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薔薇(下)


    俄勒岡衛生科學大學附屬醫院,一名戴眼鏡的外科大夫拉開病房的門走出來,等候在走廊的裏奧和羅布立刻迎上前:“醫生,他怎麽樣了?”


    中年白人醫生對這名由fbi送來的患者顯然也很上心,翻看著報告單回答:“他的意識已經恢複了,但伴有頭疼、惡心、眩暈、畏光及乏力等症狀,懷疑是腦震蕩,這塊地方——”他指了指自己的枕骨示意,“受過鈍器打擊。”


    “嚴重嗎?要怎麽治療?”


    “幸運的是,核磁共振掃描後沒有發現其他顱腦損傷,比如顱內血腫什麽的,應該沒什麽大問題。我給了他一針鎮痛劑,再留院觀察兩三天,沒有不良反應就可以出院了,近期注意適當臥床休息,避免腦力和體力勞動。”


    “可以進去看看他嗎?”裏奧問。


    醫生點點頭,在他進門時又補充了一句:“對了,他有近事遺忘的臨床症狀,對受傷當時情況及受傷經過不能回憶,如果要盤問什麽,最好再過一段時間——我不希望我的患者在你們fbi手上繞了一圈後病情加重,謝謝。”


    裏奧向他道謝後走進病房,華裔男孩正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從雪白被單上方露出一團溫暖柔和的栗色頭發。鎮痛劑起了作用,他暫時屏蔽了頭痛與眩暈,筋疲力盡地睡著了。裏奧搬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又探身過去掖了掖被角。


    然後他靜靜地、專注地看著他,像一座紋絲不動的守護者雕像,許久之後,起身離開了病房。


    “嗨,我親愛的男孩,你覺得好些了嗎?”披著淺金色長卷發的美豔女探員抱著一大束百合走進病房,俯身在患者右邊臉頰印上一個香吻。


    “沒事了,醫生說明天就可以出院。”李畢青局促地笑了笑,下意識地想摸摸走運的右臉,又覺得不好意思。


    “真可愛!如果我改變了挑男人的口味,那可都是你的錯。”緹婭饒有興致地看著華裔男孩羞赧的模樣,似乎在調戲中找到了某種樂趣,“裏奧那混蛋這兩天有沒有來探望你?”


    “有來過一兩次。”李畢青說,又立刻替對方解釋:“我知道他工作很忙。”


    “別這麽輕易原諒他,親愛的,給你個忠告:對待一麵不開竅的鼓,就得用重槌敲。”緹娜朝他眨了眨眼睛。


    “呃……我聽不明白。”李畢青誠實地回答。


    “這麽說吧,對於裏奧而言,表達感情的方式就是控製——他會按照自己的想法把你保護得滴水不漏,直接告訴你這個是對的,那個是錯的,巴拉巴拉一通說教,然後替你做決定。如果你覺得忍受不了,就得及時爆發,好好敲打他一頓。”


    她解開挎在肩上的女式坤包,翻弄了一下,掏出一本書遞給病**的患者:“這是在雷哲·唐恩家中發現的。他的遺物一部分被收進罪證科,一部分被寄給了親屬,這本書的扉頁上寫著‘贈與betring·lee’的遺言,按正常程序應該要轉交給你,但被裏奧扣了下來,要不是我無意中在他辦公桌裏發現,估計它已經進了粉碎機和垃圾車——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那個混蛋最擅長的就是固執己見和無視別人的感受?”


    李畢青接過那本書,封麵上詭異冰冷的“心魔” 兩個字後麵,暗金色的金屬質感被利刃割開,露出半張冷豔而森然的臉。


    《heart sick》,那是裏奧曾經在公寓的沙發上看的一本懸疑探案小說,他想看它的中文版,但這裏買不到。他記得自己曾經對雷哲提過一次,當時拉美裔男孩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隨口說:“我有個在台灣的朋友,回頭問問他能不能寄一本過來。”


    沒想的是,雷哲竟然還記得這件小事。


    更沒想到的是,直到他死後,這本姍姍來遲的書,才帶著某種姍姍來遲的含義,被送到自己麵前。


    李畢青神色複雜地用掌心摩挲著光滑的封麵,片刻之後,聲音低沉而由衷地對女探員說:“謝謝你,緹婭。”


