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的春天,元宵一過,月兒就被送進了宮中,以年羹堯的妹妹年瑾萱的身份參加三年一度的選秀。


    參加選秀的女子足足有三百多人,據說都是八旗女子,月兒隨著眾人一起被安置在了一個大院子,和她同屋的女子是個四品參領的女兒,瓜爾佳氏紫瑜。


    宮裏派了幾名資曆較高的嬤嬤教她們宮中的禮數。


    “石姐姐,明日的大選,以您的才貌必定當選,到時候可別忘了咱姐妹呢!”幾名不知名的秀女正湊在一起,圍著一位打扮入時的貌美女子討好的奉承著。


    那女子傲慢的坐在眾人中央,長相是極美的,隻是那趾高氣昂的氣勢看著讓人不太舒服,隻見她輕蔑一笑,隨即慢條斯理的說道:“那是,你們放心吧,我若是當選了,定求皇上給你們安排個好的去處!”


    幾名女子一聽,都紛紛喜上眉梢,直誇那女子深明大義……


    月兒和紫瑜坐在院子裏一個陰涼的角落裏,對那些刻意顯擺的女子噗之以鼻,紫瑜的家世並不算顯赫,父親隻是一名小小的四品參領,無論是穿著和談吐都顯得較低調,這便是權勢帶給人們的壓力。


    輕歎了一口氣,月兒搖著頭,將身子懶懶的靠在一棵大樹上,這好不容易的午間歇息,說好聽了,是讓大家在一起聯絡感情,說不好聽了,便是家世和才貌的比拚。


    “喲,年妹妹,怎麽坐在這兒呀?姐姐們都念叨著你呢!”一名打扮俏麗的女子適時打斷了月兒的悠閑,她尖細的嗓音帶著幾分勢力的做作,聽著讓人莫名其妙的混身不自在。


    直起了身子,月兒禮貌性的一笑:“纖悅妹妹說笑了,瑾萱有什麽好念叨的”。


    纖悅拉了月兒的手臂硬是將她拉進了那群舌噪的女子中央,誰讓她有個能幹的‘爹’呢?年遐齡的威名還是有些影響的,再加上年羹堯又日益得了皇上的賞識,這些八旗女子們自然不敢得罪了她。


    “喲,年妹妹是看不起我們幾個,還是怎麽的?”纖悅不依的嘟著嘴,小聲的嘟噥了一句。


    輕搖了搖頭,月兒偷偷翻了個白眼,這一大幫子女人阿諛奉承啊,她的小心髒吃不消呢!嚼舌根畢竟不是她的強項,她哪裏鬥得過這群自小在權勢中打滾的千金小姐呢?


    “妹妹長得國色天香,隻是可惜了,唉!”石文惠斜瞥了一眼月兒臉上那一小塊巴痕,將頭仰得高高的,仿佛在笑話她癡人發夢。


    “那是,要論姿色,當然是石姐姐當仁不讓了”人群中立即有人附和道。


    撓了撓有些發痛的頭,月兒懶得和她們爭辨,這些虛榮的女子,無非就是為了自己的將來,反正,她也不稀罕。


    正準備轉身離去,有人拉了她坐了下來。


    “妹妹別急著走呀,聽說這次,不僅有機會得見天顏,而且幾位貝勒也會親臨現場,就算做不上妃子,也有機會做個貝勒或者親王側福晉,也是不錯的!”纖悅那張小嘴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真的?八貝勒也會來嗎?”有人小聲問道。


    “會,聽說直郡王、七貝勒、八貝勒、十四阿哥都會來……”纖悅有些得意的揚了揚眉,小聲說道。


    “哼,那些個貝勒算什麽……”極度傲慢的語氣,石文惠揚手撩了撩額前的劉海,不屑的輕哼一聲,仿佛這些皇室宗親都入不了她的眼。


    “那是,石姐姐可是太子妃的表妹,這些個阿哥算什麽,石姐姐是要侍候皇上的”纖悅即時會了意,討好的附和道。


    原來石文惠竟是太子妃的表妹,難怪她會一臉囂張,在她們眼裏,太子乃是萬金之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將來的錦繡前程那是指日可待的。


    眾人們又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吹捧起來,石氏始終仰著頭,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月兒不禁歎了一口氣,以康熙現在的年紀,已是五十有餘了,隻怕做她的父親都要嫌老呢,這些個古代女子呀,整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唉!


