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月牙兒懸掛星空,草原上的夜晚分外幽寂。惟有窸窸窣窣的蟲鳴聲和不時響起的嗷嗷狼嚎,始終縈繞在耳畔,驅之不散揮之不去。習慣這種聲響的人們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充耳不聞;而初至草原的漢軍將士聽到這些聲響後則是毛骨悚然,輾轉難眠。


    帥帳議事早已結束,漢軍大營一片寂靜,許多疲憊不堪的將士業已酣然入夢。隻有少許生性怯弱的兵士聽著狼嚎聲後良久難眠,直到蒙上被子捂住耳朵,折騰半晌才昏然入睡。


    夜深人靜,中軍帥帳內依然亮著燈火,燈光隨風搖曳,忽閃不定。


    都說西涼苦寒,其實眼下真正的苦寒之地卻是大漢疆域的東北邊塞。時至夏季,白天尚可,陽光和煦,甚至有些灼熱,但一到晚上卻是頗為清冷。本應是夏日晚風,涼爽愜意,此刻卻酷似寒風,夜涼如水。


    李利披著錦袍佇立在大帳門口,仰望滿天星鬥,目光卻在千裏之外的西涼上空尋覓,怔怔失神,若有所思。


    說起來,截至此時,他已率軍東征長達半年之久,去歲除夕也是在幽州度過的。當初領軍出發時,一眾妻妾爭相隨行,但李利疼惜妻妾,擔心她們受不了冰天雪地的嚴寒氣候,遂婉言謝絕了妻妾們的真情實意,獨自領軍東征。這幾天的連日行軍於李利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不值一提,而每當夜深人靜之際也是他內心最柔軟之時。發自心底的寂寞與紛亂的時局糾纏在一起,使得他經常徹夜難眠,反複思量著即將到來的複雜戰事和其中的利弊得失。


    這是身為上位者必須獨立扛起的責任與擔當。否則便是誤己誤軍,是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一人無能禍及全軍。而思念妻兒則是一個男人應有的胸懷與柔情,胸襟寬廣之人提得起放得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屬於自己的柔情,隻不過這種柔情從不示人,更不會為外人道。


    主公還未安寢一聲輕詢打斷了李利的沉思。將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來。無須轉身,不用回頭,李利便知說話之人是軍師祭酒諸葛亮。


    身形未動。李利輕聲道:長夜漫漫,我每天休息三個時辰就夠了。孔明為何夤夜未眠,莫非還想著素利和闕機前來議和之事麽說話間,李利緩緩轉身。招手示意孔明隨自己入帳。畢竟帳外太過清冷。孔明是文士,未必扛得住冰涼如水的寒意。


    入帳後,一張案幾擺在中間,李利和諸葛亮相對而坐。這時李摯輕步走進大帳,躬身送上剛剛煮好的熱茶,並為兩人斟上兩盅,遂拱手退到一旁。


    子誠將軍不妨同坐,一起飲茶敘談可好眼見李摯躬身退去。諸葛亮急忙出言挽留道。


    李摯站在李利身後三步開外,聞聲後搖頭道:末將職責所在。不便相陪。況且,末將沒有飲茶的習慣,多謝軍師美意。語罷,他閃身站在圓柱的陰影中,顧自閉目養神,再不多言。


    這時,李利微微一笑,道:算了,子誠一直如此。我之前已經說過多次,他總以職責在身為由婉言推脫,久而久之便隨他心意。諸葛亮聞言頷首,遂不再多言,端起茶盅不急不緩地細細品茶。


    輕輕放下茶盅,諸葛亮思量著說道:剛剛帥帳議事的結果,微臣回去後反複掂量,終覺有些不妥。而今我軍兵臨城下,軻比能一邊率軍防守一邊派遣使者前來請和,此舉頗為蹊蹺,似乎另有深意。此外,他派遣的使者也令人頗多思量,竟然派遣之前與我軍正麵決戰的素利和闕機二人為使,難道他就不怕主公一怒之下將此二人斬首嗎


