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太妃正坐在屋裏琢磨呢:才飛絮聽說要將她嫁出去,哭求了自己半日無果,隻得無奈地退了下去。她那傷心欲絕的樣子,到了現在自己心裏還久久揮之不去。雖說姑娘家終歸都要嫁人的,隻是這飛絮是從小跟了自己多年的,到了真要離開自己的時候,究竟有這麽多年的情感在裏麵,未免也有些舍不得。


    隻聽外麵小丫頭一聲:“給王爺、王妃請安!”就見黛玉與水溶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坐下之後,那水溶便先與太妃道明了兩人的來意。


    眼見著這夫婦兩人竟是過來替飛絮求情的,看來玉兒對這個丫頭倒真的是未太往心裏去的,敢是自己多想了?


    太妃遂微微一笑道:“這女孩兒家早晚都要出嫁的,她竟將你們倆個搬過來替她說情,倒好像是我這個老太婆多嫌了她似的。罷了!她如今是你們屋裏的丫頭,就讓你們做主好了,我竟省省心呢!”


    水溶忙笑道:“母妃放心,到時候我和玉兒一定給飛絮找個好人家嫁出去,也了了您老人家待她的一片心。”


    “好了好了!我顧自己還顧不過來呢,哪裏有閑心管別人的事兒,不過玉兒你也幫她想著些,映雪那個丫頭情況特殊些咱們不便管的,飛絮倒是要讓你多操心了,她現下也過了二十歲了,真的是該嫁了。”太妃笑向黛玉道。


    “玉兒會替飛絮想著這事兒,不光是她,如今紫鵑、雪雁年紀都不小了,玉兒會將她們的終身大事一並都記在心裏的。”黛玉也笑應道。


    北靜太妃笑道:“那便好!”又向一旁的水溶道:“跟著你的那些個侍衛裏我瞧著也有不錯的,不如你也幫玉兒留了心,看哪個合適些?”


    水溶聽太妃如此說,不禁笑道:“看來母妃是想要給他們點鴛鴦譜了?”說的太妃、黛玉都笑了起來。


    母子、婆媳三人又敘了些家常,黛玉見太妃似有些倦了,便忙與水溶告辭出來。


    回到隱溪院內,水溶便又回去書房,黛玉也悶悶地向床上躺下歇息。想起才雖有水溶與自己的保證,思來想去的卻終覺無趣,便又悄悄坐起身來,雙手抱了膝那裏發起呆來。


    第二日用了早飯,黛玉便與太妃道想回林府去瞧瞧。太妃立時應了,又讓帶些軟爛合口的吃食給賈母捎過去。


    卻原來,那黛玉素日裏是個心極細的,昨日飛絮那檔子事兒麵兒上倒是讓人瞧著沒事兒了,實是到現在自己也不能釋懷,明著是去瞧瞧老太君,實則是自己想出去散散心。


    拿好了東西,黛玉帶了紫鵑與雪雁並幾個媳婦、嬤嬤便出了王府,後麵還有王府裏的幾個護衛騎了馬隨著。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況林府距離北靜王府也不算太遠,那黛玉便隻坐了四人抬轎子,紫鵑雪雁兩個丫頭合著坐了一輛華蓋馬車,剩下的幾個媳婦、嬤嬤都一起坐了輛稍大些的普通馬車,連帶給賈母帶的東西也放在了上麵。


    出了北靜王府向南行了一段,黛玉坐在轎子裏麵慢慢地合上了雙眸,倒似有些困倦了。也難怪,她昨晚一夜都沒怎麽睡好。


    “王妃,王妃。”轎子停了下來。轎簾子打開,是紫鵑在轎子下麵喚道。


    黛玉緩緩睜開雙眼,低聲問道:“怎麽?已經到了?”


    “王妃,到府裏還有一會兒呢。隻是奴婢才在街邊看到了一個人,竟像是二姑娘的丫頭繡橘!”紫鵑小聲道。


    “什麽?繡橘?你可看清楚了?”黛玉一聽,那一絲襲上來的困意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妃往那邊看,就是那輛馬車旁邊,”紫鵑伸手向前麵指著道。順了紫鵑的手瞧去,一輛馬車似是壞了輪子,一個丫頭正與車夫那裏理論著什麽?細瞧身材,竟真像是迎春房裏的丫頭繡橘呢。


    遂吩咐紫鵑道:“你過去看看,若真是她便問問二姐姐如今是不是還在孫府裏呢?上年裏就聽說她過得不如意,也不知現下怎麽樣了?”


    紫鵑應了趕緊快步過去,上前細一看還真是繡橘,忙喚道:“前麵可是繡橘姐姐嗎?”


    那繡橘正因馬車突然走不動了,迎春讓她下來看看,誰知聽車夫言道,這馬車好久不用了,想是車軸上缺油滋潤,故而行起路來“吱杻吱杻”的亂響,隻好先請老太太和奶奶稍微等一下,待我給軸上上些油來再趕路了。


    繡橘氣道:“前兩日便讓你把這車收拾好了,答應得挺好這才出了府車怎麽就走不動了?”