    選秀當日,秀女們穿上宮裏準備的統一服裝,梳著規矩的把子頭,腳上是純白色的花盆底,乍一看上去,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太後駕到……”隨著一聲破公鴨的尖細嗓間,人群中央簇擁著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緩緩走來。


    那婦人看上去,六十有餘,可臉色依舊紅潤,保養是極好的,隻見她一路走來,雙眼卻在秀女中不停的張望著,不知是在為康熙務色合適的女子還是在為自己的幾位孫兒尋找合適的側福晉,又或許兩樣都有。


    “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三百名秀女整齊的曲膝行禮,場麵好不壯觀,可太後隻是微微額首,身邊的公公已經扯開嗓門大叫道:“起嗑!”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妃子們忙討好的迎了上去,爭先恐後的與太後套近乎,畢竟是皇上的嫡娘,在這宮裏,就是皇上來了,也要恭敬的行禮,喚上一聲:皇額娘。


    隨後而來的便是皇上和幾位皇子,看來纖悅說的還真不假,月兒暗暗在心裏思量了一番,她一直以為纖悅隻不過是為了討好石氏而胡掐的,這回一看,還真被她說中了。


    皇上身後的幾位阿哥中,她沒有見到胤禛和胤祥的影子,來的隻有直郡王(胤褆)、七貝勒、八貝勒、十四阿哥。


    微微皺了皺眉,月兒失望的低垂著腦袋,好在她所站的位置並不引人注目,隻要她規規矩矩的不出差錯,八爺和十四爺應該不至於發現她。


    年過五旬的康熙一直麵帶微笑,他的眼神似有似無的往人群中搜尋,順著他的眼神望去,隻見一位樣貌極美的女子正含羞待怯,欲拒還迎的望過去,那女子打扮極為素雅,卻又不失高貴,眉宇間有淡淡的風情,微微勾起的唇角,看上去比一般的大家閨秀更懂事些……


    皇上和幾位皇子又向太後見過禮後,便一同微笑著商量為皇上和幾位皇子選妃的事。


    指了指整齊列隊的秀女們,康熙開懷一笑,對著幾位皇子朗聲說道:“你們看看可有中意的,若是八字相合,朕自然歡喜……”。


    蕙妃已經會了皇上的意,將康熙一直追尋的那名女子的名字暗暗讓人記了下來,那女子名喚陳悠悠。


    直郡王胤褆也討了位美妙佳人,並當場讓人合了八字,由康熙親自指婚,也算是一種榮耀了。


    八爺溫和的目光隻是淡淡的掃了一眼全場,並不作聲,良妃倒是急了起來,八爺的子嗣本就不多,若是一直這樣被八福晉壓著,影響了他日後的子嗣,那麽良妃自然是不依的。


    “老八,你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她溫和的拍了拍胤禩的手背,悄悄在他耳邊細語說道。


    “額娘,兒臣並沒有中意的”八爺微微有些為難,也細聲答道。


    凝霜雖潑辣了些,但事事為他著想,母家又是顯赫的郭絡羅氏,他自然也是忌諱幾分的,得罪了凝霜,自然就得罪了他背後的靠山。


    “我看那位姑娘不錯”良妃那對如水的眸子即時在前幾排的秀女臉上轉了一圈,最後手指一點,溫和的說道。


    她又怎麽不知道她這個兒子的心思呢,隻怕他謀劃的越多,將來的後果便越加慘重,以她母家的地位,康熙是怎麽不會讓她的兒子登上大統的……可惜,不管她怎樣提醒,老八卻依然我行我素……


