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濃。


    今夜還是月圓之夜,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並不以時空輪轉而改變。


    但月色再亮,黑暗依舊是夜間的天地主宰。


    嗒嗒嗒


    信馬由韁地緩緩走在甄府大院中,袁紹已經從之前的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可他現在的臉色還不如神情茫然時好看。而郭圖和顏良二人始終提心吊膽地跟在他身後,生怕他遇到危險或是怒氣攻心墜落馬下。


    馬蹄聲清脆,策馬轉遍整個宅院,袁紹卻始終沒有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空的,都是空的


    院子是空的,房間是空的,偌大甄府多達兩千多個房間全是空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真是幹淨利落,除了房屋和樹木花草之外,什麽都沒有留下,搬得真徹底


    噠噠噠


    袁紹騎著馬在偌大甄府宅院中足足轉悠半個時辰,幾乎跑遍了整個甄府院落,房前屋後和兩側廂房都沒落下。結果卻還是什麽都沒有,甄氏一族都走了,走的幹幹淨淨,隻留下這麽一座空蕩蕩的宅院。


    豈有此理,甄家欺我袁紹太甚


    騎馬緩慢行走在樹蔭下,袁紹臉上的神情一變再變,時而咬牙切齒,時而雙眸圓瞪,時而神情落寞,讓他白淨的臉龐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但這些情緒最終全部化作滔天怒火和無盡的恨意,以致他齜牙咧嘴,麵目猙獰,似是欲要擇人而噬一般狠厲。


    如果李利能夠看到袁紹此時的臉色,他或許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當他聽到袁熙和逢紀二人逃走時也是這般怒不可泄的表情。


    主公息怒。眼見自家主公袁紹氣得吹胡子瞪眼。怒不可泄,郭圖策馬趕到袁紹身邊,恭聲勸說道:甄家不過是區區一介商賈而已,想走就走願留則留,主公何必為這等不入流家族的去留而動怒呢


    然而,郭圖萬萬沒有想到在他的好言相勸之下,袁紹強自鎮定心神,忽然扭頭瞪著他,從牙縫裏擠出六個字:愚昧,短視。無知


    多麽簡潔的話語,僅僅六個字而已,但殺傷力極其強大。


    正是這簡潔明快的六個字,卻讓自負滿腹才華的郭圖瞬間麵紅耳赤,臉頰漲紅。隨之他扭頭看向一旁。臉紅脖子粗地急促喘息,險些一口氣接不上來。氣暈過去。


    多少年了。想他郭圖好歹也是個讀書人,十餘年潛心求學,讀書破萬卷;自認一身所學不遜於當今世上任何一個智者,胸有兵法韜略,腹有奇策良謀。


    當初袁紹圖謀冀州之時,就是他郭圖想方設法說動韓馥主動讓賢。既而將袁紹迎進鄴城,取代韓馥自領州牧,兵不血刃占據冀州。此後三年來,他盡心竭力輔佐袁紹。任勞任怨,甚至還將族弟郭嘉強行請到冀州投效在袁紹帳下。


    想到郭嘉,羞憤之中的郭圖終於有所領悟,暗自忖度道:一定是郭嘉不久前不辭而別,讓袁紹大為不悅,這口氣一直無處發泄,沒想到今天卻遷怒於我,真是無妄之災啊


    對,一定是這樣終於找到了被袁紹斥責的源頭,郭圖心裏稍稍好受一些,不似剛才那般羞憤欲絕了。


    如果袁紹真是因為郭嘉不辭而別而遷怒於他,那他郭圖也沒什麽好說的,因為這件事確實是他咎由自取,妄作小人。想當初,正是他巧借郭嘉之母為名逼迫郭嘉前來冀州投奔袁紹,卻不料郭嘉倒是乖乖就範了,但袁紹卻看不上郭嘉,對郭嘉所獻的謀略左耳進右耳出,言不聽計不從,儼然是不屑一顧。正因如此,才促使郭嘉不願繼續留在軍中,放下袁紹所賜的金銀錦帛和印綬,悄然離去。


    回想事情始末,郭圖頓感十分鬱悶,卻又無可奈何。


    郭嘉才學如何,別人不知道,但他作為郭嘉的族兄,又曾經和郭嘉一起同窗四五年,十分清楚郭嘉之才絕對堪稱驚才絕豔,乃世上不世出的絕頂謀士。就連他素來自恃才高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郭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比郭嘉確實差了那麽一截呃,不對,應該是差了一丁點。


    元則或許是袁紹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實在太重了,有些不近人情,因此他再次扭頭看著郭圖,卻看到郭圖滿臉羞紅的低著頭,怔怔失神。


    咳咳咳於是袁紹重重咳嗽幾聲,仍舊沒有好臉色地對郭圖說道:元則應該知道我袁家和甄家是世交,至少也有幾十年的交情了。以我袁家此前的顯赫地位,還有甄家這樣商賈之家的世交,難不成我袁家先祖都是傻子嗎,毫無門第之念就拿你郭元則來說,你願意和庶民平輩論交,結為世交好友嗎


    一連幾個反問之後,袁紹陰沉似水的臉色稍緩,沉聲道:所以,我剛才說你短視,絕不是無的放矢。你隻知道甄家是承襲祖上甄太保的餘蔭才勉強躋身世家之列,卻不知甄家累世經商至今已有百年之久。


    據我所知,甄家坐擁億萬家財,錢糧無數,商鋪遍及大漢各州各郡,甚至發展到大漢各州之中有一大半縣城都有甄家商鋪。毫不誇張的說,甄家若不是因為嫡係一脈男丁不旺,行事收斂低調,這個家族早已是富甲天下的大家族。正因為如此,我袁家才會和甄家交往數十年,長期互利合作,一直延續至今。


