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糜竺一臉倦色地回到客棧,身後還有一同出去的十幾名扈從。


    東家回來了,小的給您準備好了熱水,晚膳還要稍等一會兒,隨後小的就給您送過來。店夥計朱九快步迎上來,謙卑地笑道。


    嗯,小姐回來了嗎糜竺微微頷首,一邊走進內堂,一邊隨口問道。


    不假思索中糜竺道出了女扮男裝的妹妹的真實身份,可跟在他身後的朱九似乎一點也不感到意外,神色沒有一點異常,似是早就知道英俊後生是個假小子。


    正因為朱九神色如常,這反倒引起了糜竺的注意。待聽到朱九說糜環正在前院大堂用膳後,他將朱九叫到圓桌邊坐下,一邊洗手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攀談起來。


    稍事梳洗後,糜竺居東而坐,這時朱九靈巧地奉上熱茶,並正襟危坐在糜竺下首,側身傾聽問話。


    朱九這一連串的舉動讓糜竺暗自讚許,不由得對這個侍奉了自己十幾天的夥計又高看一眼,真正開始留心這個隨叫隨到的極不起眼的小人物。在此之前,糜竺從未正視過此人,或者說像朱九這樣的客棧夥計根本不會引起他的注意,區區仆從而已,還不足以讓他另眼相看。


    然而,直到此時糜竺才意識到,這個朱九還真是個很有眼力勁的年輕人,在不知不覺中取代了服侍他多年的老仆糜興的位置,這些天一直侍奉左右。隻要自己回到客棧。這個朱九就在自己視線之內,隨叫隨到,服侍得相當周到。不經意間讓自己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但凡有任何差遣便自然而然地吩咐他去做,而他總能讓自己滿意,使喚起來極其順手。


    這個極其細微之處,糜竺之前毫無察覺,渾然不知,直到此刻真正開始注意此人時。才意識到此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然取得了自己的信任,除了歇息和外出辦事之外,幾乎片刻不離左右。一念至此。糜竺頓生警覺,佯作不經意地舉盅飲茶,實際上卻在留心打量著這個貌不驚人的夥計朱九。


    小九是你的名字麽看起來你年齡不大,還沒到弱冠之齡吧


    朱九聞言後。不假思索道:小的名叫東升。在家中排行老幺,頭前還有五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和三個姐姐,我娘是父親續娶的。自小便被哥哥姐姐們喚作小九,此後就一直這麽叫著,東家要是不嫌棄,叫小的小九就行。上個月剛過十六個生日,如今我已經十七了,在這家興隆客棧前後幹了兩年多的後堂夥計。


    糜竺輕輕點頭。笑道:東升這個名字好,小九也不錯。九為數之極,看來小九將來必定有大出息。嗬嗬嗬


    謝東家誇獎。朱九聞言臉頰微紅,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喜色,恭聲道:客官過獎了,小的就是個夥計,能有什麽大出息。不過我們東家待人很好,小的自打在這裏當夥計至今,東家從未訓斥過我等,遇到客人多的時候,每月還會多給些賞錢。


    嗯,看得出來,你幹活利索,腿腳勤快,說話做事很有分寸,幹得很好。糜竺欣然點頭道。


    微笑之餘,他話鋒一轉:小九啊,往後你不必忌諱,就叫我東家便是,聽著親近。噢,對了,這裏靠近大將軍府,你可知道將軍府的屬官和仆人們經常去什麽地方或者說,在哪些地方能夠遇到將軍府的下屬,比如將軍府的將軍和管家之類的主事之人


    呃這朱九聞聲色變,抬頭看了看糜竺,臉上露出一抹難色。這時,糜竺手袖一抖,一錠份量不輕的銀子出現在手心上,隨之塞進朱九手裏,點頭示意朱九收下,卻笑而不語。


    捏著手裏沉甸甸的銀子,朱九非但麵無喜色,反倒愈發緊張,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糜竺的神色,顫聲道:聽東家的口音不像西涼人,小的鬥膽問一句,不知東家是哪裏人氏,為何打聽大將軍府之事呢


    哦糜竺聞言後頗感詫異,不禁眼神灼灼地盯著朱九,輕聲道:小九為何有此一問,難道大將軍府的事情便不能打聽嗎


    不等朱九答話,糜竺接著說道:不過小九說得沒錯,我確實不是西涼人,而是徐州人氏。此番前來長安便是為了專程拜見大將軍府長史,最好能夠麵見大將軍,卻苦於沒有門路,奔走多日卻一無所獲。


