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敗俱傷


    ep 56 兩敗俱傷


    裏奧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擠出記者包圍圈,又是怎麽回到辦公大樓的,外界那些嘈雜語聲仿佛來自無數頻道錯亂的收音機,不明其意,無關緊要。當他反鎖上辦公室的門,把一切關心與窺探排斥在外時,感覺整個世界突然一片寂靜。


    他如雕像般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紋絲不動,直到內線電話急促地響起。


    鈴響許久,他終於按下通話鍵。


    頂頭上司高迪的聲音從電話中傳出——這位快退休的老fbi說話一貫慢條斯理,如今卻透著股無法抑製的焦躁:“你在搞什麽鬼,裏奧?”


    “我很抱歉。”裏奧低聲回答。


    “用不著道歉,你不擅長這個。我要你解釋清楚,為什麽會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被動,以至於事態全麵失控?你讓我覺得法庭證人席上的是另外一個人!”高迪異常嚴厲地追問。


    “……我很抱歉。”裏奧沉默了幾秒後,重複道,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高迪發了火:“要不是情況緊急,我真想當麵把你狠削一頓!我動用了媒體界裏‘我們的人’,會盡可能拖延時間,把不利的風頭壓一壓。至於你,我給你12小時,不管用什麽辦法,我要那個律師親口向記者承認提供了偽證。裏奧,這是你唯一一次解決麻煩的機會,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捅的這個簍子有多大!”


    “我明白。”裏奧說,“還有一個更簡單的解決辦法:我辭職,去坐牢。”


    高迪仿佛噎了一口氣,隨即咆哮起來:“你自己幹的蠢事,自己去擦屁股,別指望手一甩就把爛攤子丟給別人!你想去監獄裏養老?那政府花在你身上的精力呢?經費呢?誰來買單?你們這些兔崽子,太年輕!太天真!你以為這事要是鬧大了,光憑你一個人就能扛得住?”


    他深呼吸著,努力平複情緒,恨鐵不成鋼地說:“現在、馬上、去想辦法!行動起來!別他媽自暴自棄了,記住你隻有12個小時!”


    對方“砰”的一聲掛斷通話,裏奧拿著話筒發怔。出了這麽大的紕漏,老高迪仍然護著他,極力想要保住他,這讓他眼眶有些發熱。


    其實他並非束手無策,正如高迪所說,那個律師就是很好的突破口。人人都有弱點,隻要使用些不太光明的手段,扼住對方的要害,即便不能立刻解決,也能使事態朝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


    他隻是感到心灰意冷。


    對殺青,對自身複雜矛盾的感情,對兩人間糾纏不清的恩怨與羈絆。


    他們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相互拯救又相互傷害,沒有人可以單方麵去結束這種畸形的關係。裏奧嚐試了,在法庭上他試圖摒棄私人感情,把殺青當成一個陌生人、一名罪犯,換來的是一個刀光劍影的陷阱,以及更加勢同水火的抗鬥。


    “你認為他有可能——即使曾經從未有過,將來也有可能向無辜者下手?”


    “……是。”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吐出這個字眼時,殺青一瞬間痛苦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一隻蒼白的手捏住他的心髒,向墮落的深淵一路拖去。那一瞬間他以為聽見了自身靈魂深處的悲鳴。


    他知道殺青的痛苦所在,那是一種對某人、對自己的極度失望——因為把那個人放在與眾不同的位置上、因為在心靈層麵上信任了那個人,以為在這個操蛋的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會理解與相信自己。


    他明明知道,卻在直覺與理性中選擇了後者,在殺青的軟肋上深深刺了一刀。這一刀,刺穿的是他們精神中水乳/交融的那個部分,結果兩敗俱傷。


    痛嗎,是的,但必須習慣,裏奧告誡自己,因為以後還會更痛。如果這份痛楚是對口是心非的懲罰,那他就必須全盤承受。


    鈴聲再次響起,這回來自於他的手機。


    裏奧木然地看了看手機,“茉莉”的名字在屏幕上閃動。


    茉莉!李畢青!他幾乎忘記了這一茬……在逮捕殺青之後,因為對方的非暴力不合作態度,拒絕回答案情相關內容,再加上傷勢嚴重,不得不先行收監,以至於他還沒有問出李畢青被軟禁的地點。


    他該怎麽麵對全然被蒙在鼓裏的茉莉?


