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十一章(109)東倭國是(十二


    麵對汝陽王的詰問,商成沒有馬上就做解釋。汝陽王的話教他有些困惑,所以就借著為清河郡王續添茶湯的機會,重新在腦子裏思慮一下這些人的來意。


    聽汝陽王的口氣,似乎他要是對玻璃的事情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他們就不可能答應借錢。可眼下玻璃是朝野上下的一個大笑話,誰都知道的事情,還有必要去解釋嗎?隻要玻璃一天燒不出來,他說的話就根本不足信,哪怕他舌綻蓮花說得天花亂墜,別人也不會就此改變對他的看法一一他商燕山就是個上嘴皮連天下嘴皮接地的胡話大王!這一點,不止是商成清楚,汝陽王也應該明白,清河郡王他們更不是什麽糊塗笨蛋,大家都知道他無法解釋也無從辯解,卻還要讓他多餘廢話,究竟是為了什麽呢?再說,借錢是借錢,玻璃是玻璃,這是兩碼事,怎麽能混為一談?就算他能把玻璃的事情譬說清楚,難道就可以規避汝陽王他們把錢借給前三口所帶來的風險?顯然是不可能的。還有,昨天穀鄱陽才回到城裏去尋找“同盟軍”,今天幾個宗室裏的大人物就風風火火地集體出動,真要是不想借錢給前三口,他們大清朝地匯聚在一起,再一口氣跑出幾十裏地,難道是為了鍛煉一下身體?答案也是否定的。他們就是把穀鄱陽的話聽進去了,既想著放給前三口一筆真正的高利貸,又怕軍事行動有閃失造成財貨上的損失,所以才趕緊跑來,想聽聽他的見解和判斷。這應該才是汝陽王他們這一趟的真正的目的吧?


    然而這又有一個問題。既然他們是來找他作“投資顧問”的,為什麽汝陽王上來就這樣不客氣?俗話說“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到底是什麽緣故會讓汝陽王當麵揭他的短處呢?他是上柱國,和宗室從來沒什麽來往……嗯,這話有點不夠實事求是了,其實他和陳趙宗室還是有點來往的;但他就是和宗室有來往,也沒和汝陽王這老頭來往,是吧?他實在是不明白,他和汝陽王從來沒說過什麽話,連麵都沒朝過兩回,為什麽這老王爺一上來就針對他,還口口聲聲地揪著玻璃的事情死不撒手呢?這老頭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才對他產生這麽大的意見呢?難道就是因為玻璃?


    想到玻璃,他心頭就有些明白了。*當初他建議工部燒製玻璃時,有一群宗室就想著從工部手裏買下部分的股份。但當時想在玻璃裏投錢的人實在太多,又一個比一個的來頭更大,工部誰都得罪不起,幹脆一腳把皮球踢給了宰相公廨,讓宰相們來解決這個棘手事情。最後是還張樸拍的板,朝廷出了公文,言明玻璃由工部獨家燒製,其他的哪個衙門都不得幹涉和幹預,這才算是平息了事端。想來,這汝陽王就是因為想在玻璃上賠錢卻沒能賠上錢,心中懷著不忿,於是今天借著機會先拿著話來刺他幾句。


    想通了這一層,商成把茶壺放下,對汝陽王說道:“老王爺說的是,這玻璃的事情啊,看起來確實是我人生中的一個大汙點……”


    江陵王正端著盞在喝茶,聽商成說得一本正經,又說什麽“玻璃是人生汙點”,頓時忍俊不住,噗地一下把滿口茶湯噴了半邊衣衫。其他人個個臉上神情古怪,想笑,卻又覺得商成突然直陳己短的舉動實在是太出乎意料,接下來必然不會有什麽好話,所以都使勁繃緊了臉皮眼望房梁。


