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榮出了季府,顧若明從季振元書房屏風後出來。


    “恩師,您真的就這麽輕饒了謝榮?”他繞到季振元書案前,說道。


    季振元看了眼他,說道:“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樣?”


    顧若明無語。


    謝葳翌日一早便悄無聲息地出了京城,謝琬收到消息的時候剛剛用過早飯。她對此有著片刻的默語,謝榮會把謝葳送出京她並不意外,可是為什麽謝棋反而會留下來呢?


    “聽說是謝榮因為這件事把錯責都推到了謝棋頭上,再也不許謝棋留在謝葳身邊,而謝葳又必須離開京城一段時間以淡出人們視線,因此,謝榮就隻好把謝棋留下來了。而且這樣也便於看管她。”錢壯這般說道。


    雖然聽起來合情合理,可是對於謝棋那樣的人,謝榮居然會同意留在身邊,還是讓謝琬感到困惑。按理說,這一切都是謝棋弄出來的,如今被弄毀了名聲,謝榮應該恨不得殺了她,不是嗎?


    “那謝榮就這麽把謝葳送去那邊,也沒說對他有什麽安排?”謝榮雖然不見得會把兒女放在權欲之前,可他終究也不是那種能夠任其自生自滅的父親,謝葳這一去清河,他肯定會有番打算的。


    錢壯道:“這層因為並不能進府打聽,所以並不清楚。不過黃氏自從李夫人這番鬧過之後,倒是與謝榮又和好了,而且也沒怎麽再為謝葳的婚事操心的樣子,猜測應該也是謝榮有了什麽安排。”


    黃氏都不為謝葳的婚事操心了,難道是謝榮對謝葳的婚事有了安排?謝葳都十八歲了,再拖下去也對謝榮不利,這次被大鬧過後,謝葳在京師已然臭名昭著,謝榮該不會是想為她在清河覓親吧?


    細想又不太可能,謝葳嫁去清河,那還不如去南直隸那邊尋個官戶人家嫁了。以謝榮如今的地位,為她在那邊謀門親事還是不難的。他之所以不這麽做,肯定是舍不得謝葳遠離,也或許是心存愧疚。而不願再將她扔去那麽遠的地方。


    那謝葳的歸宿應該還是會在京師。


    名聲壞了又要嫁在京師——那就隻有像前世那樣,挑個寒門士子嫁了!


    謝琬想到這裏,心裏竟是一派通透起來。謝榮如今管著半個刑部,手下多少等著往上爬的年輕士子?從中挑個拔尖的出來作為女婿,然後仔細培養著,來日也不見得比世家子弟落後許多。而謝葳去了清河,到時若在清河發嫁甚至,便不會怎麽驚動京師的人,這事的影響力自可降到最低。


    謝榮這番算計,不可謂不周全。


    她拿起書案上一支筆把玩著。忽然又道:“去查查邢部下頭有多少未婚的寒門仕子,名單和背景資料都放到我這兒來。”


    “是。”錢壯點頭。然後又道:“姑娘,小的還打聽來一件事。聽說謝榮經過這次的事之後,為怕再有類似的人上門騷擾,最近正在準備招護院。您看。咱們是不是也可以放兩個人進去?如此一來,有很多事就可以主動獲知了。”


    謝琬抬起頭,謝榮要請護院?


    她笑起來。真是交手越多機會越多,她還正愁沒法兒知道四葉胡同內部情況,謝榮自動要請人,這可真是把機會送到她麵前來了。人手她這邊倒不著急,護院裏抽兩個過去。或是索性讓錢壯上哪兒找兩個人過來,都不成問題,不過謝榮那人也不是好糊弄的,該怎麽樣把這事做得自然才是要緊。


    “你有什麽主意?”她問錢壯。


    錢壯嘿嘿道:“這種事交給小的就成了,姑娘嬌貴,不勞您過問。總之小的把事辦成就是了。”


    謝琬知道他們混江湖的自有些不可說的勾當,聽他這麽說,也就由他去了。錢壯跟在她身邊多年,初時或許還有些江湖習氣,後來跟著程淵走動得多。卻也漸漸沉穩了,他辦事她還是放心的。


    這裏卻還有王氏正待處理。


    謝琬可不想替謝榮來贍養老母,既然此來他們的陰謀也挑破了,王氏就也該走了。雖然說她不怕她出什麽夭蛾子,可是看著這麽個人呆在眼前也怪惡心的。這宅子裏住的都是幹淨人,可不能讓她給帶累髒了。


    她叫來玉雪:“去通知四葉胡同,就說老太太指名要棋姑娘侍疾,請他們派人來接。”


    玉雪這裏把話傳了下去,碧落軒那邊自有人把這事告訴了王氏。


    王氏在這邊住了些日子,雖說不能下地,可府裏吃的用的卻什麽都沒虧她,她漸漸也就不那麽抗拒留下來了。


    她也是會算計的,你想想,就算她替謝榮辦成了事被接回四葉胡同去,謝榮也不見得會對她這個母親畢恭畢敬,何況眼下這事還弄砸了,連謝葳都已經回了清河,謝榮在季閣老跟前也討不著什麽好,她就算能回四葉胡同去,又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首先黃氏隻怕就能撕了她。


    所以這幾日她反倒老實了,不嚷不吵,隻求著能哄得謝琬能消了這口氣兒,容她留下來。


    眼下突然聽說她讓人去四葉胡同通知人來接,她心下就著了慌了!


