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雪夜,呼呼的北風,整個冰天雪地被厚厚的積雪封蓋,素白的世界一片寂靜,人們躲進了暖暖的夢鄉中,飄雪的夜裏甚少有人行走,就是連夜行的動物也不見一隻,可能也是怕這伸手就能凍死人的寒雪天氣吧。


    白墨衣靜坐在床邊,清眸裏溢著溫柔的光,凝視著床上熟睡的小人兒,天真的童顏,稚氣的臉,在她的輕輕撫摸下小小的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笑意,小臉在她手心裏滿足地蹭了兩下,又沉沉睡去。


    白墨衣笑了,這世上還有什麽比這眷戀的母子情更讓人不能舍棄的?她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了,無傷是她的唯一,傾其所有,她要護他無恙!


    眼光飄到映著搖曳燭光的格子窗上,垂下的紗縵扭動出魑魅般的黑影,碧波寒潭般的眸子愈發的幽深,像是有一股黑色的旋風卷在其中,在她的身後慢慢湧出一團黑霧,像是來自地獄般帶著森冷的肅殺。


    許是她身上的殺氣驚了床上小兒人的好夢,白無傷動著小手胡亂地抓著,口齒不清地叫著:“不要,不要,我要娘,我不要離開娘,你不是我爹……不是我爹,我恨你……我恨你……”


    白墨衣抓住他的手頓了一下,她從來不知道無傷心中還有如此恐懼,忽地自責從心中升起,是她忽略了他的感受,從來沒想到無傷心情如何?也沒想過他會擔心自己和他分開,在她心裏,是誰也無法將他們母子分開的,無論是誰,都不可能!


    “無傷,娘不會離開你,你也不會離開娘,娘在,一直在!”輕聲地安慰著小小的人兒,白墨衣心裏酸澀非常,是不是那個男人太過強勢,所以就連無傷也這麽擔心以後所麵對的問題?


    “娘,我不要爹,再不要爹了,你不要離開無傷,無傷會保護娘,無傷要跟娘永遠在一起!”似夢似真,白無傷抓著白墨衣的手不安地說著,不停地搖著頭,眼角有著些濕濕的淺痕,以前他雖然想爹,很想很想,可是現在,他不要了,真的不要了!如果有爹的代價是要同娘分開,那他寧願不知道這一切!


    玉無痕,你真的會同我搶無傷嗎?如果真是如此,我又該如何?


    不,玉無痕,五年前你棄他們於不顧,眼睜睜看著他們母子受苦受難而不理,五年後你沒資格帶回無傷!


    那怕是就此決裂,我也再所不惜!


    慢慢撫上心口,可是為什麽心裏會那麽難受?白墨衣臉色有些蒼白,為什麽她心裏會這麽難過?為什麽想到和那人有對決的一天,她的心會痛?忽地抓緊無傷的手,閉了閉眼,又睜開,隻是這次,退去了之前浮起的迷茫換上了堅定之色。


    窗外一聲輕輕的異響,白墨衣忽地坐直身體,玉臉冰沉,眸光沉沉地盯著屋內突然出現的黑衣人,就像鬼魅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一般,這屋內的寒氣更甚了。


    “你終於出現了!”像是等了多時,白墨衣見到來人,冷冷的道,她認得他,是他逼她跳崖,也是他將楚君離楚君莫打下崖底的。


    而她,好像也知道此人是誰了!隻是沒想到,兩者之間性格差別這麽大!


    “哼哼,算你命大,幾次三番死裏逃生!”陰惻惻的聲音像是夾了無數的冰棱一般,透過人的皮膚,順著血液擊進心底,讓人的每一根毛發都冷得豎了起來。


    “娘,什麽事啊?”被吵醒的白無傷揉著眼坐起身,眼睛都沒睜開地靠近白墨衣懷裏,現在他越來越喜歡娘親的懷抱了,也越來越貪戀娘親懷裏的溫暖的,清清涼涼的,又香又舒服。


    “沒事,無傷乖!”拿過一件衣服將白無傷包住,白墨衣心裏的戒備越來越高,隨著來人的到來,她似乎都能感覺到死神的腳步,嗅到死亡的氣息,她本就命不久矣,生死對她來說,早已看透,隻是希望無傷能安然無恙!


    “哼,你不是我的對手,別妄想逃走,不想他死,就跟我走!”黑衣人瞥了一眼白墨衣暗藏銀針的手,語氣平淡地說道,絲毫不將她的舉動放在眼裏。


    白墨衣頓了一下,銀光一閃,直逼黑衣人麵門,另一隻手攬著白無傷飛快轉身,順勢幫他穿好衣服,動作眨眼間完成,她是可以跟他走,她也有賬要同他算,但是她怕凍著無傷了,更不可能此時將無傷留下,素水宮四婢被她遣走,為了無傷的安危,她不能將他一人留下!