    那車夫忙小心陪笑道:“哎喲我的姑奶奶您小聲兒些,別給老太太聽到,我前些日子不也是幫著忙上忙下的,才把這事給忘記了嗎?我這就去抹上油,等下就能走了。”


    那繡橘還待要說,卻聽見有人喚她,便向旁邊瞅去,一下子楞在那裏,又高興地大叫道:“紫鵑妹妹是你嗎?你怎麽在這裏?林姑娘呢?”說著往那邊看去,又笑問道:“那轎子上的是林姑娘嗎?”


    紫鵑見她似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便笑回道:“這說起來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的,這馬車上是不是二姑娘啊?”


    繡橘點頭道:“可不是呢。”


    兩個人正說的起勁兒,就見馬車的簾子打開,露出一張白皙的麵孔來,正是賈府二姑娘迎春。猛一瞧見紫鵑,迎春也嚇了一跳!繼而又高興地問道:“紫鵑!林妹妹在哪裏呢?”


    紫鵑才要答話,卻見迎春扭過頭去與馬車裏的人又說起話來,便想也回去告訴黛玉去,卻見迎春又探出頭來問道:“紫鵑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二姑娘先等一等,待奴婢先去回稟了王妃去。要是知道這麽巧碰上了二姑娘,王妃指不定有多高興呢。”紫鵑忙笑道。


    “王妃?”迎春與繡橘都是一楞!


    黛玉聽紫鵑說真是迎春,心裏也是一陣歡喜。她與迎春有快兩年沒有見麵了,便讓紫鵑把迎春請過來說話。


    紫鵑忙笑著走過來道:“好叫二姑娘知道,如今林姑娘已嫁入北靜王府,是北靜王妃了!現在王妃讓奴婢來請二姑娘移步過去說說話呢。”


    迎春忙抬起頭來向不遠處的轎子細瞧去,才看出來眼前的這乘轎子竟與一般的轎子不一樣,倒似是官轎的樣子。想著要抬身子下車,忙又停住了,笑道:“王妃來請本來應馬上過去請安的,隻是我如今身子笨,不太方便,倒要讓王妃多等一會子了。”說著便招呼繡橘過去,將她從車上輕輕扶了下來,紫鵑也忙著過來幫忙。


    黛玉那邊也早悄悄地掀了轎簾向這邊瞧著,待見了繡橘與紫鵑將迎春從車上扶下來,發覺迎春竟是懷了身子。就見迎春站定了,向自己這邊微笑著,又扶了繡橘的手往這邊慢慢走來。


    忙忙地也下了轎子,見狀早已候在轎旁的雪雁忙上前扶了黛玉道:“王妃怎麽下來了?”


    “快快扶我過去。”黛玉口裏說著,又加快了腳步。


    兩個人同時走到了街道中間,迎春見了黛玉就要行禮,黛玉忙上前扶了嗔怪道:“二姐姐這是做什麽?這麽重的身子很該注意些呢。”


    “林妹妹,嗐!看我這嘴!王妃這一向可好?是什麽時候出嫁的,我怎麽也不知道呢?前些日子府裏出事不知道你有沒有受到牽連?”迎春麵上微笑著眼睛裏卻有淚花閃現。


    “我並不是賈府中人,倒沒有被牽連,隻是今日瞧見二姐姐這個樣子竟真讓妹妹想不到呢!”黛玉也含淚笑道。


    “哎呀!王妃您看二姑娘這麽重的身子站在這裏說話,不是太累了嗎?不如跟咱們回府好好敘敘呢。”一旁的雪雁快人快語道。


    “可是呢,看我光顧著說話了,倒累了你了。不如…”不等黛玉說完,迎春忙笑道:“王妃有請,原本應該從了王妃之意的,隻是那邊馬車上還有我的婆婆,我們現下是要回了山西孫家老宅去的。隻因才車子出了點兒問題,在這裏停下了。不然也碰不上王妃了。才婆婆說了,還要急著趕路,讓我過來跟王妃說幾話就走呢。”


    黛玉忙道:“哪裏就這麽急了?你可知老太太現在就在我府裏呢?難不成連老太太你也不願意見?”


    不承想迎春聽黛玉說起老太太,麵色竟是什麽變化也沒有,隻是依然微微一笑:“想我這兩年在孫家,受了這麽多苦,真個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行的,在我最難的時候府裏沒有一個人去孫家替我討公道,也沒有一個敢再將我接回府去,我這顆心早就涼透了!不是我機緣巧合懷了孩子,也許妹妹早見不到我了。”言罷,一抹痛苦從眼神裏一閃而過。


    微微一怔!黛玉張了口不知再說些什麽?