    “我有傷在身,大夫都說了不能下地,萬一有了閃失,你們吃罪得起嗎?!”她拍著床板大叫,“去把大奶奶給我叫過來!她過門才多久?就是這樣對待我這個老太太的嗎?”


    丫鬟們都是從清河過來的,院子裏連一個謝琅他們的人都沒有,碧落軒獨自成院,後頭還緊靠著西花園,四葉胡同哪有這樣的地方給她們住?最近在此處呆得舒服,也都不願回去了,因而聽見王氏發飆,便一陣風地跑到正院裏去回秋月。


    秋月聽見這話肺都要氣炸了,但她知道這裏沒她置喙的餘地,便就進屋去稟了洪連珠。


    “這是哪門子的老太太?別說天底下沒有讓分了家的孫兒贍養繼祖母的理兒,就是有,也沒有她這麽無賴的!依我說奶奶別管了,還是去讓姑娘去處理為是!”


    “閉嘴!”洪連珠猛地沉下臉,手上一碗茶拍在幾案上:“你把姑娘當什麽人了?又把我當什麽人了?合著我嫁到這裏,麻煩事兒全讓姑娘頂著,我就躲在一旁當我的涼快大奶奶?——罰餓三頓,好好反省!青黛隨我去碧落軒!”


    洪連珠甩帕子出了門,帶著青黛往碧落軒去。


    進了門,王氏哭天喊地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洪連珠在門下頓了頓,走進去。


    “……我知道你們成心要弄死我,你們想要我死就明說好了,用不著這麽偷偷摸摸地!我告訴你們,我就是死了也是你們逼死的!”


    “老太太,大奶奶來了!”


    丫鬟走過去勸說道。


    王氏抬眼看向門口,隻見洪連珠果然進了來,但見她身邊隻有個丫鬟,膽子又壯起來了,仗著旁邊有丫鬟,身子說話便往前撲,丫鬟們連忙將她扶住了,一麵又喊嚷道:“老太太!您還有傷在身,可千萬仔細著身子骨啊!萬一再出個毛病,可又怎麽得了!”


    洪連珠見狀,明知道王氏與丫鬟們合夥唱戲,卻也無可奈何。這王氏明擺著就是賴著不肯走,這萬一再弄出點傷來,一來更可以留下不走了,二來說不定還會倒栽到她頭上,原先光聽謝琅他們說這王氏有多惡心還不怎麽覺得,眼下親眼見著,才算是相信了。


    “青黛,快讓人去請李大夫過來!”


    王氏聞言,抬頭看了眼她,又指著她怒罵道:“好你個洪氏!眼見著祖母癱在**動不了,也不過來扶一扶!謝琅怎麽娶了你這樣冷血的媳婦兒?回頭我倒要去問問那靳夫人,究竟是怎麽做的這個媒!你這樣不孝不賢,能給謝琅持好這個家麽?”


    洪連珠心下氣歸氣,卻也還是知道不能上她的當,人站在門內壓根就不過去,不讓她栽得了贓。


    這裏謝琬正跟齊如繡一道做針線,準備下個月齊如錚成親時送床百子被,吳媽媽忽然進來:“姑娘,四葉胡同那邊說,他們沒有人手派過來,還說姑娘若是實在不願意留下老太太來,就請府裏派個車送回去呢。”


    “送回去?”


    謝琬放下手頭針線。


    哪裏是什麽沒有人手,分明就是推托責任,到時候這邊把人送過去了,回頭那邊又說出了什麽事,豈不全成了她的責任?


    她冷了笑,站起來:“再讓人去送信,就說老太太死了。收屍的時間總有吧?”


    吳媽媽微頓,隨即就下去了。


    黃氏這邊又聽到楓樹胡同來傳話說王氏死了,頓時也不覺驚跳起來!


    雖然第一反應是不可能,可是細想之下王氏那樣作死的人,真跟謝琬硬碰硬鬧出事來也不是全不可能,那麽眼下不管是真還是假都得過去一趟了。於是連忙吩咐備車,要立即過楓樹胡同瞧個究竟。


    戚嬤嬤忙說道:“太太何必心急?我看這事多半是假的,您要是一過去,先前的話不就穿幫了嗎?”


    黃氏道:“可我終歸是兒媳婦,如今老爺不在家,既然這樣的消息傳來,我豈有不管不顧之理?”


    戚嬤嬤歎道:“太太真是急糊塗了。您先前既推說無暇過去,這會子隻消也稱病便是了,隻要派個人去過瞧瞧真偽不就成了嗎?如果是真的,那咱們立即通知老爺一塊過去,如果是假的,那自然不必理會了。”


    黃氏一想也對,於是道:“那派誰去合適?”


    戚嬤嬤指了指西跨院:“那邊不就有個現成的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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