    李利微微頷首,思索片刻後,意味深長地輕笑道:倘若我將素利闕機二人斬首,或許正中軻比能下懷。也許,這便是他派遣素利二人為使的真正企圖,借我之手除掉兩大部落首領,而後順勢吞並兩大部落及領地,並將這兩個部落的仇恨轉嫁到我身上。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哦諸葛亮頗為驚愕地沉吟一聲,眼瞳快速轉動,頃刻間眼底閃過一抹精光,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隨即,他麵露沉思狀,邊想邊說道:主公一語點醒夢中人,微臣險些讓軻比能這廝蒙騙了。據細作探報,軻比能其人與烏桓首領蹋頓頗為相似,都是看似粗魯莽撞,實則文武兼備,心機深沉,稱得上是奸猾狡詐的草原梟雄,甚是難纏。此次被他派遣為使的素利和闕機,均是鮮卑各部中實力不俗的大部落首領,其中以素利為甚。


    闕機部落的實力本就不如軻比能,之前他與軻比能交好,以致軻比能不便對他下手。而那時闕機部落精銳尚在,軻比能縱然有心將其兼並,卻多少有所顧忌,惟恐一擊不成,反倒失去一個忠實的盟友。但此一時彼一時,而今闕機大敗而歸,部落精銳勇士近乎損失殆盡,再無利用價值,唯一能讓軻比能看得上眼的,就是闕機部落的數萬族人戰馬牛羊牲畜和牧場領地。而此時正是兼並闕機部落的最佳時機,否則一旦讓闕機緩過勁來,恢複一些元氣,軻比能再想吞並其部落就沒那麽容易了。


    至於東部鮮卑首領素利麽,他可是軻比能覬覦許久的大部落。盧龍塞決戰之前,素利部落的實力不遜於軻比能,完全可以和軻比能分庭抗禮,甚至猶有過之。最讓軻比能覬覦的是,素利擁有極其龐大的部落人口和肥美的草原牧場,領地極為廣闊,大半個遼西郡幾乎都是素利部落的領地。此外,素利還在漠南和遼東擁有多個牧場,戰馬和牛羊牲畜無數。而這些都讓軻比能垂涎三尺,驚羨不已。


    如今素利落難了,帳下數萬控弦之士僅剩萬餘人。實力一落千丈,絕對算得上是江河日下,落魄之極。而這對於軻比能來說無疑是天賜良機,如能兼並素利部落,就等於占據了大半個鮮卑草原,實力必然暴增數倍,一躍成為鮮卑各個部落之中的最強勢力。有望統一鮮卑各部,再現昔日檀石槐的輝煌成就。


    說話間,諸葛亮那雙深邃的眸子精光閃爍。似乎捕捉到了軻比能遣使求和的核心意圖。說完話時,他的雙眸中寒光陡現,充斥著濃烈的殺機。顯然,軻比能處心積慮的算計和貪得無厭的野心。觸及了諸葛亮的殺意。令他甚為忌憚,無法容忍。


    看到素來性格內斂的諸葛亮竟然如此淩厲凶狠,李利暗自點頭,深有同感地道:是啊,此前我等都小覷了蠻夷各部首領,尤其是烏桓單於蹋頓和目前的鮮卑大人軻比能。誤以為他們都是尚未開化的蠻夷莽夫,縱然有些武勇,充其量也不過是一介匹夫。根本不足為懼。可是我們都忽略了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那就是無論在哪裏。能夠成為大首領或蠻夷頭目之人都不是庸者,更不可能是一味逞強鬥狠的魯莽武夫。恰恰相反,但凡有所作為之人必有過人之處,而能成為一方霸主的蠻夷首領斷然不是純粹的暴戾莽夫,其智計與謀略絕對不遜於我漢人智者,甚至猶有過之。


    說到這兒,李利語氣一頓,歎息感慨道:多年以來,我漢人以天朝上邦自居,看不上蠻夷的戰備與謀略,甚至根本不屑與之交流,動輒禮儀教化,懷柔安撫。可諸多蠻夷番邦卻在虛心學習漢人的一切,尤其是兵法韜略,並將學到的兵法和兵器製作之法,轉而在漢人身上實踐。打得贏就打,打不贏便投降歸附,暫時隱忍,等到實力壯大之後再降而複叛,再度向大漢挑釁,肆意挑起戰端。數百年來,無論是先前的匈奴還是眼下的鮮卑和烏桓,均是如此。