    順著良妃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嗯,確實是位麵容和善的姑娘,雖生得不算很美,但眉宇間卻是淡淡的溫和,應該是賢妻良母這一類型的,良妃的眼光一向很好。


    胤禩輕輕一笑,正準備順了良妃的意,眼神向後一瞟……


    他一向溫和的臉驟變……那個低垂著腦袋的女子,看起來為何那樣眼熟?雖然她一直將自己的臉埋在胸前,可她身上那抹熟悉感,硬是讓胤禩霎的揪起了一顆心……抬起頭來,顧不得皇上和皇太後詫異的眼神,他急急的朝那名女子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便跳快了一拍……


    金絲軟底靴停在了月兒的麵前,她緊張的險些忘了呼吸,為何站在她麵前的男子不是胤禛?


    “月兒……”他顫抖的喚她,一年前的那場變故,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月兒死了,但他知道,她不會死,她是那九尾狐,有九條命呢,沒那麽容易死。


    胤禟整日以酒度日,頹廢的連朝都不上了,胤禛也整日心神恍惚,除了毫無線索的尋她,還是尋她,整個人仿佛行屍走肉,辦起事來也心不在焉,以至於讓皇阿瑪幾次痛心疾首!


    “八貝勒吉祥!”月兒依然低頭,怯怯的福了福身子。


    男子明顯一怔,以往的月兒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何時有過膽怯,他有些不確定的命令道:“抬起頭來!”


    咬了咬牙,月兒穩了穩心底的情緒,經曆了這麽多事,她還有什麽好怕的,緩緩的抬起頭,故作羞怯的望著他,她故意將右臉上的小疤痕畫成了一小塊暗紅色的胎記,又將青絲全部盤了起來,那塊小小的傷疤看上去便尤顯突出了。


    他仔細的端詳著她的臉,這根本就是月兒的臉,待他看到她右臉上的胎記時,忍不住失望的輕歎了一聲,卻又仍不死心的追問道:“你可是月兒?”


    “回八爺,奴婢年瑾萱,家父年遐齡”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月兒盡量將嗓音壓得很低,以擾亂他試圖聽聲辨音的手段。


    “你的臉……”抬了抬手,他輕輕的撫上她留有傷疤的右臉,想要看清楚是胎記還是傷疤。


    “八爺……”月兒急忙退了一步,羞怯的說道:“奴婢臉上的是胎記,自出娘胎便有了”。


    “哦……”若有所思的應了一句,胤禩這才失望的轉身離去。


    就在此時,原本站在一旁的十爺也發現了她,一時驚得張大了嘴巴,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良妃對胤禩的舉動顯然十分詫異,在她的印象中,胤禩從來就是個溫文儒雅的孩子,從未做過逾越規矩的事,今兒個他竟當著皇太後和皇上的麵,對還未選舉的秀女動手動腳,這多多少少讓皇上拂了麵子。


    她小心翼翼的觀察康熙的臉上,隻見康熙微皺了眉頭,正若有所思的望向月兒,眼中無喜無憂……


    良妃暗暗鬆了一口氣,忙拉過胤禩規規矩矩的向康熙和太後請罪。


    “無妨,老八看上了誰家的姑娘,讓她上來,朕瞧瞧……”揮了揮手,康熙微微一笑,任誰都看得出來,他今日的心情是極好的,不然,作為一國之君,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他也沒有這樣的肚量。


    古往今來,選秀便是為皇上選女人,這些個女子,皇上都沒有選,八爺倒先動起手來,若康熙真要怪罪起來,隻怕胤禩也難逃責罰……


    說話間李德全已經將月兒帶到了康熙麵前。


    一一向眾人行過禮後,月兒仍舊低著個腦袋。


    太後卻發話了:“是誰家的姑娘?”


    月兒又福了福身子,恭敬的答道:“回太後,奴婢是年遐齡的女兒,年瑾萱!”


