,狀子丟進去石沉大海不說,指不定還私下告知漕幫,而後漕幫再你列入黑名單,你便連哭的地兒都沒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歎了口氣:“漕幫若再不整治,最終影響的也是漕運。隻怕將來有亂子出。”


    霍珧看了她一眼,又坐在旁側看起了桌上茶牌。


    程淵道:“隻可惜咱們人微言輕,便是憂慮,也是沒法子。”


    他攤了攤手,也歎了口氣。


    錢壯於傍晚時分與邢珠同時回來。


    錢壯道:“已經約好了田舵主,他說後日晌午在城裏幸運樓等候姑娘。”


    謝琬看著邢珠,“你可有什麽收獲不曾?”


    邢珠道:“奴婢裝成賣糖葫蘆的貨娘在碼頭呆了一整日,表麵上看來沒什麽異常。”


    謝琬也沒指望突然一去就能發現什麽了不得的線索,因而也就平靜地讓了他們下去歇息。


    翌日又是在城裏閑逛。


    仿佛就是出來遊玩,而沒什麽急事要做。


    而到了第三日,早晚前田崆就派了人過來傳話,說是已經在幸運樓訂好了雅室,請謝三姑娘大駕光臨。謝琬頗有些意外,事先不是說好她來請他的嗎?怎麽到了這裏反又成了他恭候她的光臨?以為不過是東道主的客套,也就沒深究。


    早飯後謝琬如平日般喝了茶,才裝扮好攜著程淵等人往幸運樓去。


    興許滄州人好武的緣故,整座城裏的建築都偏豪放,幸運樓是座堅實的磚木樓,看得出年頭。


    謝琬一行到達的時候,門口站著的人裏忽然有兩個轉身往裏頭去了。謝琬戴上風帽,與程淵對視了眼,便就坦然入內,才走到木梯下,便就見一名腰掛著龍頭牌的中年人率著兩名部下快步下樓,到得半路時已經拱手衝謝琬走來。


    “敢問這位可是清河來的謝三姑娘?”


    謝琬回頭看了眼錢壯,錢壯站出來,說道:“敢問閣下是?”


    “在下杜彪,我家主上已經桂香閣恭候謝三姑娘已久!”杜彪含笑站在一邊,彎腰作了個請勢。


    謝琬不常與江湖人直接打交道,卻也知道漕幫分舵舵主在江湖上有著什麽樣的地位,以及對有求於他們的商戶來說,具有著什麽意義。眼下這杜彪看著在田崆身邊身份不低,田崆以這麽樣的方式恭迎她,還真有點意思。


    謝琬微笑道了個“請”,隨之步上樓梯。


    幸運樓的雅室與它的大名一樣,除了通俗易懂,完全沒有什麽特點,更與風雅沾不上邊。但是很對這些粗漢子的脾氣,因為裏頭的鑲金箔的筷子,琉璃製的碗盤,還有綴著黃金貼片兒的桌子椅子,都無不顯示出這裏的財大氣粗。


    田崆本人的氣質也跟這裏的風格一樣直接,絡腮胡子,環眼粗眉,膀大腰圓,虎虎生威。


    看見謝琬進來,田崆便站起來,拱手道:“謝三姑娘!”


    顧杏站出門外,餘者皆留在屋中,謝琬環視了屋裏一圈,才走到桌畔,笑道:“田舵主,久仰!”


    田崆攤手道了個請字,謝琬順勢坐下來。


    田崆帶了四個人,如謝琬一樣,留了個人在門外,門內那杜彪便就領著另外二人立在他身後。而謝琬這邊,程淵在側,霍珧與錢壯一左一右,邢珠從旁侍候,倒是比田崆還多出幾分氣勢來。


    田崆道:“三姑娘遠道而來,今日這頓飯,理當我田某來請,還請三姑娘務必賞我這個麵子。”


    謝琬略凝神,笑道:“既然田舵主有此美意,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田崆亦哈哈笑道:“早聽說清河謝府詩禮傳家,是河間府有名的望族。如今貴府當家人謝榮謝大人成了太子殿下身邊股肱,二爺日前又桂榜高中,原料我這粗人在三姑娘麵前定要裝模作樣一番,不料三姑娘竟是個爽快之人!”


    謝琬笑了笑,卻說道:“看來,田舵主已經知道我的來曆了。”


    寧大乙當初帶著羅矩錢壯前來碼頭尋找田崆之時,因為不欲人知,所以她交代過不要透露她的身份。如今田崆看似一番客套之語,言語之間卻將她的背景交代了個透,可見這兩日他是對她做過一番調查的。而結合方才他這樣一番反常的舉動,更顯得今日田崆的熱情透著不簡單了。


    她略略側眼往旁邊看了眼,錢壯等人便不動聲色地上前了些,分成兩邊站在她左右。


    田崆見狀,倒是也不動聲色,說道:“姑娘一語中的,果然聰慧過人。”


    謝琬道:“田舵主可是這滄州地界的頭號人物,放在天下也是有名的英雄,謝琬想做點小買賣賺點脂粉錢,也還得靠田舵主賞麵通融。今日這頓飯,看來還得由謝琬來請。”


    “三姑娘莫非當田某惺惺作態麽?”田崆眼裏忽然湧起些嘲諷,“田某原當三姑娘幼年持家,幾年之內便能將擴展到如今這麽大的產業,定是個通達爽快之人,卻不料我還是看錯人了!不過一頓飯錢而已,三姑娘竟如此扭涅婆媽!”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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