    一陣寒風激起,黑衣人輕輕一揮袖打掉迎麵擊來的銀針,黑色的掌呈勾狀朝著白墨衣狠狠擊去,嘴角劃出一聲冷笑,似乎在笑她的自不量力。


    星眸微閃了一下,白墨衣身形一頓,抱著白無傷的自窗戶穿出,可是她再快,肩膀處還是被黑衣人抓掉了一塊布,抿起的紅唇成了一條直線,若是帶著無傷,她根本從來人手裏逃不掉。


    白衣身影在小院上空旋起、落下,衣袂飄然,清冷風華,紛紛的飛雪揚起,圍轉在她身邊,如九天玄女一般聖潔尊貴,絕世容顏,纖美身姿,睥睨人間,擾亂了這雪夜的寧靜,打斷了這一片寂然,給這深寒的冬夜帶來了一幕絕美的畫麵,隨著她眼光流轉之處,又淡淡地蒙上一層殺意。


    幾乎在白墨衣掠出屋內的同時,黑衣人也跟了出來,看到翩然而落的白墨衣,森寒的目光暗了一下,有絲飄渺之意,像是回想起了久遠以前的事般有一瞬的恍惚。


    像!太像了,此時此景,他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初見她的那一幕,那一眼便是一生,讓他此生再也掙不出她絕世容顏下那溫柔的一笑,甘願沉淪。這一生尋尋覓覓,他想要的也隻有她而已!


    恨意從他眼中升起,是的,她不愛他,這是事實!眼前像極了她的白墨衣更加地激起了他埋藏心底的恨意。


    既然她不愛他,又留下了這麽一個野種,那他就毀了她,他一直不信,不信水素心就那麽死掉了,他是真的不信她死了,所以,他倒要看看如果她知道她女兒因為她而生不如死地活著,她是不是還不肯現身?她是不是真就那麽狠心,這一躲是二十年,就連親生骨肉的生死也不管?


    她是那麽聰明絕代的一個人,不可能會死,一定是她騙了所有人藏了起來,讓他們所有人都找不到,一定是!


    這個世上也隻有她能騙過天下人的眼晴,能讓他們遍尋不到!


    她沒死!一定沒死!


    隻有白墨衣母子才能引她出來!


    黑衣人恨意滿眶地盯著白墨衣,道:“是你跟我走?還是要老夫動手?”


    白墨衣冷冷看著他,眼光不經意地環視了下四周,還好那些人不在,否則今天送死的就不止她一人了,她已欠他們太多,多到她無法承受,不在也好,他們無恙,至少她心裏的愧疚會輕些!


    “別看了,算他們走運,也算你聰明,知道老夫要來,要白雨辰引開他們!”不愧是水素心的女兒,果然心思玲瓏,和當年她一模一樣。


    “我跟你走!”緊了緊抱著白無傷的手,白墨衣低頭看著白無傷望著她的臉,安慰地笑了一下,那抓緊她衣服的小手無聲地告訴她,她到哪他到哪,無論如何,他們絕不分開!


    可是無傷,你可知,這一趟,前麵等著她們的路隻有絕路,是一條不歸路啊!


    “我身上的蠱你是何時下的?”一黑一白兩條人影穿棱在林中,擦過的風帶下沉沉壓在枝丫上的積雪,紛紛揚揚,地上,踏雪無痕!


    “在你喝下第一碗藥的時候!”陰沉沉的聲音給這夜添了一份恐懼,明明他就在她前麵,可是那聲音卻是像從四周發出一樣,層層疊疊地卷擊而來,白墨衣身形晃了一下,隻覺得腦子有一瞬的恍惚,胸口微微地痛了一下。


    原來,那麽早的時候他就下手了,隻是她遲頓罷了!


    不,也許她一直都有提防,隻是這古人的手法太高,竟然讓她一個來自現代的殺手都不知不覺中著了道,若是她的搭檔陶磊知道了,不知道他會不會笑死她?


    想她連活兩世的人,竟然也有看不穿人心的一天,被一個古人給逼上了絕路。


    她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裏,隻知道,每走一步,離死亡便越接近,那種死神來臨的感覺便越來越強,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沉,清冷絕色的臉如日月清輝映著點點細光,碧眸裏一片寒意,抱著白無傷的手越來越緊,風吹起長發,像墨緞飛舞,純白的衣裙刮起清冷的弧度,遠遠地,絕豔如冰的身影留下一地清華無限,孤絕冷漠。


    黑衣人淡淡瞥了她一眼,加快了步伐,他很是自信她逃不走,更是不能逃走!


    她太好勝了,不弄清一切,她就算死也不會甘心的,所以,他確定她不會逃走,哪怕明知道此去必死無疑!


    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黑衣人帶她來到一處斷崖上,神色哀淒地站在那裏,風吹起的衣袍下,黑色的身影清瘦陰冷,懷著恨意和思念,痛苦、矛盾、不甘以及源源不斷湧起的恨意自他眼中閃過,當年,就是在這裏,就是在這裏,水素心死遁,騙過了所有人,也狠狠地傷了他的心!


    他尋了她二十年啊!這二十年前,他沒有一天不在找她,素水宮、三國的每一個角落,他遍尋不到!