    太後點了點頭,畢竟是大戶人家孩子,又是康熙的寵臣,年羹堯也遂漸受到康熙的賞識,而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的年瑾萱自然成為了眾矢之的,莫說是八爺了,就算是康熙也隻怕有意討了去。


    “哎呀!”一聲尖叫打斷了眾人的心思,隻見太後急急的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由身旁的老嬤嬤挽著向月兒走來。


    她一邊走,一邊仔細的觀察月兒右臉上的傷疤,最後嚴肅的轉過頭,對康熙和眾皇子說道:“此女子要不得,她臉上的胎記呈暗紅色,正屬不詳之兆,老八還是選個長相清秀的姑娘……”老太後的一番話讓眾人都吃了一驚,紛紛側目來看月兒的臉上的胎記。


    坐在後排的妃子們都討好的附和著,連康熙也皺著眉頭別過臉去。


    胤禩驚痛的望著月兒,她臉上的那塊暗紅,乍一看上去以為是塊胎記,可是在眾人們對月兒品頭論足的時候,他將她的臉看了個仔細,那塊小小的暗紅微微比周圍的皮膚要突出了一些,由此看來,很可能是一塊傷疤,經過胭脂的塗抹自然便顯得有些暗紅……


    眼前的女子雖然看上去羞羞搭搭,完全沒有月兒的性子,但是他覺得那女子就是月兒,自他收到月兒死去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便每日在痛楚中度過。(.無彈窗廣告)


    就算眼前的女子真的不是月兒,那麽,他也想要……這樣看著她!


    “皇阿瑪,兒臣想討年小姐作側福晉,請皇阿瑪成全!”轉身,他豪不猶豫的單膝跪地,行了個君臣大禮,以顯示他的決心。


    “胡鬧,沒聽到你皇瑪麽的話麽?”康熙皺了眉,輕聲的斥責他,但並不太生氣。


    “皇阿瑪,兒臣心意已決!”


    康熙這才側過臉,認真的打量起他的這個兒子,這樣一意孤行的態度,他還從未見過,往日裏,他這個兒子雖有幾分狡猾,待人處事卻是極圓滑的,今日竟會為了一介小小的女子與他作對。是這位女子有什麽過人之處,還是他這個兒子故意挑恤?


    微眯了雙眼,康熙不悅的冷哼了一聲:“老八,連朕的話你都不打算聽麽?滾一邊去!”


    “皇上息怒,老八隻是一時糊塗,臣妾定好生教導”良妃已經急得跪了下去,帶著幾分懇求的望著康熙,畢竟她也曾經是康熙身邊受寵的妃子,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康熙望著良妃微微點了點頭,便側過臉,不再看他們母子二人。


    胤禩本還想繼續爭取,可看到母親那帶著懇求的眼神,他的一顆心瞬間涼了下來。


    勾了勾唇角,他自嘲的笑了笑,這便是權勢和地位的差別,若是換作老十四,隻怕以德妃今日的地位,定不會讓他空手而歸,而他的母妃卻是這宮裏母家地位最低的妃子!


    輕輕的拍了拍良妃的手背,他安慰的對她笑了笑,便退到了一邊……


    十爺雖也訝異,卻沒有出聲,胤禟的心思,他是知道的,隻不過,月兒也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將所有的疑惑都吞進了肚子,畢竟以後的日子還長著,要問的始終有機會去問。


    向老八使了個眼色,胤俄反倒有些奇怪老八的舉動,為何連自己都能忍下的話,他居然不惜得罪皇阿瑪,也要將這名長相酷似月兒的女子討了去。


    他不是一向主張將月兒嫁給老九的嗎?


    “皇上,老八也是一時衝動,我看就讓良妃替老八選個側福晉吧!”太後看到場麵有些僵,畢竟都是她的兒子、孫子,便打了圓場。


    “也好,就依皇額娘的……”康熙這才露出了一絲笑意,示意良妃為胤禩選個側福晉。


    良妃謝過禮,便在秀女中走了一圈,最後牽著一名女子的手走了出來,那女子生得溫眉順眼,樣子是極老實的,正是與月兒同吃同住了一個多月的紫瑜!