    手掌用力抹了把臉,裏奧無奈地接通對話。當得知他的姐姐將坐後天的航班回紐約時,他就像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天執行的囚犯,明知在劫難逃仍感到慶幸。


    至少,得把李畢青救出來。自己犯的罪,自己承擔後果,他已經失去了一個愛人,怎麽能讓茉莉也承受同樣的痛苦。裏奧長長地出了口氣,似乎終於找到了行動目標,從椅子上一躍而起。


    羅布在緊閉的辦公室門外徘徊,既擔心,又不敢隨意敲門打擾裏麵那個精神狀態堪憂的男人。就在左右為難時,門忽然打開,他的搭檔邁出來,臉色平靜、步伐堅定,與平常並無兩樣。


    “羅布,我去一趟,你去停車場外幫我引開記者。”


    “……裏奧?”


    “什麽事?”


    羅布端詳他的臉,並未發現異常,不由遲疑了一下,“你,還好吧?”


    “我很好。”裏奧簡短地回答,順手在他胳膊上一拍,擦肩而過。


    “是嗎,平靜過頭的海麵反而是暴風雨的前兆。”羅布嘀咕著連忙趕上去,“你要去?見殺青?等等,你先把槍寄在我這兒,衝動是魔鬼啊兄弟……”


    裏奧再次來到聯邦拘留中心。監獄長不在,負責接待的獄警對他十分客氣,二話不說就準備了一間條件最好的會麵室。


    會麵室不大,有架床,雖然是過時的鋼絲床,但床褥被單看起來幹淨整潔。邊上開了個假窗戶,用綠樹草坪的貼紙偽造出並不存在的庭院風光。房間另一頭是簡易沙發,配有一張放著雜誌和塑料假花的小茶幾,牆上貼著碎花的壁紙,一切看起來都像在簡陋中刻意營造溫馨的氣氛。這是一間所謂的“夫妻房”,供犯人的配偶在探監時使用,在這裏可以享受隱私權,因而供不應求。隻要肯多花點錢,有些不欲為人所知的隱秘會麵,也會被安排在這裏。


    按規定,探視時間是一個小時,獄警在離開時關上隔音門,直到時間結束才會過來敲門。


    當裏奧走進房間時,雙手雙腳被銬住的殺青正靜靜地坐在床沿。


    聽到響動後他慢慢抬起臉,朝走進來的男人挑起一抹哂笑:“這真令人意外,探員,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主動來找我了——除非我挖個洞從這兒逃出去。”


    裏奧板著臉,拎過來一張靠背椅,在他對麵坐下。


    “李畢青在哪兒?”他單刀直入地問。


    “不先問問我在這裏過得如何麽,我以為你至少會來看看我,哪怕隻是一次。”


    “你曾說過有人看管,如果知道你入獄,他們是否會傷害他?”


    “我記得你的公寓裏有幾套我寫的書,沒扔掉吧?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我的另一個身份,因為作為一個低調的作者,麵對粉絲時總有些害羞,你知道的。”


    裏奧磨了磨後槽牙,充耳不聞地繼續追問:“你是個自認為有原則的殺手,要在李畢青身上破例嗎?被囚禁、被利用,他是個無辜者,為什麽要承受這一切?”