    原來那孫紹祖三個月前從馬上摔下來,回來不過三天便不治身亡了。孫家隻這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姐姐嫁去了山東,離得遠,也多年沒有走動了。孫紹祖一死,屋裏那幾房姨太太都大哭大鬧的,孫紹祖的母親也是個性格懦弱的,與那迎春倒有一比。


    孫母因平日裏也管不了兒子,見迎春受氣也隻得暗地裏勸了。迎春嫁過來這一年多的時間,渾身上下竟沒有一塊好地方,那孫紹祖又不讓請大夫與她瞧,還是陪嫁丫頭繡橘拚了命,偷偷去府外找了藥來悄悄給迎春用了,才算保住了迎春一條命來。


    被折騰的時日長了,那迎春本以為這條命就要這麽交待了,不曾想偏這時候迎春有了身孕,孫紹祖知道了竟高興得手舞足蹈。


    原來這孫紹祖今年已三十五歲了,膝下還沒有一子半女的,前後娶幾房妾室都沒有生養,而迎春進府也一年多了,竟也沒有懷孕的征兆,孫紹祖不禁有些泄氣,認為自己這一輩子恐怕就這個樣子了!偶而想起那賈赫來便對迎春拳打腳踢更加狠毒。


    前不久卻突然聽母親說迎春有了,那高興勁兒就別提了,忙將迎春請回了上房,又好吃好待的,想是心裏這幾日痛快過了頭,那一日喝了酒還是去了教練場騎馬,誰料想竟是樂極生悲,從馬上摔了下來,不幾日便死了。


    孫紹祖死後,孫母見那幾房妾室都不願意守,便拿了些銀子將幾人都打發了出去,諾大的府裏便隻剩下婆媳兩個,又見迎春肚子日漸大了起來,便與迎春商量著回山西大同老家去,因那裏還有孫家的兩個堂兄健在,相互也有個照應。


    將京城裏一切都打點好之後,今兒便起程回山西,誰知半路上馬車又因缺油走不動了,才有了與黛玉的相遇。


    聽迎春講了這些,黛玉疼惜迎春命運多舛,遂勸慰道:“這不你也熬出來了,以後隨了你婆母帶著孩子好好過日子便罷了。”


    輕輕掃了一眼麵前的迎春,黛玉腦子裏清晰地想起了上一年,在香山碧雲寺裏迎春的護身羅漢所解的偈語來:“莫將憂愁隱心裏,若盡甘來有奔頭。”看來她後來竟是想開了,不再是那個沉默得每日裏都不願說一句話的迎春了,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結果。


    點了點頭,聽迎春又問道:“妹妹倒是個有福氣的,不僅沒有受到府裏牽連,還能嫁入北靜王府為王妃,竟真是妹妹的造化呢。”


    黛玉聽了也是淡淡一笑:“妹妹的命也不比二姐姐好多少!”


    “怎麽會?誰又能比我的命苦?”迎春搖了搖頭,低下頭歎了一聲。“二姑娘可知道我們王妃,上年為著不被府裏送給人家做妾室去,隻帶了奴婢與紫鵑姐姐孤身南下,差一點兒沒病死在客棧裏呢!”雪雁在一旁忿忿道。


    “林妹妹此事可當真?”迎春驚道。


    “千真萬確!”黛玉輕輕應道。


    隻見迎春冷笑了兩聲道:“妹妹並不是這府裏的正經姑娘,這府裏都是些什麽人妹妹心裏想來比我還清楚吧?這種事是遲早要發生的,一切當然都是為了他們的利益,為了府裏的榮耀,總之你我在府裏活著,都是被他們擺弄的一顆棋子罷了。我倒是想起妹妹當年在碧雲寺裏得的那支解簽來。妹妹可還記得?”


    見黛玉麵上似有些驚愕的樣子,迎春又輕輕一笑:“我平日裏不願意多說,卻並不是什麽都不懂得。我記得後兩句是--人生何處無知己,苦盡甘來逢貴人。”說完了又笑問道:“這麽想來那個北靜王爺定是妹妹的貴人了?”見黛玉並不回答自己,隻那裏微微笑著,便又問道:“那北靜王爺待妹妹很好吧?”


    黛玉哪裏肯正麵回答,忙點頭笑了笑,又問迎春道:“你這身子幾個月了?山西大同離這裏不近,這一路上你能行嗎?”


    “沒關係的,瞧著肚子大些,不過才四個多月,應無甚大礙的。”說著,聽那邊的車夫大聲喊道:“奶奶,老太太叫您呢,車好了可以走了。”


    眼淚霎時又湧了上來,迎春輕輕拭了笑道:“待我到了家便給妹妹。王妃捎了信兒來,今後咱們便離得遠了,王妃若有空閑能給民婦寫封信來便是民婦的造化了,也是讓民婦心裏有個念想兒。”說完便用帕子捂了嘴轉了身去,一旁的繡橘忙上前扶了,又回頭向紫鵑、雪雁哭道:“妹妹們多保重,繡橘走了。”


    迎春在繡橘的攙扶下往前走了幾步,又慢慢轉回身來,含淚向黛玉揮了揮手中的帕子。黛玉也抬起纖手向她搖了搖口中喃喃道:“二姐姐好走。”


    眼瞅著迎春上了馬車漸漸離去,黛玉才默默轉身上了轎子,一路無語回了林府,前麵馬車上的紫鵑與雪雁也都不似往常那般高興,紫鵑更是口中歎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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