    此番我之所以讓顯奕和逢紀二人前來甄家,本意不是強行借糧,而是借機讓顯奕和甄家人認識一下,最好能與甄家結成姻親,讓甄家死心塌地支持我袁紹。沒想到,這個逆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居然把甄家生生逼走了,而他自己做了蠢事還不敢出來見我。


    這個逆子,真是氣煞我也


    說到這裏,袁紹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再次湧上腦門。致使他氣得急促喘息,臉紅脖子粗,仍是一副怒不可泄的樣子。


    眼見主公袁紹破天荒地對自己做出解釋,郭圖心中的羞憤感頓時消失殆盡,反倒有些受寵若驚。


    因為袁紹可是一個極其自負又高傲的人,很少見他大罵屬下之後還會做出解釋。通常他對屬下罵了就罵了,根本不會多說半句話,反而讓被罵之人心驚膽戰,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從此再也不會被他袁紹賞識重用。


    有鑒於此。看到袁紹又生氣發火了,郭圖連忙勸解道:主公息怒,千萬別氣壞了身體。二公子畢竟年少,一時無法領悟主公的良苦用心,此乃無心之失。並非有意為之。


    何況主公膝下還有兩位公子呢。大公子袁譚像極了主公,行事果斷。精通兵法戰事。稍加曆練之後,將來必成大器


    說話之中,郭圖瞥見袁紹眼神中似有驚疑之色,連忙說道:三公子袁尚也很不錯,自幼聰慧過人,文武雙全。雖然年少卻見識不凡,假以時日亦是棟梁之才。主公後繼有人,可喜可賀呀


    聽到郭圖如此稱讚自己的幼子袁尚,袁紹臉上的怒色稍緩。顯然心裏十分受用。


    隨即他輕歎一口氣,滿臉惋惜地說道:哎如今天下大亂,群雄四起,諸侯割據,再好的家世也無濟於事,唯有不斷壯大自身實力才是關鍵。我袁家累世公侯,聲譽之盛,除了皇家劉氏宗族之外,天下間無人能及。但是,亂世之中僅憑門第昌盛是不夠的,甚至沒什麽大用。


    姑且不說兗州曹操和徐州陶謙等人,就拿西涼李文昌來說吧。此子不過是一介庶民之子,頂多算個良家子,出身低賤,卻窮兵黷武好戰成性,如此卑賤之人居然膽敢竊取國之神器,與其叔李傕沆瀣一氣,挾天子以令諸侯,倒行逆施,為禍天下。似這等宵小之徒,眼下竟然也敢位及三公,自領衛將軍,與我袁紹並列大將軍之位。哎,天理何在


    這已經是郭圖聽到自家主公的第二聲歎息了。這種無可奈何的歎息居然發生在極其自負的袁紹身上,在郭圖看來,這是前所未見的事情。


    再次歎息之後,袁紹情緒低落地說道:甄家傳至甄逸之父甄褘的時候,門第已衰,已然淪為二流家族,不入世族大家之眼,但甄褘老兒卻能另辟竅徑,索性放棄仕途,一門心思經營家族買賣。而甄家原本就有很多產業,商路眾多,幾十年下來,甄褘將甄家撒遍大漢各州,攫取無數錢財。隨後甄逸年紀輕輕便位居上蔡令,還能受封爵位,這便是他的父親甄褘與我袁家交好之功。


    然而,自從甄逸夭亡之後,甄家偌大的家族產業居然交到張氏一個寡婦手裏,據說此舉便是甄褘老兒一意孤行所致。不過甄張氏雖為一介女流,卻極為精明聰慧,甄家財團在她手裏非但因為亂世來臨而有所損失,反倒連年賺得盆滿缽滿,斂財能力比之其義父甄褘有過之而無不及,短短幾年之間便為甄家賺取數以千萬計的巨大財富,徹底占據了天下第一商賈的位置,富甲天下。


    四年前,我父在世時,眼見天下大亂將至,曾有意讓我納娶甄張氏為妾,隻可惜董卓占據著帝都,致使此事擱置下來。此後天下局勢連番劇變,而我父也慘死在董卓屠夫手裏,於是此事便不了了之,就此作罷。直到我此番陳兵常山,無意中得知甄逸的遺孀竟是一位姿容絕美正值妙齡的少婦,現年不到三十歲。據說她聰慧無比,精明幹練,而且嬌豔無雙,在中山國和常山國等地豔名遠播。可惜她現在居然走了,無緣得見,悔不當初啊


    說到這裏,袁紹臉上露出一抹十分痛惜的神色,似是對甄家掌婦甄氏還有念想,卻又機緣巧合之下與其失之交臂。


    而郭圖卻從袁紹的話語中聽出話外之意。


    原來自家主公此次前來甄家不單單是為了查探甄家虛實,還有親眼看看甄氏是否如傳言中那般美貌;若是傳言屬實,或許袁紹還有納妾之意。


    就在郭圖想入非非之際,隻聽袁紹深有感觸地說道:如今天下動蕩紛亂,群雄並起,諸侯割據,以往的顯赫家世都已成過眼雲煙,千秋功名還需倚仗自身實力博取。亂世爭雄,要想不被其他諸侯吞並,就必須壯大自身實力,訓練一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精銳之師。


    然而,要想兵強馬壯壯大實力,錢糧就是必不可少而又炙手可熱之物。誰能擁有充足的錢糧,誰就能在亂世中占據先機,招兵買馬,攻城略地,擴大地盤。


    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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