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州府大堂上。


    議事伊始,劉璋一語激起千層浪,以致堂下亂哄哄的一片喧囂。


    益州眾僚紛紛慷慨陳詞,大膽直諫,史無前例的堅決反對州牧劉璋的決定。


    西涼軍雖已圍困州城,然我州城之中錢糧充足,軍械足備,且有五萬大軍駐守,堪稱固若金湯。值此時局,主公何以不戰而降


    我等皆非貪生怕死之輩,願與州城共存亡


    勝負未分,主公卻輕言開城請降,此舉無異於棄祖宗基業於不顧。臣等死諫,請主公收回成命,誓與益州共存亡


    臣等甘願死諫,請主公收回成命,誓與益州共存亡


    眼見堂下眾口一詞,口口聲聲要與益州共存亡,竟敢公然聲討他,劉璋惱怒不已,憤恨不平,目光不時瞟向身後不遠處的黑甲武士,神情憤怒之中又有幾分恐慌,顯得神不守舍,坐立不安。


    而這一幕並未引起堂下眾僚的注意,仍舊慷慨激昂地指責劉璋輕言乞降舍棄祖業,暗指劉璋忤逆不孝,大逆不道。他們隻顧著逞口舌之利,圖一時之快,卻沒有留意到州府內外的甲士全都是陌生麵孔,就連大堂之上佇立的甲士也是一樣,全是高大魁梧的精壯甲士。那略顯黝黑的死板麵龐,透著濃濃的殺氣,隻需稍加注意便不難發現,此刻他們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堂中大放闕詞的官吏,眸光流露出藐視之情。滿臉鄙視之色,還帶著幾欲除之而後快的暴戾殺機。


    甚至於。益州僚屬完全沒有察覺,今日大堂之內的甲士比往日多得多。整整多出兩倍。不僅所有大堂甲士都是新麵孔,就連劉璋身旁兩側的近身侍衛和親衛統領都換了人,這些甲士的精氣神與之前的近衛截然不同,明顯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鐵血軍士,渾身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氣,帶著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冷酷。


    這些異狀,但凡稍微有點眼力或細心一些的武將,隻需稍加留心便不難看出異常,從而得出準確的判斷。別看這些甲士披掛著益州軍的甲胄。所持兵器和佩帶的飾品都與益州軍一模一樣,可他們卻不是益州軍,而是來自益州之外的精銳之師。如果他們肯開口說話,那麽堂下的益州眾文武就能立刻知道這些甲士都帶著西涼口音。由此他們的身份便呼之欲出,正是堂下眾僚口中所說的誓死抵抗的西涼軍。


    倘若此刻正喋喋不休的益州文武知道他們已經置身於西涼軍的虎視之下,隨時都可能被這些甲士一刀砍掉腦袋,不知他們是否還有勇氣言之鑿鑿的大放闕詞,還敢像現在這樣中氣十足的大聲喧嘩,還敢口無遮攔的肆意誹謗西涼軍。還敢藐視西涼軍,還敢直呼李利的名諱,還敢口口聲聲地宣稱誓與成都共存亡,與益州共存亡


    殊不知。整個益州已成覆滅之實,劉璋這個益州牧已然名存實亡,此刻便是最後以州牧的身份主持軍政議事。成都已於昨夜三更時分淪陷了


    正因為這樣。此時此刻,劉璋端坐於上階。麵無表情地眯著眼睛傾聽堂下一眾僚屬慷慨陳詞,冷眼注視著他們信誓旦旦的嘴臉。心中卻充滿鄙夷與憤慨。


    像今天這樣眾口一詞的場景,是劉璋繼位州牧六年以來第一次見到眾人竟然如此齊心,如此忠誠,如此大義凜然,如此口蜜腹劍,如此口是心非,惺惺作態。


    時至今日,劉璋依稀記得旬日前西涼軍兵臨城下之時,當他問計於眾人之際,堂下近百名文臣武將一片沉寂,鴉雀無聲。當時,他們一個個衣冠楚楚地坐在堂下,正襟危坐,紛紛低頭看著麵前的案幾,以致劉璋反複詢問五遍,堂下愣是沒有一個人答話,沒有一個人敢於進言獻策,更別說踴躍報名誓與成都共存亡了。


    平心而論,當時劉璋真心想與西涼軍周旋到底,甘願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哪怕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誓死不降。可是堂下眾文武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立場鮮明地當眾表態,甘願傾盡全力支持他,結果卻是一片沉寂,一個也沒有,全是一群縮頭烏龜。或許他們之中並不缺少慷慨赴死之士,卻因為心存顧忌,愣是沒有一個人敢於挺身而出,態度鮮明地聲援劉璋,為眾人作出表率。


    那一刻,劉璋心裏是何等淒涼,何其悲憤,何其寒心,說是心如刀絞亦不為過。盡管他平時並不熱心於軍政事務,但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到帳下一眾僚屬都在看他的笑話,都在心裏默默地嘲笑他。他們篤定劉璋不會束手就擒,不甘心失去州牧之位,不願做喪家之犬,斷然不會坐視劉氏皇族的龍興之地益州落到其他諸侯手裏。


