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樓迎新會(上)


    ep 51 白樓迎新會


    “我覺得他的情況不太好……我們是不是該請個醫生過來?”伊蓮的目光從顯示器上移開,躊躇著問同事海頓。她是一個溫柔文靜的法裔金發美人,純藍的眼睛毫無雜色,這會兒正蘊含著隱憂。


    她感覺在場的同事們已經不約而同地達成了某種共識,這也許是來自上頭的暗示,或者是私下裏的協議,但這麽做是違法的,而且毫無人道主義精神。他們不能這樣對一名剛抓到的嫌疑犯的遍體鱗傷視若無睹,好像那些青腫、破口、血跡以及疑似骨折的傷勢全然不存在似的。


    即使是死刑犯,在執行前也能享有生存權,一點傷風感冒獄方都會出動醫生治療,更何況在法院判決生效之前,他還僅是個涉嫌者!憑什麽不肯讓他就醫?伊蓮悶悶不樂地想。


    “我覺得你別管這事兒比較好。”海頓簡單潦草地回答。他看起來很想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但心儀的女孩用堅持與懇求的目光看他,令他很快就敗下陣來,把她拉到自己的辦公桌格間裏低聲說:“他可不是普通的嫌疑犯,你知道他是誰嗎?”


    “是的,我知道。”伊蓮被緊張兮兮的氣氛熏染,也壓低了嗓音,“負責案子的家夥隻說他涉嫌至少十二起故意殺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就是掛在聯邦通緝榜上的那個連環殺手殺手——‘殺青’!”


    “那你就該知道是誰抓到了他。”


    “我聽說了,是總部刑事犯罪科的組長裏奧·勞倫斯,更神奇的是,他是在破獲另一個大案時,順道抓住了他。”


    “很好,伊蓮,我知道你是個聰明姑娘,現在請你告訴我,如果你是局裏的頭兒,對一名連立兩次大功的骨幹探員,是打算立為典範加以褒獎,還是因為一時失手揍了嫌疑犯之類雞毛蒜皮的小違規而處罰他?”


    伊蓮露出了若有所悟的神色。


    海頓大著膽子拍了拍她的腰肢,安慰道:“這下你明白為什麽大家都緘口不提了吧,萬一這事被傳揚出去——沒有人想得罪未來的辦公室主管。高迪快退休了,而裏奧是他最鍾愛的幹將,在離任報告裏附加的推薦書,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伊蓮點頭說:“我明白……但總得叫個醫生來看看,萬一他死在談話室裏呢?”


    海頓立刻反駁:“他可是殺青,哪有那麽容易就死掉!你知道他幹掉過多少窮凶極惡的連環殺人犯嗎?‘食屍鬼’‘公園道屠夫’‘俄勒岡夜魔’‘玫瑰殺戮者’,還有一對兒專業級的警察殺手……”


    “嗨,等等!”伊蓮叫停如數家珍的同事,有點吃驚地說:“難道你也是他的,呃,粉絲?”


    海頓瞥了一眼左右,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太好了,共事這麽久,除了工作以外,我們終於有一個共同話題了。”伊蓮開心地說。


    海頓心下一動:這意味著什麽?他得到了一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如果可以的話,明天中午我們找時間聊聊,順道共進午餐?”他小心翼翼地問。


    得到伊蓮的許可後,他興奮得站起來原地轉了兩圈,很想抱著顯示器親吻一下畫麵中的疑犯殺手。哦,如果這能幫助他交上女朋友,他甚至願意冒著得罪未來上司的風險,偷偷摸摸地叫個醫生過來。


    迦勒和另一名探員在牆壁前麵發愁。按規矩,他們得給嫌疑犯照相、打指模,但以前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他們沒法讓一個傷得站不起來的嫌疑犯拿著自己的姓名牌靠牆站好,就算叫兩個人攙著他,也測不準身高。


    而且對方的臉上、身上全是血跡,他們沒接到有關清洗之類的通知,萬一那些血都是證據呢?但打指模必須用藍色油墨而非血手印,這也是規定。


    有沒有人能明確地告訴他們,這個明顯得直接送進急診室、而不是把血隨意蹭在地板和牆壁上弄得fbi辦公室像凶案現場的嫌疑犯,他們該拿他怎麽辦?


    正在猶豫不決時,救星終於到了,推門進來一名棕發綠眼的探員,從胸口銘牌看,級別比他們要高。“長官……”迦勒為難地看他。


    後來者擺擺手,示意他們先出去,然後上前幾步,在牆邊蹲下來。


    “嗨,羅布。”靠牆坐在地板上的嫌疑犯若無其事地打了個招呼。


    羅布無聲地歎了口氣,“我要怎麽稱呼你,畢青,還是殺青?”


