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琬想象著當時的場景,也有些難受。


    她問:“聽說,當時是蘭嬪照顧的惠安太子是麽?”


    德妃唔了聲,放了茶,說道:“蘭嬪是宣惠皇後的表妹,是惠安太子的姨母,也是當時除裕妃以外唯一的妃嬪,皇上當時就把孩子交給蘭嬪照顧。蘭嬪被賜死之後以跪姿葬在宣惠皇後的陵內,皇上是要她永生永生跪在宣惠皇後麵前向她請罪。”


    謝琬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這天花又非人為,孩子們體質弱性,會無意感染也是常事,如此倒顯得有些煞有介事了。”她道。


    德妃苦笑:“誰說不是?你瞧瞧這後宮裏,誰還敢輕易提到這件事?總之這就是個教訓,也給當時初進宮的我們當頭一棒,無論後宮裏誰是贏家,混得什麽樣的地步,最終還得由我們的男人來決定命運。有些人縱然死了,她還是獨占著丈夫的心,有些人縱然活著,也隻能長夜獨眠擁衾自暖。”


    “娘娘。”


    謝琬聽她這麽說,倒是有些不忍,宮裏女人的苦楚她原先不清楚,如今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三宮六院什麽的,有時候不是皇帝想要這麽做,是他身為皇帝不得不這麽做。你看皇帝當時深愛元後,卻還是納了元後的妹妹為嬪,之後又有這麽多的備選的妃子。可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在皇宮這個地方,是很難實現的。


    而作為當時的宣惠皇後,她一定也不希望身邊還有這麽多女人分享她的丈夫吧?


    德妃陷入了沉寂,謝琬也不便再問了,帶著殷煦告辭回府。


    回府之後她也像德妃一樣在房裏發著呆,直到殷昱回來她也沒挪窩。


    “怎麽了?”殷昱攬著她的腰,柔聲問。她眼裏的憂傷讓他看起來心疼極了。


    “我在想宮裏的那些妃子。”她垂下眸道,“我在想,她們真是天底下最煎熬的女人。如果有一天,你承繼了大統,當上了皇帝,後宮裏也會有許許多多的妃子,到那時候,我是會像宣惠皇後一樣的早逝,還是和蘭嬪一樣的被冤殺,又還是像德妃淑妃她們那樣從日出日落裏看青絲漸漸如雪呢?”


    她說完把頭抬起,正好對上他怔忡的雙眼。


    她也沒有等他的回答,而是起身走了出去。


    她知道這很回答,她不忍心為難他,從她選擇他的那天開始,這個可能性就一直存在,隻是這些年忙於應付各種陰謀詭計而無暇去深思考,如今隨著勝利的日子漸漸來臨,她忽然就從德妃的眼裏隱約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從麵上看,等肅清亂黨,太子登基,殷昱無一例外地會被封太子,而她也會成為太子妃。跟相愛的人開始著幸福安穩的生活,然後又得到了無數人豔羨的至高身份,這會是一個完美的結局。


    可是在這之後呢?她習慣於將目光放長遠,她想知道在鬥爭結束之後,迎接她的又會是怎麽樣一個局麵,是與隨著他的身份增高而出現的各種各樣的女子,再次開始無休止的宮鬥,與她們爭寵,爭地位,一直鬥到瞑目那刻麽?


    那樣未免太累了。


    她的前路,竟然因著他的目標漸進而又有了層陰雲。


    廡廊下,一串急急的腳步從後頭趕過來,從後一把抱緊她的腰,聲音在耳邊堅定地道:“相信我!”然後鬆開,走遠了。


    謝琬回頭看過去,隻剩一簾暮色。


    接下來的日子,謝琬繼續在宮裏走動。


    殷昭開始張羅起了她的千金醫館,就設在北橋菜市口處,因為那地頭才是平民女子們會去的地方。當然她並沒掛出赤陽公主以及魯國公世子夫人的名號,因為怕把人嚇跑了。她在那裏坐鎮了幾日,等看著人客漸漸多起來,便就也陪著謝琬進宮走動。


    謝琬目的在問出惠安太子當年死亡的來龍去脈,而德妃這裏因為已經被撬開了嘴,所以還是緊跟著追下去。


    而朝堂這邊,殷昱猜測的還是沒錯,皇帝單獨叫他進殿說話,似乎真是做給人看的,消息傳出來後,鄭側妃就緊張得不行了,鄭王才剛遞了折子上去,皇帝就叫殷昱單獨說話,這是在告訴他們殷曜沒希望了麽?


    不成,她努力了這麽久,怎麽可以就這麽白白放棄?隻要有一絲機會,她就還要爭取的!


    “去請王爺進宮!”


