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驚,五指攥著裙擺,指尖泛白。舒榒駑襻


    眨眼間宋補之已去到那人麵前,撩起下擺單膝落地,手一抻,鉗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


    麵上覆著的發絲被宋補之大力扯開,露出一張髒汙的臉。可五官是無論如何都遮不住了。


    小樓腦中轟然,呆呆看著那張臉。


    那年雪夜覆在她身上,脫去她衣裳的猙獰麵孔,在上路上追得她幾乎斷氣的惡魔……即便已經過了那麽久,在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泛寒嫵。


    手臂上起了小粒小粒的雞皮疙瘩,寒毛倒豎。


    宋補之目光一沉,咬牙切齒:“真的是你。”


    陳榮渾身哆嗦,直到這一刻才突然反應過來一般,猛地朝宋補之磕頭,砸在碧玉磚上砰然作響螫。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大爺……”他不斷重複著這四個字,足可見之前受了多大的折磨和驚嚇。


    “你別怕,”皇帝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許是瞧出她發白的臉色,竟笑了笑:“我皇兒喜歡的人怎能這般沒用,”頓了頓,“起來吧。”


    小樓鬆開攥著裙擺的手,想撐著地麵站起來,可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方德言見狀連忙上前幫忙,好歹攙著她站了起來。


    “小樓呢?”他沉聲問,“這麽些年,你帶著她躲到了哪裏?”


    陳榮連連磕頭,嘴中吐出的淩亂字句在聽清他話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怔怔抬起頭,露出那雙讓人惡心的眼睛:“小、小樓……”


    “對,”宋補之強壓著怒氣,“她人呢?!”


    皇帝歎了口氣,轉頭朝方德言使了個眼色。


    方德言當即會意,鬆開攙住小樓的手,清了清嗓子,“宋大人,暗衛尋到他的時候,正是他回到宸州舊屋。[]他妻子身染重疾,已經魂歸西天。暗衛將方圓數裏都找了幾遍,並沒有見到傅小姐。”


    “怎麽可能!”宋補之一驚,瞳孔放大,“明明……明明……”他說不出話來。


    方德言眼中閃過悲憫,似是不忍:“嚴刑拷打之下,才知這罪大惡極的莽夫生性喜愛幼童,他自己的女兒便是遭他蹂躪而亡。”他有些不忍繼續說下去。


    宋補之一震,身子輕晃,幾乎不能承受。


    方德言定了定神,繼續道:“七年前宋大人走後沒有多久,當年雪夜,這混賬便對傅小姐……”


    小樓身子發軟,往後退了兩步,才堪堪站穩。


    “傅小姐趁著夜色逃了出去,在山道上被宸王府的人所救,暗衛特意將從前在王府做工的婢女帶了回來。”說完拍拍手,不過一會兒,又有侍衛帶著一名素衣女子進來。


    那女子垂著頭,一副謹慎小心的模樣。樣貌清秀如水,局促不安。


    宋補之似乎終於抓到一點希望,起身幾步走到她麵前,直直握住她的手。


    “你認識小樓?”


    “啊……”那女子受驚地低呼一聲,終於抬起頭來。


    小樓心頭一震,回憶像潮水般瞬間淹沒了她。


    居然……是青鶯。


    這麽些年沒見,她還在……竟然被人帶到皇城,帶到哥哥麵前……


    她幾乎不能呼吸,白玉般的手扯著襟口,似乎這樣才能得到一點力氣。忽地麵上一熱,順著望過去,卻是癱在地上的陳榮雙目圓睜,仿佛見鬼似地看著她。


    小樓連忙往後走了幾步,借著方德言遮掩自己。


    青鶯被麵前男子孟浪的舉動鬧得滿臉通紅,突地聽他問出這麽一句,一怔,目中水光閃過,問他:“你說小樓啊?”


    他雙目炙熱,湧上讓人不能抗拒的光:“你知道?”


    青鶯一頓,眨了眨眼,鼻尖泛著紅:“她……她死了很多年了。”


    宋補之一時愣在那裏,神色空茫,怔怔重複:“死了?”


    “當年世子把她救回王府,就是和我住一個屋子。後來……後來王妃壽辰,她……”


    她再沒回來。


    上頭的人隻說,小樓冒犯了主子,不堪一頓杖責,香消玉殞。可這樣的原因,當著這些人的麵,她哪裏敢說出來。


    青鶯抽咽一聲,“許多年了,若不是今日提起,我都快忘了。她來的時候滿身是傷,經常夢靨,念念不忘,一直等著哥哥來找她,誰料到死了也沒能見一麵……”擦了擦眼角的淚花,看向宋補之:“你認識她?”


