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漸暗淡了下來,最後一絲殘陽斜斜的打在咒缽庵後院的一處窗欞上,即刻便要歸山的落日,此時正散發著柔美的光芒,但這暮陽之光讓人感覺到的卻不是溫暖,倒可以說有些淒涼…


    “時節欲黃昏,無聊獨倚門。”嬌弱軟糯的聲音從屋中傳來。


    “姑娘,才用過晚飯,怎麽又倦了?太陽還沒落山呢!”紫鵑笑著從外麵進來,又低了頭隨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裙。


    黛玉正一手托了香腮,微合雙眸懶懶地依在桌旁,聽見紫鵑說話,遂抬起頭來。隻見紫鵑裹了一身的涼氣進來,便蹙了眉問道:“怎麽你又獨自去清掃堂院了?”


    紫鵑將手放到嘴邊哈著氣笑道:“這山上就是比家裏冷些。”


    黛玉款款站起身走過來,拉了紫鵑的手給她捂著,口中埋怨道:“姨娘不是說過了嗎?前麵庭院不用你們去打掃的。”


    紫鵑忙將手從黛玉手中奪回來,笑道:“姑娘看冷著了!”又扶了黛玉依舊坐下,轉身去拿了茶水來道:“姑娘快快喝些熱茶身上就暖了。”


    黛玉不由氣得笑道:“真真給你氣死了!我在這屋裏暖得很,倒是你才從外麵回來,正經將這杯茶水快快灌進肚子裏去,省得鬧病。”


    紫鵑笑道:“如此奴婢就先喝了?”


    黛玉嘴角向上一翹,腮邊兩個梨窩若隱若現:“快喝了吧!不然涼了喝下去真要得病了。”


    紫鵑一仰頭便將熱茶喝了下去,黛玉一旁瞪大了美眸驚道:“不燙嗎?你怎麽?”


    紫鵑將茶杯放在桌上又笑問道:“雪雁又淘氣去了?怎麽沒見著她?”


    黛玉道:“我才遣她去給肖姨娘送經卷去了,你有事找她?”


    紫鵑笑道:“不過是看姑娘一個人在屋裏悶悶的,多一個人陪著姑娘不是顯得熱鬧些嘛!”


    黛玉扭轉身向床邊走去,邊道:“這裏倒是清靜得很,正合我意呢!俗話說:千裏搭涼棚,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倒也好。”


    紫鵑忙跟過來笑道:“姑娘可是今兒看書看多了,不知又哪裏著了魔來?依奴婢看,姑娘很該出門去散散心呢!”


    “小姐在屋裏嗎?”外麵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哎喲!是琴思妹子呀!快進來。”紫鵑開了門見是肖姨娘的丫頭琴思一臉的嬌俏笑吟吟地站在那裏。


    隨了紫鵑進得門來,琴思向著黛玉施了一禮笑道:“姑娘現下可有功夫?夫人請你去前麵說話呢?”


    紫鵑一旁笑道:“罷喲!又是小姐,又是姑娘的,都把我給叫懵了!”


    琴思笑道:“我們這裏都是稱小姐的,隻是這兩天總聽紫鵑姐姐和雪雁妹妹喚林小姐姑娘、姑娘的,我想著可能是京城裏頭都這麽稱謂吧。原本心裏頭想著喚姑娘的,可一會子又忘了,嗬嗬。”


    黛玉聽了笑道:“這有什麽?不過是入鄉隨俗罷了,從前在家中總聽她們喚我小姐,如今聽著心裏頭倒覺得蠻親切呢!”


    紫鵑見姑娘高興,便轉頭向著黛玉笑道:“正愁沒個說話的人呢!姑娘便快些去吧。”


    黛玉又笑向琴思問道:“你家夫人已用過晚飯了?”


    琴思笑道:“夫人自三年前出家修行後,便一日兩餐,晚飯是不用的,說是――過午不食的。”


    紫鵑聽了忙笑道:“那你家夫人竟不覺得餓嗎?若換了我,一天少吃一頓也難過呢!”“那是因著紫鵑姐姐每日裏幹的活兒多,要是不吃飽便沒力氣做活兒了,是不是?”門外傳來雪雁脆脆的聲音。


    紫鵑見雪雁回來了,便笑道:“給姨娘送經書怎麽去了這麽久才回來?也沒跟著琴思妹妹一起回來?”