    皇上和太後也極為滿意,便讓人對了生辰八字,當即便選了日子賜婚,也算是給眾人找了台階下。


    秀女中幾位家世較好的女子被選入了後宮,石氏封了貴人,其餘的,包括皇上頗為中意的陳悠悠都封了答應。


    未選上的女子被安排在各宮各殿充作女官或者宮女。


    不知是月兒的運氣太背,還是上天還沒有折磨夠她,月兒竟被分配到了翊坤宮,成為了宜妃娘娘,也就是九爺生母身邊的一名宮女。


    雖然九爺和宜妃的關係不太好,但兒子向母親請安、盡孝的規矩卻是不敢不從的。這麽說,她很有可能會碰上胤禟……


    月兒歎了一口氣,總算明白為什麽地球是圓的,她繞來繞去,又繞回了九爺的身邊……


    她原以為在選秀的時候就會被康熙指給胤禛,曆史好像是這樣寫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一切都是背道而馳呢?


    首先是鄂爾泰,其次是年羹堯,再就是年瑾萱,這些不都是胤禛的人嗎?為啥都站在胤禩那一邊呢?


    年羹堯雖然還沒有完全傾向八爺,可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已經表明了他的意向呀!


    曆史上不是說年氏是胤禛的寵妃嗎?難道是她的到來而徹徹底底的打亂了曆史?


    有沒有人可以幫她解釋一下曆史?又或許請個算命先生,給她掐算一下未來的禍福……唉!無限悲傷中。


    好好的一個選秀,月兒竟連胤禛的影子也沒見著,半喜半憂呐……


    喜的是他沒有沉迷女色,憂的是,她的後半生呐!吼吼……


    “瑾萱,你將這些送過去給太後”宜妃的貼身婢女沁容雙手捧著一件寶藍色的上好錦緞長袍遞到月兒的手裏。


    宜妃是個穿著打扮極有品位的人,這一點連太後都曾多次讚賞。


    “是”恭敬的雙手捧過衣袍,月兒便朝著慈寧宮走去。


    一路上,她左看右看,據說皇子每日都要進宮早朝的,現在這個時候,胤禛應該快下朝了吧,說不定能見上一麵,又或許能偷偷的看上一眼也好啊。


    正想著,“呯”的一聲,她撞上了一堵肉牆。


    抬頭,她幾乎驚叫出聲……眼前的男子……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玩世不恭的淺笑,平凡無奇的臉上毫不避諱的驚訝,讓他陷些連下巴都脫落了下來……


    “月兒……”男子驚呼!


    “侍衛大哥,奴婢年瑾萱”收起驚訝,月兒垂下眼睫,作勢遮掩早已翻騰的小心髒。


    “年瑾萱?”男子皺了皺眉,極懷疑的問道。


    “是”她肯定的點了點頭。


    男子怔怔的望著她,半晌,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點了點她右臉上的那一小塊傷疤。長年的練武生涯讓他一眼便看出來……雖然那裏呈暗紅色,但絕對不是胎記,而是被尖銳的東西刺破了皮膚而留下的深深的印記!


    “我認錯人了”男子驟然縮回手,那對總噙著一絲笑意的眸子朦上了深深的冷漠,轉身離去……


    月兒輕呼了一口氣,還好……他並沒有認出自己——鄂爾泰!


    宜妃是個極為講究的人,這些年又得了康熙的恩寵,翊坤宮不管是在吃喝住行,還是在裝潢擺設上都是極盡奢華的。


    月兒因為對宜妃的習慣還不太了解,所以隻安排了打掃和一些送東西的活。


    不過,這樣也好,畢竟伴君如伴虎,這些個主子們,一高興了就賞,一不高興了就要人的腦袋,不劃算呢!


    此時正值春暖花開,宜妃特別喜歡花,院子裏種滿了各種品種、顏色的花卉,月兒手持水勺,正專心致致的給每一盆鮮花淋上適量的水……


    看著這些花兒開得極盡繁茂,月兒的心中卻湧起了淡淡的惆悵,花開花謝,這日子是一天天的過去,她和胤禛的前景也越來越憂心……


    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回到曆史的軌道?