    他眼裏一黑,仿佛有一盞燈滅了。空落落的,有些不知所措。


    等著哥哥來找她……


    她已經……死了?


    宋補之突地折身彎腰扯住陳榮手一扭,“哢擦”的骨頭碎裂聲清晰入耳。


    “你說,小樓呢?”他像是還不死心,逼視著陳榮的眼睛,俊朗麵容沉靜如水,透著讓人害怕的狠戾。“舅舅讓你照顧她,我說過會回來找她……你居然敢把她……”他說不出那幾個字,心髒絞痛到無以複加。


    他的小樓,他視若珍寶的妹妹,居然敢……


    “啊!”


    整隻手都斷了,傅南意一丟開,胳膊無力地垂在身側,軟趴趴,鑽心的疼痛翻滾咆哮。


    “我!……”陳榮滿頭大汗,淚水汗水迷了眼,終於回過神來。喘著粗氣求饒:“饒命!饒命!是你舅舅讓我這麽做的……”


    他一頓,下一瞬目中紅得似有鮮血滴出,準確無誤地掐上陳榮的脖子,五指收緊,一點餘地都不留。


    陳榮踢騰著雙腿,雙手想要扯開他的胳膊,隻是徒勞。嘴角冒出白沫,翻著眼皮,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宋大人……”方德言皺了皺眉,提醒:“這是太極殿。”


    是皇帝的居所。不宜見血光。


    宋補之恍若未聞,隻看著陳榮瀕死的臉。


    方德言還想再說什麽,卻被皇帝抬手止住。


    陳榮兩眼翻白,卻還在拚命掙紮,隻是雙手無力,隻怕熬不過一瞬。可不知怎地,他拚盡了所有的力氣,忽地空出一隻手,嘴裏嗚嗚像在說什麽。


    方德言順著他的手看過來,就是小樓蒼白的麵容。此刻又白了幾分,不知是不是怕的。


    “阿意,此處尚有女眷,且又是太後壽辰,你若真恨他,帶回去千刀萬剮也就是了。”皇帝威儀萬千。


    宋補之手一僵,陳榮立即借機推開他,蟻一般縮著往後退。


    一張口,聲帶如同被火燒過,粗噶破碎。他為著活命,半點不敢耽誤,費力說話:“饒了我!她沒死!沒死!”


    宋補之一頓,轉過頭,心口起伏得厲害,呼吸也粗重起來。眸色深沉,一錯不錯地看著他。仿佛隻要他說錯一個字,下一刻就會扭斷他的脖子。


    陳榮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抬手指著小樓:“她……她不是在那兒嘛!死丫頭為什麽說她死了,存心要害死我!”


    宋補之怔怔,忽地看過來。


    她靜靜躲在方德言身後,潔白乖巧如茉莉,幽香芬芳似木蘭。


    聽見陳榮的話,睫毛顫了顫。


    不過眨眼的功夫,大殿裏安靜下來。


    陳榮如風中落葉,激動地證明自己的清白:“我方才便認出來了,你看那雙眼睛,天底下還有第二雙麽?!她就是小樓!”


    聞言都轉到她的臉上,那雙琉璃色的眸子。


    紫色的光,瀲灩春水,冬晴正好。


    宋補之腳下一動,待反應過來,已走到她身邊。不自覺伸出手去,離著那張容顏半指,忽地不敢再動。


    那雙眼睛……他曾看到過,也心起疑惑。


    可是怎麽可能。


    他家小樓,怎麽可能成了青樓女子。


    明珠生輝,寶石耀眼,這溫柔沉默的女子,怎麽可能是當年張揚亮眼的小樓?


    她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怔怔抬起臉,對上他。


    眸中氤氳霧氣,飽含著說不出的東西。


    像是不堪,像是脆弱……若是能讓她選,她寧願在這一刻死去。


    這樣就不用麵對哥哥失望的神色,不用讓他知道,他的小妹妹,成了這副模樣。


    青鶯不自覺張大了嘴,根本無法理解。


    皇帝眸色暗沉,似有深意。方德言畢竟是宮中的老人,也如他主子一般,喜怒不形於色。


    “你……”宋補之說得很是艱難,他麵對過多少腥風血雨,多少年來都是從容應對,談笑間斷人生死。唯獨此刻,麵對這個小姑娘,他連一點勇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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