    雪雁笑道:“我早就回來了,隻是回來時見你跟姑娘在屋子裏說話兒呢!我便又去小廚房裏給姑娘預備明早的飯去了。這不,薏米、紅棗都泡上了。”


    紫鵑忙笑道:“如此說來,妹妹倒是辛苦了,快歇歇吧。”又問黛玉道:“讓雪雁在屋裏守著,奴婢陪了姑娘去吧?”黛玉點了點頭向琴思道:“等我換了衣裳便過去。”琴思領命去了不提。


    雪雁見紫鵑扶了姑娘去了,環顧了一下四周,屋子裏幹幹淨淨自己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卻又見了靠窗下桌子上有幾本散放那裏的書籍,知道姑娘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便是現下就回來了今晚也必不再看了,於是便坐到桌前想著將詩書歸置一下。


    “這是什麽?”一本《王維詩集》孤零零地放在桌子左上角處。雪雁好奇地打開,見裏麵夾了一頁紙簽,卻是黛玉抄錄的一首詩: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發。(.無彈窗廣告)


    “是‘竹裏館’,姑娘怎會抄錄起這首詩來?”發了一會兒呆,雪雁想起從京城帶回來的那張短琴,因怕姑娘在庵裏寂寞,前兒個才讓趙良從林府裏特拿了過來的。


    雪雁起身向屋角一處雕漆木箱子走過去。輕輕打開了,將一個三尺來長的青布包袱打開,取出了那張深褐色瑤琴來,仔細看去,琴身上如若牛旄的斷紋若隱若現,雪雁將琴小心地放在桌上,又把手中黛玉抄錄的那一首‘竹裏館’輕輕地放在旁邊。


    雪雁輕舒一口氣,又把手背到身後,左右瞧瞧琴的位置有沒有擺放好,一切妥當了才放心地去將琴套疊好擱了回去。


    “砰!砰砰!”外麵似有拍門的聲音。雪雁張著雙手輕輕轉過身來,擰了眉頭支起耳朵細聽。


    “砰砰砰!”更急的一陣拍門聲傳來,雪雁聽出來竟是院子後門?


    “怎麽會?現在太陽都下山了,是趙良?還是肖府的人?怎麽辦,現在這裏隻我一人,去不去開呢?”雪雁在屋裏轉著磨磨兒,罷了!不管是誰也要去看看。


    雪雁睜大了眼睛小心地順著門縫兒向外瞧去,咦?沒有人啊?再將耳朵貼了門細聽了聽,卻又沒有一點兒聲音了,雪雁心下一寬,轉身就要回去。


    “砰砰!”又是兩下拍門聲兒,雪雁嚇了一大跳!“明明剛剛瞧了,外麵沒有人啊!”嘴裏叨咕著雪雁將門又輕輕打開了一條縫兒。


    “哎喲!”才打開門,借著微弱的光線,雪雁見門前趴著個身著深色衣衫的男子,一動也不動。雪雁忙轉身把門關上了,背靠著門兒心裏如同揣了一個小兔子,‘突突’地亂撞。


    停了一會兒,外麵又沒了動靜,雪雁心裏突然想:“這個人莫不是喝醉了酒睡在了這裏?若是一晚上都睡在這裏可怎麽好?”便又壯了壯膽子,把門開開,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壓低了聲音問了兩句,地上那人便若睡過去一般總不答應。


    雪雁又穩了穩慌亂的心情,借著微弱的亮光再向這人身上瞧去。這回雪雁瞧清楚了,此人的右邊身子竟滿是鮮血,一支亮閃閃的飛刀還突突地紮在右臂上,雪雁嚇得張口大叫“哎呀娘啊!”


    想是被雪雁的叫聲喚醒了,隻見那人微微動了一下,又艱難地翻轉過身子來,用力向門框邊靠了靠,左手一伸‘噌’地拔下了飛刀,想是疼得不輕,那人不禁悶哼了一聲,又嘴裏嘟囔道:“快去找王爺,快去。”


    雪雁正嚇得抱了門框兩腳發抖,又聽受傷的男人說什麽去找王爺?心裏不禁泛起狐疑:這裏是個姑子庵,我上哪兒給你去找什麽王爺去呀?


    停了一會兒,又聽不見那男人講話了,雪雁隻得壯起膽兒來顫抖了聲音問道:“你是誰?王爺住在哪兒?”卻見那人低了頭一聲不吭,竟是又昏過去了。


    “又不說話了?”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四周一個人沒有,遠處隱隱傳來秋蟲低弱的鳴叫聲。雪雁揉搓著雙手,不知怎麽辦才好。


    一陣冷風襲來,雪雁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瞧著地上受傷的男人,善良的她又不忍心就這麽瞅著不管,可是這院兒裏隻她與姑娘三人,將這麽一個大男人弄進院子裏,卻是不大妥呀!


