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城裏這一整日都處在紛擾和喧鬧裏,四處雞飛狗跳,鬼哭狼嚎。漕運一案因著季振元的罪名坐實,連帶著許多人被拔出來,這是繼前年宿ji一案大批官員落馬後的官場又一次大規模掃蕩,據齊嵩打聽來的消息,粗步估算約有二三十人涉案,如何定罪暫且不論,起碼這次朝堂又要經曆一次大清洗了。


    所有人與案犯官皆押入大理寺天牢待審,這幾日魏彬等人忙得團團轉,殷昱也被臨時委派了率軍圍住大理寺的任務,以防人劫獄。


    季振元被獨立安置在辟出來的牢獄,而季府裏其餘人則分男女關了起來。季振元是揭開七先生真麵目的唯一線索,護國公派了霍世聰親自率兵看押。


    城裏的氣氛有著前所未有的肅穆,即使是老百姓,也隱約覺得背後藏著什麽樣的大案子,茶樓酒肆裏清靜了,寧家商號裏的生意裏差了好些,於是寧大乙最近往榴子胡同跑得也勤了些。寧大乙如今接手了寧老爺子,成為了家族裏的掌門人,身邊新增了好幾個護衛,出行也是前呼後擁的了。


    由太子和魏彬為首在大理寺坐鎮了幾日,被提審過四次的季振元一直也沒有鬆口把七先生供出來,本朝雖沒有刑不上士大夫的律例,可是季振元終究老矣,如若動刑隻怕禁不住幾下便要送命,魏彬沒辦法,與太子商議請經驗豐富的竇謹出來主審。


    竇謹出來主審的第一日,季振元冷笑了幾聲,無論竇謹問他什麽,他都隻字不言,而接下來幾日又是如此,竇謹也弄得焦頭爛額,完全沒有主意。


    這日審完無果之後,太子眉頭也擰得鬆不開了,此案已然拖得夠久,再拖下去唯恐消磨了士氣,也弄得民心惶惶,再者六部多地缺人當差,若不快些定罪,極可能延誤政事。於是這日便下令先審季振元以下的從犯,判完之後該降職的降職,該發配的發配,先把六部該補上的缺補上再說。


    要審當然得從謝榮先且審起。


    謝榮入獄之後,四葉胡同也亂成了一團,下月便要回鄉應試的謝芸不得不放下學業四處奔走,張氏也通過娘家不停地尋找人脈替謝榮走門路求情,謝葳也回來了,卻是責備黃氏這個時候還能在佛堂禮佛,而不想辦法營救丈夫,被黃氏一巴掌打了出來。


    謝芸夫婦終日徒勞,終於也有了淒惶之感。


    莫說這麽大的案子沒有人有這個本事替他求情,就是有,也絕不會是謝榮這邊邊,如今除了魏彬和護國公他們,朝堂之中誰還在皇帝麵前說得上話?


    謝琬聽說後,對此也默了半晌,錢壯問她:“太太,要不要把咱們手上關於謝榮謀殺謝棋的證據拿出去?”


    謝琬沉思良久,搖搖頭。


    她不知道這次太子會怎麽判謝榮,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謝榮的政治**度肯定比她強,對皇帝也肯定比她更了解,他既然能夠主動進宮去見皇帝,這說明他心裏是有著極大把握的。在皇帝瞞著滿朝文武與殷昱唱了那出發配的戲之後,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光從表麵去猜度皇帝的心思了。


    謝榮被皇帝打入了大牢,不一定就真的不再給他任何機會。如今皇帝還在位,如果他有心放謝榮一馬,那她手上這些證據扔出去也隻是打了水漂。謝榮的命運,已被他提前交給了皇帝一人裁奪,如今誰也插不上手了。


    晚上殷昱回來,她問他道:“謝榮審得怎麽樣了?”


    殷昱牽著她進屋,說道:“知道你牽掛這個,所以特地趕回來。謝榮的罪證都是現成的,但是因為他確實也有證據證明他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參了漕運貪賄,所以死罪是免了,按律當將官職一擼當底,發配充軍。”


    謝琬皺起眉。


    他傾身道:“是不是不滿意?”


    “倒也不是。”她抬起頭來,“隻是他這個人擁有不死鳥的本性,沒到最後那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就此定案。”如果謝榮被一擼到底,她倒也因此了了心願,可關鍵是,他真有這麽容易被壓下去嗎?


    殷昱點點頭。


    “對了,”謝琬看著他,“你知不知道謝榮那日進宮跟皇上談的什麽條件?皇上有沒有可能回心轉意?”這才是她關心的,她想不出來謝榮會以什麽為條件跟皇帝談判,他不是季振元,又不知道七先生的真身份,這個時候他有什麽可賣給皇帝的?