    像是感受到對方不可名狀的情緒,緹婭很體貼地道了別,臨走前在他左臉上也印了個吻。


    李畢青坐在病**,安靜地翻著書,手指在紙頁間輕輕滑過,仿佛在觸碰心尖上的那一絲顫動。直至翻到最後一頁,他才怔住,從兩頁間拈出書簽般夾在其中的東西——那是一小枝枯槁的深紅色薔薇,脫盡水分的脆薄花瓣上,還殘留著生前嬌嫩豐潤的餘韻。


    在書頁下方的空白處,有一幅用鉛筆手繪的素描,線條簡單,卻栩栩如生:兩扇關閉的大門,緊緊纏繞著無數帶刺的藤蔓,如同被一張密實的網封住,無法開啟。在大門中央,那些長滿尖刺的藤條上,捆縛著一個□□的男人,血跡在他身上開出了淒豔的紅色薔薇。


    耳邊傳來輕微而熟悉的腳步聲,李畢青撫摩著素描下方的兩行文字,頭也不抬地問:“你認得這些字嗎,寫的是什麽?”


    “那是拉丁文。”黑發的聯邦探員站在病床邊,低聲回答:“‘我心中住著一隻惡魔,請化作帶刺的薔薇藤蔓,永遠束縛它。’”


    李畢青抬頭看他,眼眶中倏地湧出搖搖欲墜的淚光:“這是他給我的書!是他對我的懇求!天哪,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早一點……”他哽咽著,似乎已語不成聲。


    裏奧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他,眼神溫柔而冷酷:“我想告訴你一個真實的案例。fbi曾經追捕過一個連環殺人犯,他的最大愛好,就是把受害者的肋骨做成風鈴,懸掛在屋簷下,整整二十七串風鈴。當我們沿著線索即將抓到他時,他忽然失蹤了,不久後給我們寄來一封信,說在捕獵中遇上了真命天女,他們結婚了。為了那個深愛的女孩,他願意金盆洗手,放下屠刀。結果你猜怎樣?”


    “他在你們的通緝令上永遠消失了?”李畢青帶著濃重的鼻音問。


    “不,一年半之後,他又重出江湖,剛找到新的下手目標,就被我們逮住了。搜查他位於沙漠邊緣的小屋時,我看到了屋簷、走廊上那一串串令人心驚肉跳的風鈴——那時風鈴的數量增加到了二十八串,你知道,最後那一串,是誰的肋骨?”


    李畢青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天,是他的妻子?那個他深愛的女人?”


    裏奧沒有否認,接著沉聲說:“連環殺人犯最可怕的地方,不在於用什麽手段、殺了多少人,而在於他們的目的就是殺人本身。他們是精神變態者,不理會別人的痛苦感受,不為自己的犯罪自責,對麵臨的懲罰毫無反應,在他們的心理構成中沒有內疚,隻有永無止境的欲望。


    偶爾,非常特殊的情況下,他們仿佛覺得自己獲得了拯救和淨化,產生了為善的念頭,但那隻是假象——道德與法律,當這兩條控製內心獸性的鐵鏈被他們親手斬斷,那頭咆哮的噬人猛獸,無論多少條帶刺荊棘也無法束縛,哪怕是以所謂的‘愛’的名義!”


    “不要心存愧疚,畢青,這不是你能夠辦到的事,隻有上帝才能拯救他的靈魂。”裏奧將手重重按在華裔男孩的肩膀上,“記住,他們是連環殺人犯,從雙手沾滿第一個受害者的鮮血開始,就已經沒有退路可走。”


    “是的……”李畢青垂下眼瞼,喃喃地說:“從雙手沾滿第一個受害者的鮮血開始,就已經沒有退路可走。”他抬頭望向裏奧,唇角浮起極淡的一絲笑意:“我已經不需要這本書了,隨便你怎麽處理。”


    “我會燒掉它,作為惡魔的陪葬品,可以嗎?”裏奧問。


    李畢青點頭,揉碎了掌心裏那一枝枯萎的薔薇。


    (薔薇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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