    “你上次打得太狠了,我的骨折到現在都沒好,”殺青用戴著鐐銬的手指了指左肋和膝蓋,“這兒,還有這兒,韌帶也裂了一根。我現在下蹲還有些困難,估計就算痊愈,也不能完全恢複以前的身手了。”


    完全不在一個維度上的對話,如同分別來自於兩個星球。裏奧按捺著將對方再次暴揍一頓的衝動,沉聲說:“告訴我李畢青在哪兒!你針對的是我,犯不著牽扯不相幹的人,想提什麽條件就痛痛快快地說,別像個小姑娘似的夾纏不清!”


    “對了,你收到我寄去的隨身物品了吧,幫我保管好,別一氣之下扔了,尤其是那部手機……”


    裏奧起身,一拳揮向他的鼻梁。殺青舉起銬住的手腕一擋,兩人一同向後翻到在床墊上。殺青用掌心緊握住裏奧的拳頭,看著咫尺間怒火燃燒的墨藍色眼睛,忽然微微一笑:“茉莉要回來了,對嗎?”


    裏奧不答,急促地呼吸著。


    “找不到李畢青,你就沒法向她交代。我反正已經是身陷囹圄,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而你呢?你想失去唯一的姐姐,從此跟她形同陌路嗎?”


    “廢話少說,提你的條件吧!還想減幾年刑?”裏奧下定決心,一出就去找坎寧,即使用再卑劣的手段,也要迫使對方臨陣倒戈。至於殺青,這回真要在監獄蹲一輩子了!


    殺青收斂了笑意,蹙起眉尖看他,露出一點孩子氣的委屈:“你以為我這麽做是為了減刑?”


    “不為減刑,難道是為了上電椅?我倒是希望聯邦法律為你破個例!”


    “這真令人傷心……”殺青喃喃說,“你想我死,而我卻想跟你做/愛。”


    裏奧的表情頓時僵硬了:“你——他媽的——在說什麽?”驚怒交加之下他爆了粗口。


    “沒錯,fucking,你自己不也說出口了。說真的,我現在很想操/你,監獄裏總是充斥著欲求不滿的味道……我們上次約好的,‘下次你在下麵’,還記得吧?”殺青用一副坦蕩蕩的表情望著他。


    裏奧麵色鐵青,從齒縫裏擠出的聲音冰冷得像把刀子:“你這是想激怒我,然後死在我手上嗎!如果是,那你還真找對路了——你以為像上次那樣的欺騙、戲弄與羞辱,還能在我身上再來一次?”


    “我隻是想在你身上來一次。”


    裏奧忍無可忍地毆打他。殺青的雙手雙腳被鐐銬束縛著,無法有效還擊與抵擋,隻能盡量不讓拳頭落在要害部位。直到裏奧用雙手扼住他的喉嚨,而他看清了對方眼底難以遏製的殺意時,不得不做出了個投降的手勢。


    “咳咳……”他好不容易掰開裏奧的手,嗆咳半晌,才發出了艱澀的聲音:“這不是戲弄,也不是羞辱……是威脅,或者說是交易,在你的貞操(他低低地嗤笑了一聲)和李畢青的性命中選擇一項,我的正義感爆棚的探員,你會選擇哪個?”


    “——你真是瘋了。”裏奧冷冷地說,“一個瘋狂、執拗、自大、變態的神經病殺手。”


    “你可以在定義裏再加一項:手裏握著你姐夫的小命。”


    裏奧咬著牙,氣喘籲籲。他不能殺他,雖然很想,但他不能不計後果……想想茉莉吧,他不能親手毀掉她一生的幸福……這個惡毒的混蛋、反社會的變態,即使他將所有的咒罵像垃圾一樣傾倒在對方頭上,也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如果殺青不想說,就沒有人能逼他說。


    “你看,這個決定一點都不難下,反正你上次也已經做好心理建設了。隻要你讓我操一次,我就把親愛的姐夫還給你——你知道我會欺騙,但不會食言。”殺青說。


    裏奧深深地吸著氣,感到一種對方的不可理喻帶來的眩暈,因這眩暈,他覺得自己也有點神誌不清了:“先把地址告訴我。”


    “用你墳墓裏的祖父母發誓。”


    “好吧,我發誓,跟你上/床,如你所願,可以了嗎!”裏奧不耐煩地說,“現在告訴我李畢青在哪兒!”