    “你……”隨著一個極為熟悉的男聲,月兒手中的水勺應聲落地,濺起幾朵還未來得及潑出的水花,發出一聲脆響,便安安靜靜的躺在了地上……


    心跳在一瞬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氣,轉身,掛上卑微卻又淺淡的笑臉:“九爺好!”


    胤禟的胸腔劇烈的起伏著,他緊緊的鎖住眼前這張癡戀了十年了容顏,伸出手指顫顫的指著她,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八哥和十弟都說秀女中有個女子和月兒長得極為相似,但是那日,他親眼看見月兒身中巨毒跌落了城北的護城河,連發絲也未能尋著……


    女子低垂著眼瞼,一副卑微的樣子,他靜靜的端詳著她,從頭發到腳底,最後落在她右臉那一小塊傷疤上,暗紅色的印記,看起來像是胎記!


    也許,他告訴自己……也許這女子真的隻是和月兒長得相似!


    因為,這一年來,心底那段錐心刺骨的痛剛剛才緩和了一些,他不要被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女子而打擾了他那顆脆弱得再也經不起風吹雨打的心髒!


    “哼!”從鼻吼裏發出一聲冷哼,他甩了甩衣袖,與她擦肩而過。


    是的!他隻是在害怕,他害怕月兒真的會出現在他的麵前,他害怕她深惡痛絕的眼神。


    所以,他寧願將一切都停留在那一年中……她裝瘋賣傻的那一年中,兩個人其樂融融的相處,雖然……這一切或許隻是他的一廂情願,但是他寧願相信,那一年她也是快樂的!


    看著胤禟故作冷漠的背影,負在身後緊握的雙拳,尖銳的指甲深深的陷進了他粗糙的手心,滲出點點血紅,月兒的眼睛微微刺痛,她歎了一口氣,這個孩子執拗得讓人心疼!


    翊坤宮是個極為熱鬧的地方,每日都有妃子或者貴人前來拜訪,連康熙也是隔三差五的竄竄門子,因此這裏的丫頭和太監都是極為受尊重的。


    慢慢習慣了侍候人的工作,月兒突然有一種釋懷的輕鬆,一直以來,她都在尋找著曆史的腳步,或許,順其自然反倒讓人活得更自在些!


    “下個月,娘娘要伴駕去塞外了,不知道會帶誰去?”沁容手下的一名宮女正小聲和另一名宮女說著話。


    這兩名女子她認識,一個叫海棠,一個叫初畫,都是宜妃娘娘的貼身婢女,平時在翊坤宮的地位也是極高的。


    “海棠姐姐,這還用問嗎?沁容身子不太好,宜妃娘娘哪回不是帶咱們倆去的,嗬嗬”初畫輕笑著點了點海棠的腦袋,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海棠卻不這麽認為:“今年新來的好些宮女,娘娘可喜歡那個尚思了,說不定要帶她去呢!”


    兩人正說著起勁,“咣啷……”一聲脆響傳來,兩人驚訝的對望了一眼,便急急的朝著屋裏跑去。


    隻見宜妃神情錯愕的拉著沁容的手,嘴裏一直在重複:“他叫我什麽?他叫我什麽……”


    沁容用眼神示意海棠和初畫將地上收拾幹靜,小聲回道:“娘娘,九爺叫您額娘呢,可見九爺心裏還是有您的……”


    宜妃又是一怔,喃喃說道:“這麽些年來,我以為在他不會再開口叫我了……”微微一聲無力的歎息,她的思緒回到了二十幾年前。


    那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她正幸福的撫摸著高高隆起的小腹,坐在院子裏看著滿庭的秋色發呆。