    罷了!他已經受了傷,況胳膊上還流著血,一條人命啊!想到這兒,雪雁平定了一下心中的恐慌,彎下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人拖進了院子裏,卻又不知將他放在何處?要知道現下已是秋末了,山裏的秋風更是涼意十足!就這麽將他放在院子裏,又怕他凍著了,想來想去,雪雁隻好又去屋裏拿了床棉被出來隨便蓋在他身上。


    雪雁見那人睡得昏昏沉沉的,心裏又害怕又著急,便想著趕緊去前麵找肖姨娘並姑娘告訴了,還沒等她拔腳,可巧便聽到了紫鵑與人說話的聲音。


    隻見肖姨娘的丫頭琴思將手裏拿著的燈籠交給了紫鵑笑道:“到了,姐姐要小心伺候姑娘。”紫鵑忙應了接過來,黛玉道:“你也快回去吧,姨娘那裏隻琴心一人在跟前。”


    琴思笑道:“那奴婢便回去了,姑娘快歇息吧。”說著便轉身離去。


    “姑娘!不好了!不好了!”雪雁見琴思走了,紫鵑已經反身關好了二道門兒,才快步迎上前去壓低了聲音急道。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兒了,這麽大驚小怪的。”黑暗中,紫鵑左手挑了燈籠右手扶著黛玉走過來先問道。


    雪雁向那邊地上一指,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哎呀!可別是京城裏來的,聽說姑娘在這裏便找尋過來的吧?”說著紫鵑搶上前去,挑高了燈籠俯下頭瞧了瞧,卻見那人側著身子蜷縮在那裏似睡著了一般,麵容看不大清楚。


    雪雁也忙跟過來道:“我才瞧過了,是個很生的麵孔,不像是賈府裏出來的。”


    紫鵑抬起頭來嗔怪道:“傻話!賈府裏跟著各位爺辦事伺候的那麽多,我這麽些年也還沒認全呢!你怎麽就肯定說不是府裏派來的?”


    雪雁聳了聳肩膀道:“反正我是不認識,好像他還受了傷了。”


    “什麽?受傷?”黛玉與紫鵑異口同聲問道。


    雪雁滿臉無奈道:“若不是他受了傷,我才不管呢!我是瞧著天兒這麽涼,怕他死在咱們門口,沒的晦氣!”


    紫鵑忙對黛玉道:“姑娘,這可怎麽辦?一條人命呢!”


    黛玉這裏也正自煩惱,皺了眉頭想了想道:“既然人都進來了,又受了傷,總不能不施以救治便將他攆了出去,罷了!救人救到底吧。紫鵑雪雁!你們去將他弄到屋子裏去,先看看傷得重不重?”


    紫鵑為難道:“隻是姑娘,咱們這院子裏就這幾間房屋,把他放在哪個屋子呀?”


    黛玉抬眼看了看四周,又一陣冷風吹過來,黛玉身上寒意頓起,忙道:“這天兒是越發涼了,便將他先弄到西邊靠門兒的空房子裏吧!別再凍壞了。”


    紫鵑、雪雁聽了忙連拉帶拽的合力將人弄到屋裏,找了個牆角兒讓他靠坐著。紫鵑又去端了盆兒幹淨的溫水來,拿了帕子讓雪雁給那人先清洗下傷口。


    雪雁一眼瞥見那個男人灰暗發青的麵孔,心裏害怕不敢上前。紫鵑急道:“我的小祖宗,姑娘那裏還沒人照看呢!你平日裏不是說天不怕地不怕的嗎?怎麽如今連洗個傷口也怕起來?”


    雪雁道:“做別的什麽都行,隻是我可不會洗傷口,再說了他那傷口瞧上去好嚇人的,還是姐姐去弄吧,我去伺候姑娘好了。”說著雪雁連忙跑了出去。紫鵑瞧著雪雁的背影兒,隻得無奈歎了口氣。


    “哎喲姑娘!姑娘!”


    黛玉在屋裏聽見喊聲問道:“雪雁,是紫鵑在喚我呢!咱們快去瞅瞅,別再出了什麽事情。”說著便扶了雪雁急急地來到了院子裏。


    紫鵑已跑了出來,見黛玉過來忙上前低聲道:“姑娘,是舊人呢!”見黛玉一臉的疑惑,紫鵑小聲道:“姑娘可記得咱們年前在山上碰到的那兩個騎馬之人?”