    敏銳察覺到朱九似乎對大將軍府的情況諱莫如深,且是個知情人,糜竺便索性實話實說,省得朱九心存疑慮,不肯直言相告。因為,以他過人的眼力,已經從朱九的眼神中看出一些端倪,尤其是自己提起大將軍府的時候,朱九眼皮一跳,整個人瞬間變得緊張起來。而這一舉動無形中透漏出很多內容,至少朱九對大將軍府多少了解一些,哪怕隻是皮毛,也比自己這個遠道而來的徐州人知道的多得多。


    而這恰恰是糜竺眼下急需知道的。否則,像他現在這樣毫無頭緒地等下去也不是辦法,隻能另辟蹊徑,想盡一切辦法接近大將軍府的人,繼而從他們身上尋求覲見之路。


    聽到糜竺自報來曆後,再結合自己的判斷,朱九終於鬆了一口氣,繃緊的神情漸漸舒緩下來。


    原來東家此行是想拜見大將軍,小的還以為嘿嘿嘿


    糜竺順著朱九的話,微笑著接聲說道:莫非小九以為我等一行人是專程前來長安打探軍情的細作


    朱九不敢抬頭正視糜竺,卻仍是輕輕點頭,恭聲道:不過小的看得出來,東家一行人衣著華貴,走到哪裏都會引人注意,細作絕不會這副穿戴,更不會如此引人注意。因此,東家一行人不是壞人,小的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不瞞東家,小的便是京兆下轄的美陽縣人,乃大將軍名下的封地食邑,也就是大將軍府的佃戶仆人。可惜沒有一技之長,進不了大將軍府,甚至好幾次前去報名入伍,卻因身體單薄且年齡太小,被篩選淘汰下來。正是因為我是大將軍府的食邑仆人,所以我們東家才對我格外照顧,兩年多來從未責罰於我,反而每個月都有額外的賞錢。


    說到這兒,朱九整個人的精氣神煥然一新,顯得很自信,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不經意間不再自稱下人。


    緊接著,他對糜竺說話時越來越自信,愈發順暢:前些日子,我看到東家每天早出晚歸,甚是疲憊,曾忍不住想要詢問,卻擔心東家不高興,便不敢多嘴。眼下東家既然問起來,我便將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之前我聽裏正提起過,大將軍府名下有很多產業,其中將軍府南門外的南苑酒樓所需的蔬菜和牲畜便由我們村供應,我兩個哥哥每隔五天就會送一次蔬菜。據說,這家規模極大的酒樓便是大將軍夫人張氏掌管的,偶爾大將軍也會去那裏。此外,東城正街上的英雄樓也是將軍府名下產業,據說很多天下大事和朝堂之事都是從英雄樓傳出來的。可惜,英雄樓除了軍中將領和一眾官員之外,其他人進門便需三兩銀子,一般人根本進不去。所以,東家可以去這兩個地方看看,或許就能碰到你要找的人。


    糜竺聞言後,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難怪這幾日我發現前往南苑酒樓吃酒的人特別多,原來這是大將軍府名下的酒肆,想來進出酒肆之人便是大將軍麾下的僚屬和將領了。


    弄清楚原委後,糜竺又取出一錠銀子塞進朱九手裏,笑道:若是此番能夠成事,全仗小九之言。這點銀兩你暫且收下,待事成之日,我另有重謝。嗬嗬嗬


    這多謝東家賞賜。眼見糜竺又給銀兩,朱九連忙推卻,卻見糜竺神色頓變,露出不容推辭之色,於是朱九隻得收起銀錠,恭聲道謝。隨即,看到糜竺若有所思的神情後,他連忙躬身告退,出去時還不忘點亮風燈,關好房門。


    眼角餘光留意到朱九躡手躡腳地關上房門,糜竺臉上不禁露出欣喜的笑容,顧自喃喃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連日來,先後拜訪十餘位公卿大臣,卻徒勞無功,不承想今日對一個小廝稍加禮遇,竟然輕而易舉地問出門路,當真是出人預料啊嗬嗬嗬


    距離興隆客棧兩裏之外的司空府後院,此時同樣傳出陣陣笑聲。


    父親今日何以有暇前來看望女兒如若有事,父親不妨直言,但凡女兒能辦到的事情,必定不讓父親失望。


    後院內堂,司空李傕的妻室楊氏與其父楊奇坐在堂中敘話。


    父女倆有些日子沒見麵了,自從李利得勝歸來後,楊奇便再也沒來過司空府,自然也不會見到女兒楊氏。卻不知今日哪陣風把他給吹來了,竟然再次走進司空府。


    說來也巧,今日李傕不在府中,於是父女倆便在後院內堂敘話。而楊氏又是個孝女,哄得楊奇很高興,不時開懷大笑;可謂父女見麵,其樂融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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