    商成繼續說道:“……好歹我以前還有點好名聲,現在卻全都讓別人給敗壞了。”他的話音特別在“別人”倆字上頓了頓。“但我並不怪那些背後傳言我的人。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搶不到羊肉就說羊肉膻,這是人之常情,有什麽可責怪的?再說,別看那些人現在說我的壞話說得興高采烈,其實他們應該仔細想一想,萬一工部把這事搞成了,把玻璃燒製出來了,他們又該如何自處?您是長者,肯定也讀過《唐書》。在《唐書》裏有記載,西域胡人拿到中原販賣的琉璃,其中就有半透明的,有些精品甚至可以隔著琉璃器皿看清楚書本上的字一一這種琉璃又叫做‘水琉璃’或者‘水精’。工部現在試著燒製的,其實就是比水精更加透明的玻璃,它不可能比水精更加複雜多少,也肯定會有成功的可能性;隻是成功的時機還沒有成熟罷了……”


    “行啦行啦。”清河郡王打斷商成的話,“牢騷說幾句就好了,別嘴巴一岔就說個不歇氣一一我可沒興致聽你的長篇大論。”


    在座的人當中,也就是他有這個資格來教訓商成。既然老郡王都發了話,商成便笑了一下住嘴不再言語。


    清河郡王又很不滿意地乜了眼汝陽王,撇著嘴說道:“老十五,你才挑釁了一句,就被人當場指桑罵槐地收拾回來,這兩年多你做啥事去了?本事怎麽總是不見漲哩。算了算了,你是指望不上了,還是讓老三來說。”


    這個老三指的是江陵王。他是先帝的第三子,稱呼他“老三”並非是不禮敬,反而帶著對他的尊重。


    江陵王笑了一下,先說道:“臨出門我還提醒過十五叔的,讓他別和子達拌嘴;可他就是不聽我的。子達在燕山可是有過一番作為的,沒點真刀真槍的本事,能拾掇住燕山的那群文武?”這既是在向清河郡王作解釋,同時又拍了下商成的馬屁,也算是兩全其美。至於汝陽王,這老頭大概是天生的樂天派,接連受了長輩和小輩的指責,卻一點脾氣也沒有,半側著身朝清河郡王的方向皺眉擠眼地做了個忿忿的鬼臉,就沒事人一樣端起了茶盞。


    江陵王轉了臉,對商成說道:“子達,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一是想向你請教一下,東倭的戰事到底有沒有把握;二哩,就是想問一問,前三口這個人又是不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倘使我們答應為前三口籌錢六百萬緡,還不教他用田稅作抵押,隻憑著東倭國的那點可憐的商稅,怕是他花上幾百年都很難填還這筆帳債的。”


    在江陵王眼裏,第一個問題其實不能算是問題。在他看來,幾萬天兵跨海而至,別說是區區一個藤原氏,就是想滅了東倭的國,也隻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罷了。他之所以會問這個問題,其實還是在奉承商成。他想,既然商成是兵法家,那麽先把話題扯到軍事上就是撓到了他的癢處,讓他口似懸河地說辭一番,這可比任何好聽話都好。商成說得高興,自然會對他們大生好感,心情一高興,幫他們籌謀時當然就會更加地盡心盡力了……


    商成還沒說話,端著茶盞汝陽王先在旁邊補充說道:“東倭國是真窮。不單窮,從唐末時候起,他們還搞了個什麽海禁,上百年了,一直都是封埠禁帆。我聽人說,自打真臘向西的海路走不通之後,就有人打東倭的主意,可咱們的舟船過去了,那些倭夷也不怎麽理會,久而久之就再沒什麽人情願擔風險幹賠本了。眼下,除了明州那兩三家海商偶爾還在和倭夷做點買賣,就再沒其他人了。”停了停,又說,“即便是他們這幾家,也是三五年才會走上一趟東倭。他們都是大海商,想法和別人不同,人家說了,看重的不是賺錢,而是要把海路維護住,不然怕以後有了賺錢的機會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打理。”


    幾個王爺都是緩緩點頭。他們自己是不懂經營之道的,但一法通則百法通,他們都明白,這些海商說的是真正道理,眼前有沒有買賣不重要,能不能及時獲利也不是重要,關鍵還是要先站住根腳。隻要不是狠賠錢,那稍稍虧欠一點也無所謂。


    商成怔了一下,忽然就仰起了臉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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