    黛玉吃了一驚!身子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問道:“便是在碧雲寺遇見的那兩個人?”紫鵑點頭道:“奴婢瞧著像過來問話兒的那個人。”原來此人正是水溶的貼身侍衛成恩。


    “姑娘,咱們還救不救?若是他醒了認出奴婢來,再節外生枝怎麽辦?”紫鵑猶豫問道。


    黛玉想了想問道:“他現下還沒有醒過來嗎?”


    紫鵑道:“沒有呢,奴婢才一發覺便過來回姑娘了。”


    黛玉略沉吟了一下道:“他現下身上有傷,不管怎樣咱們都不能見死不救的!不如這樣,那日裏他隻見了你我二人,現下就讓雪雁過去替他包好傷口,另外再給他拿些水過去,等他醒過來了就讓他即刻下山去吧!”


    紫鵑聽了向著黛玉身邊的雪雁眨了眨眼睛,輕聲笑道:“雪雁妹妹,姑娘可發話了,你還不快去!”


    雪雁一旁急紅了臉,道:“姑娘,奴婢一見血就害怕,不如讓紫鵑姐姐去吧。反正他還沒醒呢,等都收拾好了,奴婢再過去攆他下山。”


    “哦。這是哪裏?”裏麵傳來微弱的喃喃聲。黛玉忙向雪雁示意,又帶了紫鵑趕緊回了上房。


    雪雁沒奈何,隻得一步三挪地進了屋裏拿了溫水沾濕了手巾,看著成恩麵上因跌倒弄得滿臉是土,卻又不敢上前去替他擦拭。


    穩了下情緒,雪雁又小心地探過身子向成恩的傷臂瞧去,借著微弱的燈光,看見鮮血將整個衣袖都染紅了,雪雁趕緊回轉身向一旁的桌上拿了方帕子過來,想著先將成恩的傷口包紮起來。


    許是碰疼了傷口,成恩又‘哼’了一聲醒了過來。慢慢睜開雙眼,看了看雪雁,先是一楞,繼而麵上又浮起一絲笑意,“多謝姑娘相救!”


    雪雁手裏還沒有包紮好,見成恩醒過來了便道:“別動!傷口還沒有包好呢!”


    成恩咧開嘴笑了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他掙紮著用左手拿住了帕子的那邊一角,又低下頭用嘴向臂上咬去。雪雁嚇得忙撒了手,隻見成恩用嘴咬住了帕子這頭兒,左手與頭一起用力,“係好了,沒事了。”


    雪雁見成恩已醒了過來,又自已將右臂包紮好了,便出去端了一杯熱水來,道:“快快喝了趕緊下山去吧!我們這裏是出家人修行的地方,你一介男子不方便在此久留的。”


    成恩早知道這山角下有一座廟宇名喚咒缽庵,卻不知自己竟然進了庵內。現在聽雪雁講起來才明白了,他想著眼前這一位定是個姑子,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向著雪雁的頭上瞅去。


    雪雁見成恩竟向自已頭上望過來,情知他將自己看做了在此修行的姑子,心下立時生出一絲惱意來。


    “你現下水也喝過了,也有力氣說話了,便請快些走吧。”雪雁站在一旁嘟了嘴道。


    成恩見麵前的姑娘並不是出家人打扮,心知這裏麵定有隱情,自己也不好再去問,見雪雁麵有不豫之色,便忙掙紮著要站起來,卻因失血過多身上竟沒有一點子力氣,才一站起便又身子一斜歪了下去。


    雪雁忙上前扶住了,又趕緊撤開手道:“你站也站不住嗎?”


    成恩輕輕搖了搖頭,低啞了聲音道:“真對不住,在下身上沒有一絲力氣,還求姑娘讓在下稍微再緩一會兒,我保證隻要身上有一點子力氣了,即刻就走。”


    雪雁急道:“那可不行!若被人知道了這麽晚院子裏還有一個男人在這裏,倘再傳出什麽不好聽的話兒來,縱是有十張嘴也讓人百口難辯了。”


    成恩聽了雪雁的一番話不由一歎:“姑娘既然能好心將在下救了,怎麽又狠了心把在下立即趕下山去呢!姑娘莫擔心,我不過是想緩一緩力氣罷了!”


