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葳回到廣恩伯府,直接進了丹華院。


    自從往郡王府回來,她就不願再看這府裏一眼。曾家蕭條了已經不止一兩代,雖然還是勳貴府的規製,可是門牆已經多年沒大修了,廡廊下朱漆有的地方都開始剝落,後園子也幾十年如一日是那幾棵花木。湖裏原先也養著幾對天鵝,如今也早就隻剩下兩隻,如野鴨一般的了。


    養府是要錢的,如今勳貴們的祿田早就被收了回,光靠那點俸祿過活,如何支撐得起這排場?


    越是對比越發顯得寒酸。謝葳不是非要跟謝琬比個高低不可,可是這種落差實在太大,就是讓人無法接受。


    “奶奶,東邊奶奶請您過去。”


    丫鬟進來稟道。府裏把住在東邊的任如畫稱作東邊奶奶,謝葳聽說任如畫請她,理也沒理,對鏡卸起妝來。丫鬟默了默,便也就出去了。


    這裏才把妝卸完,任如畫就與曾密一道進來了。


    任如畫兩腳才踏進門便問:“去過安穆王府了?跟王妃談得怎麽樣?”


    謝葳本想劈頭把她堵回去,可是看到她那咄咄逼人的樣子,心念一轉又改了主意。她先走過來沏了杯茶給曾密,然後給自己也沏了一杯,坐下來,說道:“我們有什麽談不好的。不過她也說了,你是曾家的原配三奶奶,你不去卻讓我去,可見沒誠意。”


    任如畫見她獨獨不倒自己的茶,也不讓她坐,臉上早已掛不住,便就咬住她話尾說道:“她要什麽誠意?是不是在她麵前挑唆什麽了?”


    謝葳斜挑起眉眼來,“你不敢去見她,不想跟她低聲下氣,這是明擺著的事,用得著我挑撥麽?人家說你慫,你還真慫,不是老惦記著人家傷害過任雋嗎?讓任家落得沒臉沒皮嗎?現在人就擺在眼前,你怎麽不敢去?要是我,就上去扇她兩個耳光再說!”


    任如畫氣得牙癢癢,雖然聽出來謝葳這話有激將之意,卻還是因為被當眾挑開了瘡疤而感到羞憤,她指著謝葳,瞪著曾密道:“她這是什麽話?眼裏還有我這個原配夫人嗎?爺你居然也不管管?”


    曾密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對這樣的爭吵已經十分習慣了,一邊是與他相濡以沫的發妻,一邊是他心生喜歡的平妻,他誰也不可能指責,於是仍舊平靜而緩慢地道:“好了,不要吵了。你比她大,就讓讓她吧。”


    任如畫一聽這話更氣了,這明擺著就是偏心謝葳,可這寵妾滅妻的話她還真說不出來!人家是平妻不是妾,有這規矩在,她能拿她有什麽法子?


    她沉沉地哼了聲,拂袖出了門。


    曾密哎了一聲,站起來,回頭看了眼謝葳,到底還是回身坐下,說道:“安穆王妃真說讓如畫過去?”


    謝葳騰地站起來,沉臉進了裏屋。


    任如畫回了房,一屁股坐在軟榻上,心裏便跟除夕夜裏灶膛裏燒起的柴火似的,呼呼地往上躥。


    她知道謝葳是故意激她,可是也還是覺得憋屈,她不了解謝琬,可是從她這些年行事來看,指不定她真會覺得她慫,覺得任家慫,任雋當初怎麽就瞎了眼,會栽在這麽一家人手上呢?他們姓謝的沒一個好東西!本以為謝琬來了京師後彼此也就再沒關係了,沒想到謝葳居然又來跟她搶起了地盤!


    屋裏養的波斯貓蹲在榻下繡墩上喵喵地叫,她抬腳一踢,繡墩兒翻了,貓兒也箭一般掠到了門檻。


    丫鬟慌忙走進來,看了眼榻上氣得臉都扭曲的她,默默地把繡墩兒扶起,又倒了杯茶過來。


    看見這茶碗,任如畫又不免想起謝葳獨獨不沏她的茶的事來,而曾密不但不出聲,反而看到她氣出來也不跟著過來,眼眶一酸,便一揚手把茶碗打翻了,坐下抹起眼淚。


    丫鬟也有無措了,想要勸又不知從何勸起,正慌神間,門口人低喚了幾“爺”,曾密走了進來。


    任如畫背過身去,裝作沒看見。


    曾密坐下歎了口氣,說道:“我覺得她說的也對,安穆王是太子的嫡長子,將來還是很有機會當太子的,這麽要緊的關係,你明知道她們姐妹不對付,還讓她去,好在是沒壞事,若是壞了事,這後果怎麽辦?我們可就等於徹底得罪他們了!”