    殺青湊到他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隨後將舌尖伸進他的耳洞。


    裏奧打了個激靈,失聲道:“不可能。”


    “事實如此。”殺青似笑非笑地說,“就在你們的某座安全屋裏。我給他弄了個汙點證人的假身份,讓兩個冒充特工的家夥24小時看守,整整三個月,你們竟然壓根兒就沒有發現。”


    “是哪一塊出了問題?”


    “現在不是關心體製漏洞的時候,親愛的,”殺青將銬住的雙手舉到他麵前,“幫忙開個鎖唄,我比較喜歡用兩隻手掐著你的腰。”


    “是嗎,我也一樣。”裏奧說著,猛地一腳將他踹下了床。


    殺青的腦袋撞到硬地板,眼前一陣陣發黑。等他恢複知覺,發現自己背朝上被壓在半人高的假窗台上,雙腿被分開到腳鐐長度的極限,戴著手銬的雙臂無助地伸向前方,手腕頂在無法打開的窗戶上。


    “你發過誓的裏奧!”他叫起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你說的對,我做不出言而無信的事,所以打算兌現誓言:‘跟你上/床,如你所願’,不正是這樣麽?”裏奧冷淡地說道,三兩下把對方的囚褲扯到腳踝,同時拉開自己的褲鏈。


    說實話他根本沒想過,還會跟殺青有什麽肉體上的牽扯,尤其在這種鐵籠子似的鬼地方,但既然這是對方自找的,他也沒必要手下留情。


    殺青發出了一聲痛楚的悶哼。他在心裏懊惱,因為和裏奧獨處時,掌控情緒、步步緊逼的滋味太過美好,使他一時疏忽了對方語言上的漏洞,被輕易翻了盤。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形勢比人強——要是沒有這兩個礙事的鐐銬,裏奧未必能占到上風。


    “我不喜歡背入式……更痛恨在窗台上……”他吸著冷氣,斷斷續續地說。


    裏奧沒有理睬。他已經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節奏,殺青的身體所產生的吸引力,遠比他認為的大得多。他本以為自己興趣缺缺,但在進入以後,發現自己已經硬得發痛。


    那是一種許久沒有被滿足的疼痛,不用駕馭與施虐的快感就無法紓解。


    殺青被迫搖晃著身體,鐐銬下的兩隻手用力絞纏在一起,指節攥得泛白。為了緩解綿延不絕的痛楚,他竭力試圖放鬆肌肉,卻徒然無功,隻得任由疼痛的浪頭一波波拍打而來,咬著牙忍受。


    對方是自作自受——裏奧用這個借口說服自己,同時感覺體內黑暗的一部分,正從正直自律的表象下麵,緩慢而猙獰地爬出來。


    這股黑暗一直都在,它隻是潛伏得很深,但依然從眼眶閃著紅光的貓骨台燈、從桀驁不馴粗口連篇的少年時代、從執著到近乎偏執的信念、從精心計算冷靜布置的偽造現場中,黑霧般緩緩地滲透出來。


    你以為我是哪種人?他很想冷笑著問殺青,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哪種人!或許這才是我精神抑鬱、嗑藥上癮的根源所在——我總是試圖驅散這片黑暗的濃霧,卻沒有意識到,它跟我的靈魂息息相關。


    它就是一部分的我。


    “離開窗台……見鬼,我說了別在窗台上!”仿佛陷入一場無法掙脫的夢魘,殺青聲音暗啞地嘶叫著,雙手用力拉扯著銬鏈,在腕間勒住了深深的紅痕。


    “閉嘴。”裏奧焦躁地說,伸出一隻手按住了他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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