    “殺青吧。李畢青另有其人,我該把冒用的名字還給他了。”


    羅布沉默片刻,說:“我們能在桌椅上好好談談嗎,別做出這副奄奄一息的模樣戲弄那些菜鳥,我知道你的傷比看起來輕得多,裏奧是下了重手,但沒下殺手。”


    殺青笑了一聲,起身走到桌邊坐下,動作雖然緩慢,卻並不艱難。“真遺憾,即使這樣,你們也不肯送我去醫院,可見聯邦政府並不像自己宣傳的那樣重視人權。”


    “我們不能冒著被你逃脫的風險,你知道,對整個司法界而言你都算是個重量級人物。”羅布說著,將打印著米蘭達警示的紙張和筆推到他麵前,“平時我們會想方設法誘使疑犯放棄沉默權,在律師不在場的情況下套出需要的證據。但我不想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對你使計兜圈子。建議你別在這上麵簽字,等到律師來再開口,以及盡量不要使用政府指派的律師。”


    “那還真有點麻煩,我可沒有私人律師,而且也不打算為某個律師的新別墅貢獻裝修費,既然有免費的,幹嘛不用呢?不過,還是得謝謝你的提醒。”殺青不以為意地回答。


    羅布頓時有種好心當做驢肝肺的惱火。對於麵前這個青年,他始終抱有幾分朋友間的情分,即使現在知道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之前相處時的點點滴滴仍清晰如昨,令他無法像裏奧那樣毅然決然地將昔日情感一刀兩斷——也許正因為他不是當事人,付出的不夠多,痛得也就沒那麽深。


    想到裏奧一回到局裏交接完任務,就告假而走,把後續部分都甩手丟給他,至今都沒露麵,羅布的神色不禁黯淡下來,惱恨而又矛盾地擲出一句:“隨你便,反正定罪量刑是百分百跑不掉了,沒有任何一個律師能為你做贏無罪辯護。你該慶幸起訴你的是聯邦政府,聯邦沒有死刑。”


    殺青無所謂地聳肩,“我從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尤其是那些唯利是圖的律師。至於聯邦政府,確實是我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強勁的對手……唔,即使我打不贏它,狠狠膈應它一下,總能辦得到吧?”


    羅布氣得一推桌麵站起來,覺得自己現在很能理解裏奧的心情——這家夥簡直就是一把沒有柄的利刃,誰握誰割手,跟溫和文雅的李畢青的形象,完全判若兩人。


    他恨得牙癢,很想扭頭就走,再也不管這混蛋的任何事,同時卻悲哀地發現,即使這樣,心底那股情分的餘溫依舊沒有散盡。最終他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句:“記得向律師仔細谘詢有關辯訴交易的內容。”隨後才拉開門走出去。


    之前的兩名探員還等在門外,羅布吩咐:“叫幾個醫護人員過來,給他治療一下,清洗換裝,其他按程序走。”


    “今晚就送進(聯邦拘留中心),還是等明天早上?”迦勒事無巨細地請示。麵對傳說級別的超級殺手,他剛才其實緊張到有些手抖,一直抓著照相機才能緩和這種情緒。


    羅布無奈地看了一眼這個菜鳥新人,決定在年度建議中加上一項“對新招聘的工作人員需進一步加強業務培訓,尤其是心理承受力方麵”。


    “不送去,難道送去你家過夜嗎?”他板著臉反問。


    對方一臉羞愧之色,“抱、抱歉長官……我現在就去叫醫生。”


    這是一棟坐落於紐約市區的20層高樓,米白色的牆麵與菱形外觀夾雜在無數高樓大廈間,顯得毫不起眼。隻有仔細看那一排排略小的窗戶,與褐色玻璃內側透出的密密麻麻的鋼鐵柵欄,才能感覺到這是個關押了數千人的特殊場所——聯邦大都會拘留中心。


    它的官方縮寫名稱是,但囚犯們一般形象地稱呼為“白樓”。作為紐約最重要的聯邦拘留所之一,這裏關押的幾乎全是未審待決犯,以方便在附近的聯邦法院提審。


    夜裏十一點半,押運車駛入的寬敞前庭,鐐銬加身的兩個嫌疑犯被數名fbi探員押解著下了車,交接給拘留中心的獄警。


    “嗨,金。”一名獄警邊在單子上簽字,邊笑問:“今天的最後一票了吧,什麽貨色?”