    雪雁一聽心裏也沒了主意,又見他的確似體力不支的樣子,停了一下便道:“這我可做不了主,那你先在這裏等著,我去回稟我家姑娘去,若姑娘同意,你便多待一會兒,如果姑娘不答應你可要馬上就走,唉!我家姑娘的命夠苦的了,再也不能給她招來事端了!”說完,一轉身便出門去了上房。


    聽雪雁說完,黛玉皺了眉那裏半晌兒也沒言語,心裏對這個受傷的男人的身份有著說不出的懷疑。


    紫鵑道:“姑娘,這個人受了傷又流了很多血,想來他說的是真的,咱們不如讓他在那房裏多躺一會子,不過過個一時半刻的讓他走了便是了。”


    黛玉想了想對紫鵑道:“你陪我過去那邊一趟,我有些話兒要問問這個人。”


    紫鵑驚奇道:“咱們不是怕被他認出來嗎?怎麽姑娘還要親自過去?若被他瞧出來可怎麽辦呢?”


    黛玉道:“我隻在屋外問他幾句,並不進屋去,再說現下天早黑透了,想來他也瞧不見的。”


    紫鵑見黛玉執意要去,隻好去拿了件外衣給黛玉披上,才與雪雁一起扶了姑娘向那邊屋子走去。


    雪雁先進了屋去,見受傷的男人正靠著牆合著眼歇息。聽見動靜,男人驚覺地睜開雙目,見是雪雁,馬上鬆了口氣道:“如何?你家姑娘可是同意了?”


    雪雁噘了嘴才要答話,卻聽那人笑道:“沒有關係的,我現在覺得身上好多了,我這就走,不再給你們添麻煩了。”說著扶了右臂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雪雁下意識的忙上前扶了,道:“你先坐下別著急,我家姑娘有幾句話要問你,等問完了再走不遲。”說著將成恩扶著坐下,又將那床被子給他蓋了。


    成恩無力地靠在那裏,有些疑惑道:“你家姑娘現在哪裏?”


    便聽外麵一個女子清朗的聲音:“我家姑娘有幾句話要問你,請問公子可方便作答?”


    成恩微微探了身子向門外瞧去,隻見外麵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聽聲音像是在離門不遠處,成恩遂應道:“姑娘但問無妨。”


    又聽一柔美聲音道:“請問你是從哪兒來?到這裏做什麽,又怎麽會受傷的?”


    成恩道:“在下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不瞞姑娘,在下是從京城裏來,主人家是經商的,在下是跟了主人前來蘇州收賬,卻不知怎麽得罪了人,在回去的路上竟遭了暗算,因見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隻瞧著前麵山腳下有一處亮光,便全力爬了過來。”


    黛玉與紫鵑聽他說是從京城裏來的,心下都是一驚!紫鵑試探道:“你既然說是京城裏來的,我想問你,有一件事在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你可否知道?”


    成恩應道:“不知姑娘所問何事?”


    紫鵑又問道:“前一陣子,傳說寧郡王府要娶側室的事兒?”


    黛玉不承想紫鵑就這麽直直地把話問了出來,待要攔擋著卻已來不及了!那個男人並沒有馬上接話,停了一下才帶了疑問喃喃道:“寧郡王娶側室?…”卻不再往下說了。


    紫鵑心中一急,腳下不由向前邁了一大步,竟是站在了門口處。那成恩本是練武之人,聽覺、視覺自然要比一般人強的多,借著屋裏微弱的燈光已是依稀瞧見了紫鵑的模樣。


    成恩心下一動,這位姑娘怎麽有些麵善?在哪裏見過?腦子轉了轉卻是一時也想不起來了。


    眾位,這紫鵑在賈府中,整日裏陪伴著主子姑娘,是很少有機會出二門的,就是府裏的男人也甚少接觸,更何況外麵的男子?是以那日在碧雲寺與成恩不過是一麵之緣,卻是記在了心裏。而成恩雖是一介男子,紫鵑也是個十分俏麗美貌的,可那一日卻偏偏是侍在黛玉身邊,水溶與成恩那日在山中與黛玉主仆相遇,眼中俱盡是黛玉仙姿,哪裏還顧得瞧一旁的侍女?所以雖是覺得眼熟卻一時也想不起來了。


    成恩此次跟了王爺出來南邊辦事是極隱秘的,事情沒辦完之前,水溶叮囑萬萬不能暴露了自己個兒的身份,才聽了紫鵑一問,成恩稍一遲疑便又笑道:“姑娘問的這個事兒在下還真的沒有聽說過,再說了咱們府上隻是做買賣的,姑娘若問那綢緞花兒布幾兩銀子一匹,恐怕在下還能答上來一二,隻是對什麽王公貴族娶妻納妾的事情卻一概不知的。”


