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永這裏與榮恩伯在宮門外道了別,直奔魏府。


    謝榮等人出了宮,卻少不了跟著季振元去季府得番訓斥,采薇因著替謝榮出麵,季振元也讓她同上了車回府。顧若明則在半路就讓他揮退了回去。


    這裏幾個人到了季府,季振元吩咐下人把采薇帶下去歇息,把郭興謝榮二人叫到了書房。


    “你們真是膽大包天!”他負手走到二人麵前,掄起掌來把依然服飾淩亂的郭興扇了兩個耳光,而後打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來:“可知這動轍便是關乎前途命運的大事!那靳永分明就是有備而來,你們在被人虎視眈眈的當口竟然還敢這樣任意妄為?!而你,自然犯賤還不夠,竟然還敢拖著別人下水!”


    郭興被扇得後退了幾步,卻是半個字也不敢吐。


    謝榮雖然未曾被打,但身子卻也深深躬了下去。


    “那女子不能留了,來人!”季振元高呼,等人進來,他斬釘截鐵道:“弄點砒霜,給她服下去!”


    謝榮驀地把頭抬起來,但是也隻有半刻,他就又把頭垂了下去。


    雖然這件事是再也瞞不住,但是采薇這樣出麵替他說情,難保放出去後將來不被人反過來利用。為了根除後患,季振元這樣做是沒錯的。


    “閣老!閣老!宮裏有人來,命微平接旨!”


    左必之這時又忽匆匆進來稟道。


    季振元三人同時頓住,這個時候來旨意,任誰都覺得不是什麽祥兆,但是這可不是可以輕怠的事情,季振元示意謝榮一道出去。


    到了二門下,果然乾清宮的大太監張珍與東宮大太監崔福同時站在門下。


    能讓兩位大太監同時出動的旨意,自然是重之又重的。


    “吏部右侍郎謝榮接旨!”


    謝榮上前跪下,崔福宣旨道:“太子殿下獲皇上恩準,特此下旨:謝榮潔身自愛,品性高潔,然采薇情義可嘉,令寡也為之動容。故,今特將娼女采薇賜回良籍,並賜與謝榮為妾,著好生待之。欽此!”


    謝榮石化在地。


    而季振元也頓時僵在那裏。


    太子將采薇賜給謝榮為妾……這是什麽意思?


    “謝榮快快接旨!”


    崔福催道,


    謝榮伏地叩首,伸手接旨。


    不管是什麽意思,既是獲了聖上恩準的旨意,那是必接不可了。


    “季閣老,采薇呢?”張珍問。


    季振元忙道:“方才出了宮便分了道,這會兒並不知上哪兒了。”他給左必之使了個眼色。


    “既然這樣,”崔福陪了個笑臉,說道:“那還得煩請季閣老派人去找找,太子殿下有旨,采薇如今可已經是聖賜下來的妾侍,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謝大人到時少不了又要背個黑鍋。”說完他朝季振元拱了拱手:“老奴言盡於此,就此告辭。”


    季振元微凜,也朝之拱了拱手。


    太監們離去,庭院再度恢複寂靜。


    季振元望著謝榮,拂袖一甩,進了書房。


    太子殿下親賜的姬妾,又有崔福額外提點,采薇自然是不能死了。


    這一夜對於謝榮他們來說,真是漫長而壓抑的一夜。


    誰也不知道太子這是什麽意思,誰也不會真正把這道賞賜當成是他對謝榮的安撫。但是這賞賜讓人推不得毀不得,除了聽憑旨意把采薇帶回府去,謝榮已別無選擇。


    可是采薇若是跟他回了府,黃氏怎麽辦?


    謝榮心裏很空洞,感覺自己好像卷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明明以為當上了侍郎,可以有一番作為,為將來入仕為鋪墊。也以為在湘園被捉之後,采薇的勇於出現是他的生機。可是當他保住了官職,獲得了輕饒,卻又被太子塞過來個采薇——


    站在季府庭園裏這一刻,他覺得命運其實還並沒有掌握在自己手裏,他所認為的現階段的成功,其實並不牢固,他整個人就被季振元和殷曜這一條線轉成的漩渦裏旋轉,甚至都沒意識到要掙紮,他還是在被人牽著鼻子走,而且是如此被動。


    天亮時分,他帶著換洗一新的怯怯的采薇踏上了回府的道路。


    很快,黃氏會知道他出去一夜未歸,回來時身邊多了個私娼館出來的妾侍。


    很快,隨著京師四處掀起的督察百官私行的風潮,滿京城的人都會知道太子殿下愛才惜才,體恤下屬,法外開恩,賞了位知己紅顏與他。


    季振元為怕留下采薇被人利用,所以下令讓人將之毒死,而太子直接讓人趕到季府來宣旨,是不是早就知道季振元會這麽做呢?