    小個子韓裔探員朝其中一個留著披肩發絡腮胡、體格強壯的西班牙裔抬了抬下巴:“‘第五街’成員,涉嫌販毒、綁架、敲詐勒索。”


    西班牙裔聞聲扭頭,朝他們桀驁地齜牙一笑。


    人渣。獄警在肚子裏鑒定道,又用水筆指了指站遠點兒的另一名嫌犯:“那個呢?”


    那是個亞裔青年,體態修長挺拔、略顯清瘦,麵目隱在夜色與背光的陰影中看不分明,隻見額頭貼著醫用紗布,露出衣外的手腕與腳踝上繃帶纏繞,似乎傷得不輕,卻依舊帶著雙重鐐銬,被兩名探員緊緊挾持者,一副生怕他掙斷鐵鏈飛走的慎重模樣。


    “這我就不清楚了。”金聳聳肩,“那家夥由專人看管,相關檔案a級保密,估計上頭還不想太快公開他的身份。你知道,媒體總是無孔不入,它們能拿來當槍使,自然也能調轉槍頭崩你一下。”


    “那倒是,我們也受夠了那些圍堵在監獄門口吵吵鬧鬧的記者和各種人權組織。”獄警感同身受地說,把簽好的單子還給他。


    立刻有一小隊待命的獄警上前,將新到的兩名嫌疑犯押解進去。


    入獄手續按部就班,就像流水線上的冰凍魚,填完一堆表格後進入一個白色房間,獄警用例行公事的口吻說:“脫衣服,脫光。”


    西班牙裔幹脆利落地扒光了全身,轉頭看正在脫衣的亞裔青年,炫耀而挑釁似的抖了抖健美教練般壯碩的胸肌和臂肌,目光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輕蔑。


    亞裔青年沒有搭理他,默默換上拘留中心準備的內褲與咖啡色連體囚衣,將中間的一排紐扣一粒粒係上。


    西班牙裔將他的沉默與回避解讀為懼怕,越發得意洋洋。


    一名獄警將他們換下的衣物與所有攜帶品當麵裝進硬紙箱,亞裔青年忽然開口道:“抱歉,長官,我能不能帶上那條護身符?”


    “什麽?”


    他指了指箱子裏一條吊著金屬牌的銀灰短鏈,“這個,是由我信仰的宗教的大師親自開光,很重要的護身符。”


    頭發花白的老獄警拎起金屬鏈端詳片刻,從詭異的花紋與圖案中看不出什麽端倪,疑道:“我見過戴十字架、戴五芒星,還有戴小佛像,這是什麽宗教的?”


    亞裔青年微微一笑,用漢語說:“密宗噶舉派。”


    他又用英語重複了一遍,音節繞口得像外星語言,老獄警翻了翻眼白,直到對方言簡意賅地總結:“佛教的某個分支”,才露出明了的表情。


    按規定,囚犯包括未決犯是允許佩戴宗教飾品的,曾經也有脾氣不好的獄警把犯人的宗教飾品踩壞,結果被犯人的律師抓住把柄,聯合宗教組織以“妨礙信仰自由罪”將監獄告上法庭,弄得獄方十分被動狼狽,此後在宗教信仰方麵更是小心處理,連伊斯蘭教犯人的禮拜毯都是公家提供的。


    老獄警沒發現這條短鏈與小牌子有什麽危險隱患,便隨手還給他,還頗為人性化地說了句:“佛祖保佑你。”


    “也保佑你。”亞裔青年彬彬有禮地回答,目光文雅、神態平和,仿佛人畜無害。


    紙箱用膠帶封口,貼上紙張,準備寄到疑犯家中。西班牙裔報出了一串地址,亞裔青年卻搖了搖頭。


    “家庭住址?”老獄警問。


    “沒有。”


    “那就填親戚朋友的。”


    亞裔青年想了想,提筆寫了個地址:紐約曼哈頓區東86街103號公寓,裏奧·勞倫斯收。


    想象一下,當黑發探員收到監獄寄出的包裹,打開後發現自己的貼身衣服與物品時會是什麽樣的表情……他忍不住頑皮而玩味地笑起來。


    另一名嫌疑犯看見他的笑容,目光中多了幾分含義猥瑣的幸災樂禍,用西班牙語嘀咕了一句:“你的屁股會被/操爆的,小白臉。”


    “閉嘴,跟我們走。”等在旁邊的獄警給他們重新上了手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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