    雪雁一旁道:“姑娘,他隻是一個下人,對這等事情想來是真不知道也不上心的。”


    成恩忙點頭道:“這位姐姐說的沒錯兒,隻是在下還請問你家姑娘姓甚名誰?等在下回去稟明我家公子也好來日報達恩人。”


    雪雁聽成恩稱自己為姐姐,遂接口道:“誰是你的姐姐?我家姑娘的名諱怎麽能隨便讓人知曉?”


    外麵紫鵑道:“雪雁不可無禮!這位公子,我們姑娘也不過是個平頭百姓罷了,人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倒也不用說什麽回報不回報的。我們姑娘才說了,這裏本不方便留你住下,但現下天已黑了,山路不好走,你又傷口才包紮好,想來失血也不少,便讓雪雁給你煮了紅棗人參湯來,補血補氣最好不過的,你喝了先委屈在這裏待上一宿,趕天明就快走吧,省得麻煩!”


    言罷,也不待成恩應承,便一扭身走了。


    聽了紫鵑的話,屋裏的雪雁楞楞地站在那裏一臉的無奈,隻得暗暗的跺了下纖足,出去小廚房裏給成恩做湯去了,屋內留下了成恩那裏暗自疑惑又感激不已!


    回到上房,紫鵑去給黛玉鋪好了床褥,又出去端水進來伺候梳洗。一切收拾妥了,便請黛玉上床歇息。


    黛玉搖搖頭道:“紫鵑,你去睡吧,我再坐一會兒。”


    紫鵑歎息了一聲:“奴婢知道,姑娘這一宿定是難以入睡了!不如奴婢也陪著姑娘吧。”說著遂坐在黛玉的對麵,怔怔的望著她。


    黛玉輕聲道:“這個人說他家主人是個經商的,可那一日咱們都瞧見了,依我看倒不大像!”


    紫鵑笑道:“姑娘如今會看相了?那日咱們隻是遠遠地瞅了一眼,並沒有瞧著眉眼的,又怎麽見得他們就是做買賣的?”


    黛玉道:“不管你信不信,直覺告訴我,這人一定有些功夫在身上!你看他受傷流血這麽久了,還有力氣與咱們說話,要是常人現在早暈過去了。”


    紫鵑想了想笑道:“說起功夫,奴婢倒是瞧那府裏的珍大爺,整日裏騎馬射箭的,又常著一身的戎裝,讓人一瞅便是個將官模樣,定然也功夫了得!可是那日姑娘見著的兩個人,卻是一身家常衣裳?姑娘怎麽…”


    黛玉微微一笑:“依你說來,看人隻看衣裳便知真曉了?”


    紫鵑笑道:“倒也不是這麽簡單的,隻是奴婢瞧著這個人卻也沒有姑娘想的那般煩雜罷了。”


    黛玉慢慢站了起來,略顯削瘦的身影在屋裏微弱燈光的映襯下俏然搖曳。黛玉往門口輕瞥一眼道:“雪雁想是已做好了湯了,倒是讓她受累了。”


    紫鵑也跟了過來笑道:“雪雁素日裏便喜歡煮這個弄那個的,縱是姑娘不使喚她去,她也是個閑不住的。”


    黛玉笑著點頭道:“當年在家裏,她也是個淘氣的,一般的女孩兒都比不得她。”


    紫鵑笑道:“平日裏聽雪雁說起,姑娘小的時候也像個男孩兒似的,說是還跟她一起爬過樹呢?可當真?”


    黛玉想起小時候在花園裏淘氣,與雪雁兩個人比誰爬的高,跟著的下人們都攔不住,忙嚇唬了雪雁又去稟告了母親,嚇得母親什麽似的,又不知哪個怕事的將父親也喚了來,本以為自己要受好一頓責罰,誰料父親來了卻站在樹下撚須而笑,隻道:“玉兒莫怕,自己能下來嗎?”惹得一旁的母親隻說太寵溺自己了。


    紫鵑見黛玉隻顧笑意盈盈的立在那裏,便知是真的了,遂笑道:“看來雪雁說的是真的了,倒不曾想姑娘還這麽淘氣。”


    “姑娘!奴婢回來了。”說著雪雁一身寒氣進得屋來,紫鵑忙過去將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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