    謝榮不得而知,他隻知道進了府門,很快便要麵對前夜還與他繾綣纏綿的黃氏。他再出現在她麵前的身份,是個背著妻子在外宿ji的背信棄義的丈夫。


    黃氏已經端坐在正廳裏等候了,黎明的微光映在她臉上,使靜坐的她看起來臉色青白。


    兩個時辰前,她已經從趕回來的龐鑫嘴裏知道了真相。


    也沒有哭泣,也沒有悲傷到無法自製,隻是心裏有什麽東西砰地碎了,變成粉碎,再也拚不回原來的樣子。一件瓷器有了裂痕,粘一粘還能再用,可是再一摔,就再也不像話了。她跟謝榮之間,也從她知道他去宿ji這件事開始,無法回複原樣了。


    她想做三從四德的賢妻,可是她有她的私心。她愛謝榮,她願意為他三從四德,也願意為她強忍著屈辱去卑躬屈膝地奉迎上司內眷,還願意說服自己包容他的權欲和野心,可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對她的忠誠之上,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知道他心裏還有她,所以她願意這樣忍讓。


    可是現在他用行動告訴她,他的忠誠不在了,她的原宥成了個笑話!


    她自以為的破鏡重圓,不過是她一個人的夢想,謝榮一麵與她在閨幃癡纏,一麵卻在外與娼女對坐閑談!她不信什麽他潔身自好,常言道*子無情戲子無義,他如果真有那麽坐懷不亂,為什麽人家娼女都會自願為他請命說情!


    黃氏看著默站在她麵前的兩人,滿腦子裏都是他們在娼館廝混纏綿的樣子。


    縱使沒有肌膚之親,就不是出軌了嗎?


    “偽,君,子。”她望著他,三個字從齒縫裏冒出來。


    謝榮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麽沉沉地壓住,他想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在這樣的黃氏麵前,他覺得自己的確也很齷齪,使他不知不覺想要在她麵前把身段放得更低。


    他撲通跪下來,一個字沒說。


    “夫人。”


    采薇隨著謝榮跪下來,纖瘦的身子在晨光裏,像朵顫抖的小野花。


    黃氏目光一定緊粘在謝榮臉上,似乎壓根沒有采薇這個人。


    他嫖的人是誰有什麽要緊,重要的是他嫖了。


    她順手拿起桌上的剪刀,另一手拔下頭頂的簪子,盤在頭頂的烏發像瀑布樣泄下來。


    謝榮抬起頭,驚疑地望著她,而她在讓人措手不及之時,已拿起剪刀哢嚓一聲剪下一縷發,丟到他麵前。


    “謝榮,因為我寄情於你,所以我從來就不是寬容大度到容許丈夫有二心的女人,你我的緣分盡了,從今日起,我過我的獨木橋,你走你的陽關道,你的生死榮辱,再也與我無幹。”


    “書蕙!”


    謝榮站起來,死抓住她的手腕。


    黃氏兩眼空洞,掙開他的手,出了廳堂。長長的裙裾拂過他的腳背,帶過一絲輕微的觸感,但是落到心裏,卻像刀割一樣痛到讓人窒息。


    晨曦在天邊露出來了,冬月的晨風撩起院裏一地落葉,天亮了,有些東西卻永遠沉了。


    謝琬撐著腮在案後聽完虞三虎的稟報,沉默了良久,最終也不由歎了口氣。


    謝榮在娼館居然坐懷不亂的事,讓她也很意外,但更讓她意外的,顯然也是采薇出麵替他求情那段。


    她不知道該說欣賞謝榮的自律,還是敬佩采薇的勇敢。總而言之與謝榮互鬥以來,這是頭一次讓她心生感慨。謝榮在季振元如此得寵,果然不是沒道理的,雖然他明知官員宿ji是知法犯法,可是說到底,如果沒有時刻盯著他的她和顧若明,他並不一定會落得這般境地。


    而即使知道宿ji之事在官員之中普遍盛行,他也還是能保持頭腦清醒不與郭興隨波逐流,也算難得。如果不是這樣,季振元就是想在皇上麵前保他也無從保起,這件事,終究還是他的克己救了他一把。


    這樣一來,顯然很多事就不能等閑待之了。


    不過,太子最後把采薇賜了給謝榮,這舉動又十分耐人尋味。


    君主們為了表彰或者安撫臣工,賜與姬妾也是常有的事。謝榮是東宮侍講出身,又做過東宮輔臣,他這次吃了悶虧,出於事後安慰,太子賞個妾侍安撫安撫他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可是偏偏賞的是為他求過情的娼女采薇,這就讓人很不解了。


    采薇經過這件事,讓包括謝琬在內的許多人都知道她對謝榮情義非常。


    這樣一來,勢必會有人借機利用他來對謝榮做點什麽,這種情況下,如果是謝琬,肯定會先要了她的命以絕後患。可是太子卻反而把她賜了給他,還交待好生待之——如果說謝榮真的很得太子的心,讓太子十分信任,那麽,這樣一來豈不令得他左右為難了麽?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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