    一陣巨痛傳來,她的額頭滲出了鬥大的汗珠,忙叫人請了產婆過來,她被丫環們攙著進了房間,整個翊坤宮的人都忙碌開了。


    “轟……”原本晴空萬裏的天氣驟變,外麵刮起了一陣狂風,整個屋子被黑暗籠罩著,屋裏的人都嚇得尖叫起來,她望著那一道道詭異的閃電,連痛疼都忘了……


    孩子就在人們的驚慌失措中降臨了,她虛弱的躺在床上,沒有哭啼……沒有吵鬧……胤禟那對大眼睛隻是不停的‘咕碌碌’的轉動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皇上來了,他一直皺著眉頭,往日裏的溫柔都化做了一抹解不開的冷涼。


    宜妃虛弱的伸出手,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夠說上幾句貼心的話,哪怕隻是輕輕的抱抱她也好……但是,他沒有,他隻是冷冷的望著她,拋下一句:“這個孩子不吉利”便腳步匆匆的離開了。


    從那以後,她便恨極了這個孩子,盡管他比任何孩子都長得好看,但是一看到胤禟的小臉,她的心裏便難受的說不出話來。


    滿月後,她讓檀檀將胤禟送去了阿哥所,除了逢年過節偶爾看上一看外,她從未盡過做母親的職責……


    所以,自胤禟懂事以來,除了定時給她請安外,從未叫過她一聲額娘……


    原本以為他們母子的關係會一直這樣……可是,今日,胤禟卻打破了這二十幾的鴻溝,她隻是呆呆的看著他,直到他的背影走得老遠……老遠……


    她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麵……一直壓抑的母子之情,就這樣無邊無際的朝她襲來,即使再不吉利又怎樣?他仍舊是她的孩子,他的身上流著她的血……這便足矣!


    陽光灑在翊坤宮的朱紅大門上,一個俊美的翩翩少年正斜倚在門背上,雙手抱胸,一眨不眨的望著正專心打掃的女子,那女子穿了一身宮女的衣裳,手裏拿著雞毛掃,正一絲不拘的清理著幾個不起眼的角落。


    從她哼著歌的語調可以聽得出來,她的心情是平靜的,還帶著一絲淡淡的愉悅……


    她又在愉悅什麽?有什麽事可以讓她這樣放鬆?


    男子微微蹙了眉,換了什姿勢仍舊目不轉睛的跟著女子的身影。


    女子似乎一直都沒有發現門口有人,仍舊小聲的哼著歌……


    “九爺吉祥……”海棠的到來打破了這副美麗的畫麵,男子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型,煩躁的揮了揮手。


    正在打掃的女子這才轉過頭來,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後便低了頭恭敬的朝著男子行了個禮。


    胤禟直起身子,慢慢的朝月兒走去……他的腳步很慢,慢得讓人覺得沉重……


    走到她的麵前,胤禟輕輕的捏起她的下鄂,仔細的看著這張臉……雖然極為克製住內心的顫抖,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有什麽東西被擊得粉碎,他的身體開始輕微的顫抖,大口大口的吸著氣,卻仍舊覺得有人捂住了他的口鼻……那種幾近瘋狂的窒息讓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絲……”月兒吃痛的皺了皺眉,卻不敢抬起眼睛,她不是一個好的演員,麵對一個深愛著她,卻又傷害過她的男子,她不可能平靜無波……所以,她隻能選擇一直這垂著眼瞼。


    看見手中的小臉皺成了一團,胤禟慌亂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他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裏。


    月兒的身體僵住了,她不知道該恨他,還是該憐惜他,唉!


    “九爺,請放開奴婢……”她掙紮了一下。


    “不管你是不是月兒,我這就向額娘要了你去……”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胤禟的手緊了緊,將月兒的身子更加用力的揉向自己,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安心。


    “咳……咳……”一聲優雅的輕咳打斷了兩人的紛爭,月兒趁機從胤禟的懷裏鑽了出來,忙退到一邊,恭敬的行了個禮。


    “禟兒,過來,陪額娘坐坐”宜妃不緊不慢的任由沁容扶著,經過月兒身邊的時候,她暗暗記下了這名宮女,是新進宮的,好像叫年瑾萱。


    據說在選秀當日,老八還曾因為她,和皇上鬧得有些僵,這個女子也不知道什麽來曆。


    但是……這又或許是她和胤禟重繼母子之情的階梯……


    “你們先下去吧……”庸懶的揮了揮手,宜妃隻留下沁容在一旁伺候,其餘人都退了下去。


    “額娘……”這一聲額娘他叫得異常別扭,畢竟這兩個字一直都未曾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咬了咬牙,他任由宜妃拉著手坐了下來。