    她揮手讓太監下去,心煩意亂地在榻上坐下來。


    殷曜正在永福宮。


    因為張珍失蹤的事,殷曜這些日子也在宮裏帶兵搜查,忙得腳不沾地兒。他鞭屍謝榮那事兒本來沒人捅到太子跟前去,可是沒想到早上因為跟羽林軍參將拌了幾句嘴,於是被人把這事給捅了出來,這會兒,太子正在訓斥他。


    “你真是把聖賢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裏去了,謝榮是逆賊,自有朝廷處置問罪,你有什麽資格侮辱他的後身?你這丟的不是你的臉,你丟的是本宮的臉,是整個殷氏家族的臉!你皇嫂打你的那ji巴掌還是輕了,——來人!再替本宮給他掌嘴二十下!”


    崔福立即帶了人上前行罰。


    殷曜滿心裏委屈,一麵求饒一麵哀呼,可是崔福也不知哪找來的這倆太監,下手能把人打個死去活來。而太子也夠心狠,愣是打完了二十下才讓人把他鬆開。


    他是個王爺哎,居然一點麵子也不給他留?等著吧,回頭他會讓他們好看的!


    “還瞪什麽瞪?還不滾出去!”


    太子衝他吼道。


    他這一吼,頓覺心口又有不適。他發誓作為父親,最初一開始絕沒有過想偏心誰的想法,三個兒子都是他的骨肉,雖然與太子妃感情深厚,是打小的情份,可是這也不妨礙最初的時候他給予另兩個孩子同樣的關愛。


    可是後來時間長了,不知道是他們母親教育方法不同導致的差異,還是他們本身的資質不同,殷昱的聰明懂事,好學上進,跟殷曜的不學無術和殷昌的遲鈍呆板比起來,還是漸漸在他心裏占據了更多的位置。


    至少,殷昱不會闖這些禍,做這些沒腦子的事情讓他憂心丟臉,他會替他分憂解勞,讓他驕傲,於是長此以往,對比也就愈加明顯。


    他就不明白,殷曜為什麽就不能學學殷昱,變得上進些呢?即使他得不到皇位,將來做個德高望重的賢王,輔佐自己的哥哥不也很好麽?就像祈王和楚王,他們雖然恭獻不大,但是至少是維護家族的,哪像他,隻恨不得時時給宗室臉上抹黑!


    “去翰林院找學士馬誌府,讓他找個可靠的人去溫禧王府任長史!”


    謝芸被處斬之後,溫禧王府長史之位就一直懸著,派個人過去雖然不見得會規勸好殷曜,但至少有什麽事他們可以提前來知會於他。


    殷曜出了永福宮大門就遇到了前來請人的朱睢宮太監,二十個巴掌打得他渾身上下都在冒火,見著太監往他臉上瞅,他抬起腳便往他當胸一踹,太監一個後仰,便跌了個四腳朝天。


    殷曜擊掌大笑起來。走上前再往他腹部補了一腳,才又大搖大擺往朱睢宮去。


    鄭側妃聽說太子在責罰殷曜,正擔著心,準備親自過去瞧瞧,才走到門口便見殷曜大步走了進來,一張臉被打得又紅又腫,輪廊都足足比平日擴了一圈,頓時就拉著他進來坐下,拍大腿道:“太子殿下竟然下得這般狠手?他到底還當不當你是他的親生兒子?!——還不快去拿藥來?”


    藥拿來了,鄭側妃一麵替他上著藥,一麵咬著牙道:“這姓謝的都沒一個好東西!這謝榮死了,也該輪到謝琬了!”


    殷曜擠眉弄眼的任她上藥,一麵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我不是讓你找個機會治治她,你又不肯!”


    “她如今天天跟德妃她們呆一起,我上哪兒找機會去?”


    說起這個鄭側妃也感到十分懊惱,沒想到謝琬居然跟後宮裏的妃嬪們打得這麽火熱了,她進宮十幾年,她們可連正眼都沒瞧過她!想起自己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她心裏渴望殷曜拿到太孫之位的心情又更加迫切了。


    “我找你來是有事跟你說,”她把手上的藥瓶放下,沉臉道:“這亂黨是要清的,可也不能讓殷昱一個人出盡了這風頭去!如果到後來他成了大功臣,又哪裏還會有你的半點好處?你這就跟皇上去請示請示,讓他把你弄到殷昱身邊去,到時亂黨剿完了,不也你一份功勞?”


    “讓我跟著他去混?”殷曜跳起來,“謝琬都敢跟我巴掌上臉了,他是我親大哥,我跟在他身邊我不得被他拍死?我不去!”


    “你敢不去?!”鄭側妃也騰地站起來,“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皇上又讓他當清剿指揮使,又是讓他進乾清宮單獨說話,這你還看不出來?皇上這是有回心轉意的意思了!這陣子因為張珍失蹤,皇上心裏十分憂慮,你在這個時候去請個差事,皇上能不高興?”


    殷曜微愣。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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