    所以他們有恃無恐,即便親身感受到西涼軍的強大和威脅,他們也不急躁,一個個心安理得的坐視旁觀,根本沒有傾力相助劉璋防禦強敵的心思,反而樂於看到劉璋手足無措的樣子,似乎隻有這樣,才能顯示出他們的重要性,才能彰顯他們這些益州老士族的主人翁的身份和地位。


    然而此時此刻,當劉璋鄭重宣布開城請降,迎接大將軍李利及其麾下大軍入城之時,堂下眾人群情激奮,全都急眼了,紛紛跳出來慨然陳詞,立場鮮明地堅決反對劉璋的決定。


    恍然間,劉璋似乎成了賣主求榮之徒,而他們卻是忠義慷慨之士,一個個上躥下跳,大放闕詞,大義凜然,極盡忠誠之能事。


    知道內幕的自然是洞若觀火,深知這些被逼急眼的官吏之所以信誓旦旦地大肆宣稱與益州共存亡,是因為他們想保住現有的功名利祿和偌大家業。不知道情況的,想必就會先入為主的認為,臣是忠臣,主卻是庸主;空有一幫忠肝義膽的臣子,卻遇到劉璋這麽一位昏庸無能的君主,以致於尚未正式開戰,便要不戰而降了。


    殊不知,劉璋或許算不上英明,卻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昏庸無道之主。須知,自他提領益州至今,整整六年有餘,益州一直太平無事,相對安穩,被其他州郡的百姓譽為天府之國, 令人向往,以至於數以十萬計的各州百姓紛紛湧入益州,相繼在益州安居落戶。


    而這一切隻因劉璋對治下郡縣采取無為而治的施政策略,他沒有過多幹涉軍政事務,除了他自身憊懶安於享樂之外,他所做的便是維持境內安定,不生事端,不起戰禍。僅此而已。


    他雖然沒有足夠顯赫的建樹和功勳,卻能安撫一方百姓,使得境內相對太平,大多數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能夠過上溫飽的日子,不受戰火摧殘,不受顛沛流離之苦。


    僅此一項,就足以說明劉璋雖然不是雄才大略的英明之主,卻也不是昏庸無道之人。盡管他安於現狀,沉醉於享樂,可他並沒有殃及平民百姓,沒有強征暴斂,沒有肆意殘害百姓,沒有增加苛捐雜稅,搜刮民脂民膏。


    隻可惜,置身於亂世之中,僅僅能夠安撫一方百姓還遠遠不夠,守土開疆才是王道。畢竟,天下諸侯割據,諸侯之間相互征伐,隻有不斷擴張地盤壯大自身實力,才能在亂世之中站穩腳跟,才能長久。否則,早晚有一天都要麵臨其他諸侯的征討,屆時以羸弱之軍抵禦久戰之師,尚未開戰便已分出勝負,而後拱手讓出地盤已成必然,無力挽回。


    這便是劉璋被帳下一眾僚屬背地裏議論平庸暗弱的原因所在。


    生逢亂世,無為而治就是平庸,就是不作為。坐享其成不作為,不思進取,豈不就是暗弱麽


    大堂上亂哄哄一片,堂下眾人吵吵嚷嚷將近半個時辰,可劉璋根本不插話,不表態,不予理會。顯然,他此刻無心傾聽這些無關痛癢的聒噪,愣愣失神,腦海裏卻在梳理著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感慨良多。


    半晌之後,堂下眾人終於覺察到他的異樣,紛紛屏息斂聲,漸漸安靜下來。


    耳邊沒有吵鬧聲響了,劉璋隨之驚醒回神,既而目光陰冷地俯視著堂下一眾僚屬,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透著幾分厭惡。


    旬日之間,前番鴉雀無聲,一個個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坐視他這個州牧憂心如焚,寢食難安而無動於衷,把所有壓力和挑戰都施加在他一個人身上;此刻見他終於撐不住了,卻又紛紛跳出來裝忠良充好人,一個個上躥下跳,大言不慚。翻來覆去都是堂下這些人,他們的眼睛始終都盯著功名利祿,真正關心的隻有自身利益,從未將他劉璋真正放在眼裏,記在心上。


    劉璋本來還想陳述厲害,告訴眾人西涼軍已經進城了,再做無謂抵抗隻是徒添傷亡而已,於事無補。可是他此時卻什麽也不想說,甚至不想看到堂下這些人,一直以來他其實都在為這些人牟取錢財,維護他們的利益,此番他要真正替自己考慮一次了。


    爾等無須多言,往日都是爾等替本州做主,此番本州心意已決,今日便做主一回,開城迎接大將軍入城說完話後,劉璋甩甩衣袖,揮手示意身後的黑甲武士帶上案幾上的印綬,繼而昂首闊步地走下台階,徑直朝著府門走去。


    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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