    “不管你要什麽,額娘都可以幫你,不過,這個女子被太後說成是不詳之人,連老八都被拒了,皇上怕是不會輕易將她許給誰……”宜妃拍了拍胤禟的手背,繼續說道:“你放心,額娘一定會幫你”。


    點了點頭,胤禟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畢竟這麽多年的冷漠讓他早已涼了心,一時半會,他還難以轉變過來,隻昨尷尬的別過臉。


    次日,月兒便被調到了宜妃身邊奉茶,她心裏也明白了個大概,宜妃娘娘也不過是想討好胤禟,就算母子關係再怎麽差,胤禟始終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生骨肉啊。


    手捧著書卷,月兒神色疑重的走在宮中的小徑上,這幾日,宜妃總以送東西的名義打發她和九爺見麵。


    宮裏不比外頭,若是一個差錯,隻怕連腦袋都要掉的。


    初春的紫禁城格外的清爽怡人,恍惚中,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四哥,太子爺也是一番好意,你怎麽就……”


    隔著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她偷偷的看了過去……


    不遠處,正站著兩名錦衣華袍的男子,正對著她的那名男子,正是十三爺胤祥……而背對著她的那名男子,身材削瘦、頎長……再寬的官袍也遮蓋不住他瘦得讓人心疼的背影……


    那男子不以為意,冷冷清清的回道:“如今我什麽也不怕了……”微風吹起他一側的衣擺,他的身子微微抖了抖,一對蒼白見骨的拳頭緊緊的握了起來,仿佛要將滿心的憤恨都嵌進那鮮紅的血液……


    “四哥,你這又是何苦呢?她或許還尚在人世……”胤祥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拍了拍男子瘦削的肩膀……


    未待胤祥說完,男子便打斷了他的話:“她本來就尚在人世……”語氣是那樣的堅定。


    “唉!走吧,太子爺還在前頭等著呢……”胤祥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擔憂的搖了搖頭,搭著男子的肩頭朝前走去。


    就在男子轉身的一刹那,月兒手中的卷折‘劈裏啪啦’的落了一地,那張臉……熟悉卻又陌生。


    那對失去色彩的眸子仿佛噙了滿世界的戚然……卻又鍍了一層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他的身子瘦得仿佛隻要風一吹便會跟著飛了起來……短短兩年的時間,他已是滿臉滄桑,此時的他隻不過三十出頭,鬢間卻已能看到幾縷白發……


    月兒拚命捂住小嘴,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響,靠在樹杆上的身子卻是再也抵製不住這兩年來的思念,順著樹杆慢慢的向下滑,直到整個人都坐在了地上,她卻渾然不覺……


    滿庭的繁花綠草在春日的暖陽中,顯得格年的有生氣,樹枝上幾隻鳥兒正嘰嘰喳喳的唱著美妙的歌聲,可這一切都不能掩蓋月兒內心的那抹思念。


    她努力抓住自己的衣角,強迫自己不要去張望那抹漸漸遠去的身影,因為……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跑過去……抱住他……


    胤禛猛的回過頭,急急的四下張望了一番,幾名宮女正行色匆匆的穿梭在滿院的春色之中。


    這裏和往日並沒有任何不同,繁花綠柳一片春色……


    說不上是什麽感覺,他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正欲倒回去尋找……又或許他不知道要尋些什麽,十三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四哥,太子爺在前頭等咱們呢,還是快些去吧……”


    點了點頭,胤禛終是收回了腳步,隨著十三朝前走去。


    月兒將自己的身子完全縮在樹的背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滿臉的淚光都擦拭幹淨,迎向幾個宮女投過來的異樣目光,她拾起滿地的書卷,勉強扯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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