    殷昱也不知道。


    “當日殿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據說連張珍都站在門外,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他搖搖頭,“不過我也有跟你一樣的感覺,謝榮不會讓自己倒的這麽狼狽,可如今即使把他的罪定了下來,我們也毫無辦法可想,因為完全不知道他拿什麽跟皇上做的交涉。”


    皇帝這兩年給他的感覺越來越不同從前,在他被廢之前,他是合格的君主,慈祥的祖父,可是自從出了殷昊這件事,他開始變得反常。首先,他能夠保他卻不曾保他,誠然,這案子未澄清之前他也無怨無悔。可是站在皇帝的角度,他真的盡過一個祖父的力了嗎?


    後來,今年太廟他又突然不再宣召他進宮,他自然已不稀罕,可是前後截然不同的態度也能說明些問題,皇帝是漸漸在放棄他,他在放棄他,那麽是在說明他心目中的太孫已有人選了麽?


    做個英明的有功績於世的君主是他曾經的理想,可理想的重點在於有成就,有功績,他並不是非得以繼承皇位的方式來實現,可是他能不能爭取回來是一回事,在爭取的過程中被自己的皇祖父放棄又是一回事。


    他如今越來越覺得,皇帝也許並不曾真的那麽希望他來做下任太子,從他曾經以太孫的角度學習和分析過那麽多馭下的案例來說,皇帝如果真有這個想法,那麽他顧慮的地方,極有可能就是霍家。


    霍家曆經數代榮寵不衰,這固然說明天家念舊,但同時也說明霍家自己本身根基優良。皇帝擔心他若為帝,霍家權勢會因此失控,危脅皇威。


    皇帝的擔憂看上去很有道理,可是,他難道就是傻子,會乖乖地由人擺布麽?他這麽多年的謀略是白學的麽?就因為權大勢大手擁兵權的霍家是他母親的娘家,他就活該把本屬於他的太孫之位拱手讓人?既然如此,當初他又何必讓霍家的女兒嫁入東宮?


    想到這裏,他唇角不免挑起些冷意。


    謝琬抬頭道:“怎麽了?”


    他抱著她的肚子,說道:“沒什麽,就是覺得皇上玩權術玩得有點走火入魔。”


    謝琬手一頓,笑道:“暗地裏腹誹皇上,如此可大不敬。”


    殷昱在她手背上吻了口,擁著她道:“誰人背後沒人說?若我是皇帝,便廣開言論,隨便人怎麽說。”


    謝琬這次是全身都頓住了。


    謝榮的卷宗此刻擺在禦案上,皇帝盯著它,麵上看不出喜怒。


    隻要他看過後蓋上璽印,謝榮這罪就真正定了下來。謝榮是有罪,而且罪不可恕,可是,他又確實是個人才。這些年刑部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他又擅察心思,比如這次,他居然看出來他並不想讓殷昱當太孫,旁人即使是知道,也不敢說,而他卻以豁出去的心態把他當成籌碼遞到了他跟前。


    論起他跟季振元所犯下的那些罪,他是真覺他死有餘辜,可是正如他所說,季振元倒台後,朝中還有誰能與霍家抗衡呢?謝榮推舉他自己。他是有這個能力的,他沉得住氣,又擅於審時度勢,隻要有機會,有平台,不會比季振元表現差。


    謝榮最大的弱點在於欲*望太強,隻要牢牢抓住了這點,他不怕他不受控製。


    誠然這麽想的話,饒恕謝榮理由充分,可是事情也經不起深思,他隻要一想到他幾次三務地傷害殷昱,便又覺得一腔的火噌噌往外冒,他雖然不想讓殷昱當太孫,卻從來沒想過要他的性命,否則,他又何須等到今日?


    他終究是他的孫子,是他的血脈傳承,他對他跟對待太子的感情沒有太大區別。可謝榮居然敢動他的孫兒,而且還敢下手殺害他!他這是沒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衝著這個,他決不能饒恕他。


    他把這卷宗扔到張珍腳跟前,“上璽!”


    張珍在一旁默立了半日,這時見他突然下定決心,便彎腰便卷宗撿起來。卻不退下,而是緩步走到禦案前,說道:“皇上,謝榮這一發配,到了太子手上,則必死無疑。謝榮若死了,朝堂就是霍達的天下了。”


    “朕知道。”皇帝吐了口氣,“可你讓朕怎能忘卻他們圖謀暗殺昱兒的事實?”且不說他有多看重殷昱,隻說如果這次饒了他,往後殷家在天下人眼裏還有什麽尊嚴可在?豈非誰都可以向天家下手,誰都可以藐視皇威?


    張珍看他盛怒的樣子,默了默,再道:“皇上心疼公子,那麽,就不心疼惠安太子了麽?”


    皇帝一震,驀地抬起眼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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