    任如畫憤而抬頭,“她不是平妻嗎?也是這三房的主母,她那麽想出風頭,我讓她去也有錯嗎?”


    曾密無語地道:“平妻到底還是平妻,這話是王妃說的,可見在她眼裏你也是比謝葳地位高一層的了。這是抬舉你,讓你親自去見,你怎麽反倒拿起喬來了?到底我有了差事,你們倆才有好日子過,要不然你們就是鬥翻了天,也還是這伯府裏的三奶奶!”


    這道理任如畫當然知道,可是謝葳跟她的矛盾是與切身利益相關的,她不得不爭。


    她長吐了口氣,看著屏風上的牡丹不語。


    曾密方才得了謝葳一個背影,其實並不知道謝琬是不是放過這樣的話,但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他是不會像她們女人一樣對著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糾纏不休的,對於男人來說,事業前途才最重要。


    他於是接著道:“安穆王如今在內務府任了職,赤陽公主又與魯國公家訂了親,下個月魯國公夫人過壽,我估摸著安穆王和王妃會代表太子和太子妃去的。魯國公還掌著五城兵馬司,如果能得他提攜再進五城營,那是最好不過。他們家與安穆王府成了姻親,到時候你務必記得前去拜見王妃。”


    原先任家都瞧不上的喪婦之女,如今她去見過,竟然要以拜見這樣的字眼,任如畫看著緩緩起身的曾密,咬咬牙,忍下來。


    殷昱初六才去內務府報到,這幾日也都忙著串門和待客,晚飯前他進了後院,見謝琬撐著額在那裏出神,便就負手到她身前彎了腰,覷著她道:“想什麽?”


    謝琬吐了口氣直起身子,改為單手托腮歪在迎枕上,說道:“我在想,王氏和謝榮他們那一堆對我們做過那麽多壞事,謝榮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我是不是也該知足了?”


    殷昱知道謝葳來過,聽見這話就沉吟了起來。


    謝琬本是要聽他下文的,見他不吭聲,便就說道:“你說呢?”


    殷昱道:“順其自然吧。”


    謝琬傾身過來抱住他脖子,“我也是這麽想。”


    她從來沒想過非把謝榮置於死地不可,這些年的擔心和忌憚,全是因為害怕他會像上輩子一樣幹擾到自己和哥哥的人生,所以她卯足了勁地追趕和布署,可是如今謝榮已經敗了,他們生活的重心也開始從朝臣轉移到宮闈,謝榮不再是她最大的障礙,對待這些恩怨,她也開始平靜下來。


    隻要殷昱和殷煦能平平安安,謝琅今年能夠高中進士踏入仕途,謝榮就幹擾不到她了,再等到太子順利登基,謝榮就完全沒有辦法動搖到她們,那麽即使他還在朝堂,也不是動搖不到她,她當然也犯不著再對他窮追不舍。


    所以在未來的安穩麵前,與王氏和謝榮他們的恩怨已經是其次的了。


    殷昱順勢低頭吻她的手背,揚唇道:“我發現你生了煦兒之後,心腸比從前軟多了。”


    “那當然。”她把臉貼在他背上,“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個趕盡殺絕的人。隻是命運使我在困苦麵前,不得不全副武裝起來。卸下盔甲,我也是個地道的心慈手軟的婦人。”


    殷昱輕嗯著,嗅著她指尖傳來的淡香,唇角浮出盈盈一道暖意。


    隨著殷昱去了內務府當差,謝琬時間又變得多起來了,加上開春天氣回暖,殷煦也開始坐不住,成天手指著外頭要身邊一群人領著他出去玩兒,謝琬索性就隔三差五地帶著他在相熟的各府之間串串門,或者進宮去跟太子妃和殷昭說說話。


    本來她是挺想跟洪連珠她們聚聚,可是二月一到,會試的日子就近了,知道洪連珠要照顧謝琅,便就沒去。而齊家這邊也差不多,武淮寧和齊如錚都是準備下場的,齊如繡他們自然也沒時間。倒是齊嵩夫婦時常地惦記殷煦,偶爾會在下衙的時候繞道來看看他,給他帶個小玩意兒什麽的。


    這日齊嵩下衙得早,謝琬便就跟他打聽了打聽今年春闈的事,齊嵩在禮部,除了知道今屆主考是禮部尚書段仲明與翰林院大學士翟青之外,別的竟是也什麽都不曉得。


    其實謝琬也是白關心一場,春闈會試規矩是極嚴的,不大有機會讓人走後門,而謝琅也不可能去走後門,可是因為惦記著這事,所以即使明知道關心無用也還是忍不住問問,隻要這樣心裏才覺安樂些。


    才送了齊嵩到中門樓下,門房就垂首走過來道:“竇夫人請求拜見王妃。”


    謝琬道了個請字,目送齊嵩馬車出了西府門,便站在中門樓下靜等著竇夫人車轎進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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