    所以,與其說我大漢邊郡的諸多蠻夷太過凶悍頑強,不如說是我們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和施舍促使他們一步步壯大。以至於,養虎為患,屢遭反噬,無數邊郡百姓慘遭荼毒;一次比一次猛烈,最終殃及整個炎黃大地,甚至於奴役我大漢民族


    說這番話時,李利腦海裏浮現出很多記憶。五胡亂華,使得諸多蠻夷番邦盡得中華文明之精髓,平白讓他們在極短的時間內彌補了數千年的空白。南北之亂,大批西域蠻子湧進中原,肆意掠奪,從而創造屬於他們的千古文明。李唐盛世,一幫海島土著派遣數以萬計的遣唐使前來大唐學習數百年,最終全是一群白眼狼。宋代尚文,教化萬方,結果把整個大漢天下都丟給了草原韃子。明朝內耗,攘外先安內,硬生生將矛頭對準漢人,結果讓大辮子占據了整個天下,奴役漢人兩百餘年。大辮子目光如豆,封關鎖國,寧予友邦不與家奴,致使泱泱華夏倒退百年,飽受洋鬼子奴役之苦。更有甚者,區區倭寇彈丸之地竟然欲行蛇吞象之舉,妄圖吞噬中華大地。縱觀古今,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教化蠻夷,也養肥了蠻夷,最終反噬了自己,使我漢人受盡苦難。


    諸葛亮此時並不知道李利居然想到千年之後的事,他腦子裏想的全都是眼前的戰事。眼見李利神情有異,諸葛亮低聲問道:此前諸位將軍都不讚同與軻比能訂立盟約,微臣鬥膽一問,不知主公對此事如何決斷


    李利聞聲回神,思索著說道:既然他要歸附於我,我等豈能拒而不納畢竟我大漢是禮儀之邦,以仁慈治理天下,以博大的胸懷包容所有願意與我們友好相處的番邦部族。歸附之後,軻比能部為我軍前軍,繼續征剿烏桓殘部。如果他拒絕出兵,那便是沒有誠意;若無誠意,就是敵人,對待敵人是不需要仁慈的。


    諸葛亮聞言麵露喜色,欣然點頭道:主公英明,微臣今夜便是為此而來。軻比能要與我等結盟,那就結盟便是,但結盟之後必須遵從主公號令,否則堅決予以剿滅。至於此次東征結束之後麽,倘若軻比能有自知之明,就應該知道怎麽辦;不然的話,我等不介意順帶將其一起殲滅。畢竟我等此番東征的目的便是掃清幽州邊患,長治久安,任何危及幽州邊境安全的存在都是我等東征的目標;隻要力所能及,便不容它繼續存在下去。


    李利微笑頷首,讚許道:孔明所言正合我意。明天中午遣使回複軻比能,讓他傍晚前來我軍大營簽訂盟約,屆時我送他一件重禮


    不知主公要送他何物微臣甚感好奇,這些年來從未見過主公給別人送禮,為何此番如此慷慨諸葛亮接聲問道。


    李利朗聲笑道:我很小氣麽,我怎麽不覺得這次送給軻比能的禮物便是闕機的人頭。嗬嗬嗬


    諸葛亮聞言雙眸驟然一亮,為何是闕機,而不是素利


    豢養餓狼嘛,不能讓它吃飽,否則留它何用李利詭笑道。諸葛亮玲瓏心竅,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心領神會。遂與李利對視而笑:哈哈哈


    夜深沉,陣陣晚風拂過,掀動帷帳茲茲作響。一壺茶喝完,諸葛亮躬身離去,李利親自送他到帳外,並目送他返回軍帳,直到身影消失為止。


    站在帳外石階上,李利的目光停留在諸葛亮的軍帳上,喃喃自語道:若想幽州長治久安,周邊蠻夷隻是其中之一,另一半卻要落在公孫瓚身上。孔明啊你險些誤我大事,我軍剛剛接手幽州,這個時候公孫瓚絕對不能死,否則幽州的文臣武將便會人人自危,必然生亂。更何況,公孫瓚是第一個向我投誠的諸侯,他就是一麵旗幟。即使他毫無用處也要留著,一旦他死了,往後各路諸侯誰還敢向我俯首稱臣。或許,這便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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