    二十年,他黑發變成了白發,他恨她絕心絕情,恨她對他的情不屑一顧,恨她這二十年的日日夜夜都不放過他,不斷地折磨著他的心,讓他回想起當初他親手推她落崖的那一幕。後悔自責隨著時間的轉變都演變成了深深的恨意,一種愛而不得的恨!


    她無情,那就別怪他無義!


    水素心,你當年死遁為的就是保全你肚子裏的孽種,如果你知道今日她活著還不如死了,那是會不會後悔當日的選擇?


    忽地轉過身,黑衣人冷冷盯著白墨衣,帶著深深恨意的聲音道:“如果當初不是因為你,我和她會是一對人人羨慕的情侶,都是你的出現,破壞了這一切!”


    白墨衣怔了怔,沒有說話,因為從他飄遠的眼神裏,她看到了他心底那憤怨滔天的恨意,此時他陷入了過往,心情最是激動,她不能激怒他!


    “是你,是你爹,是他,是他搶走了她,是他的出現破壞了我們之間的感情,若是沒有你們,那該有多好!你會是我的女兒,我會很愛你,會給你天下間最好的東西,一切你想要的我都會滿足你,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要背叛我?為什麽還要生下你這個野種?”黑衣人有些激動地衝著白墨衣吼道。


    白墨衣不由往後退了一步,秀眉皺起,又一個,又一個水素心當年留下的情債,她何其無辜?甚至連見都沒見過那所謂的水素心一眼,就被這些人接二連三找上,每次都是生死一線,這次更甚,連水素心都不得已死遁要避開的人,她可是無法逃開了,她似乎都能看到死神在她前麵招手了,這個人已到了精神崩潰的地步了,說什麽都沒用,她想活著的幾率幾乎為零。


    白墨衣不由恨恨地咬了一下牙,水素心,我隻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不,是上上輩子也欠了,這一世是沒緣相見了,不然她真的要狠狠地發泄一通不可!


    “你要怎樣隨你,放了我兒子,我白墨衣這輩子沒求過人,這次當我求你!他隻是一個孩子,什麽都不懂,對你更造不成威脅,放他走!”白墨衣軟下聲音,低頭哀求。


    “娘,我不要離開!他是壞人,無傷陪你一起打壞人!”白無傷拉著她的袖子,小臉一片堅定,早熟的心靈和這肅殺的氣氛讓幼小的清楚地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這個人娘打不過他,可是他更不會丟下娘一人離開,他長大了,他也有能力保護娘!


    “無傷乖,聽娘的話,等一會娘說讓你走的時候,你就趕緊走,往東去,舅舅在那裏等你,記住不要回頭,一直走,走得越遠越好!”白墨衣抱著白無傷的臉,低低叮嚀,千言萬語都融在眷戀的眼神裏,她多想陪著他一起長大,看著他無憂無慮的生活啊!


    “哼哼,隻要你乖乖聽話,老夫可以放他走!”


    “我信你言麵有信,放他走,是生是死隨你!”白墨衣拉開白無傷抓緊自己的手,狠狠地推開他道:“還不快走!”


    “不,娘,我不走!”白無傷撲回來抱著白墨衣的腿叫道。


    “如果你不走,你就不要認我這個娘!”白墨衣又一把扯開他,狠下心道。


    “不,娘,無傷不走,無傷不走……”白無傷抱著她倔強固執地道,腦袋拚命地搖頭,說什麽也不離開!


    白墨衣的眼有些熱,清冷的眸中泛起點點水意,蹲下身撫著他的小臉道:“無傷聽話,你放心,相信娘不會有事的,你去找舅舅好嗎?娘答應你不會丟下無傷,娘會來找你的!娘還要帶著無傷去雲遊天下,看遍世間美景,帶著無傷去塞外牧馬放羊,無傷沒忘,娘也不會忘的!”


    “不要!娘在騙無傷!”白無傷死死抱著白墨衣的脖子,性子如出一格地像她般固執,任她說得再好,反正他不走!


    也許這一幕刺傷了黑衣人,陰側側地笑了起來,陰陽怪氣地道:“好一副母子情深啊,既然不走,那就留下來吧!”他可沒耐心再等下去。


    “慢著,你說話算話,無傷,你走吧,你不走,娘一輩子也不理你了!”白墨衣一把推開白無傷,順勢揮出一掌,遠遠地將他送離很遠。


    “無傷,記住娘的話,不許回頭,走得越無越好!”轉過頭對著黑衣人道:“讓你人的讓開,放他走!”她不是不知道,這一路上有多少人暗中跟著,像影子一般跟著她們,從那些人的氣息中她知道那些人不是她所熟悉的人,是他帶來的,這也是她為什麽不留下無傷,而帶在身邊的原因。


    帶著他,還有一線生機,留下他,隻怕此時無傷早變成一具屍體了,她不敢有絲毫大意。


    “哼,老夫改變主意了,是你不知道把握時機,誰也別想走!”黑衣人一揚手,幾丈外的白無傷剛剛落地,又被一陣強力的勁風卷起,直直地朝高崖之下落去。


    “無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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